"燕城雪!"卸下妖盟姬主的担子之后,樱姬恢复了绯寒樱的本名,行事不再拘束,反倒尽显女儿家本色。她拎着只食盒,欢快地走进了九重阙,"听说你肯吃东西了,我特意带了些人间的点心来看你。"
看她将一碟碟精致的点心摆在桌上,燕城雪放下手中书:"你去人间了?"
"或者说,我去三宗了!"
"那你......"
"什么也别问。我要是告诉你这些,非泽会不高兴的。"绯寒樱拿了块点心塞她嘴里,惬意地反靠在桌上,"有得吃,那就多吃点。少琢磨那些有的没的,那只会让你自己不痛快。"
"看样子,最近你活得不错。"
"当然了!没了妖盟姬主的担子,我想去哪就去哪,再也不用拘着。而且非泽也不像以前那样心里只有你,他待我很好......"话音顿,绯寒樱回头小心地打量着她,见她面色无异,才撑手叹道,"非泽不喜欢你了,我也没那么讨厌你了。其实,你蛮可怜的。你把自己当猎妖师,可三宗根本不管你的死活,我在外面也没听到任何关于寻找你的消息。而你又不愿当我们的姬主,只能沦为阶下囚......"
"向你打听一件事。"燕城雪打断她的话,"最近,妖盟有没有特殊的囚犯?"
"特殊的囚犯?"绯寒樱咬着一块栗子糕,眼珠滴溜地转,忽而她眼睛一亮,忙吞下口中点心要说话。
燕城雪却洞察先机地一抬指,止了她开口,补充道:"除我之外。"
"那我就不知道了。"绯寒樱吃得正欢,却又似想起了什么一般猛一点头,"唔!说起来还真有一个!昨天晚上,非泽回房的时候受了伤,我就问了两句。听说是抓了个猎妖师,貌似身份不一般,没有关进一般的大牢,而是关在了一个很偏僻的旧院子里。而且是若无亲自下令每天大刑伺候。估计活不了多久了。"
听言,燕城雪苍白了脸,半天没做声。
绯寒樱没有觉出她的异样,她拍了拍手上的点心屑:"跟你说了这会儿话,我想出去走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她离开半天,燕城雪都没回过神来--要说有谁会让若无恨之入骨天天大刑伺候,除了父亲她不作他想。花非泽想要她死,若无想要她的父亲死。若无几乎容不下花妖以外的妖族,这是他目前最大的失败。但是如今的三宗,没有能与这二人相抗的猎妖师。无论是对三宗,还是对妖盟,这两个满心仇恨的人都意味着灭顶之灾。所以,三宗和妖盟是有共同的敌人的。
花未进来的时候正见她在发呆,他弯腰给她解开脚上的铁链,她都没有察觉。
"雪姬大人。"花未低声唤了她几遍她才回神,他压低声音,"我找到关押燕城宗主的地方了,我带你去见他。"
"你说什么?"燕城雪脚一动,才发现铁链已经除去了。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现在妖盟上下人心惶惶。主人也不像以前的主人了。花见相信你。他看人的眼光一向比我准。所以,雪姬大人,我相信你,相信你能改变这一切。"花未沉稳,极少像这样溢于言表,"雪姬大人,请你守护妖盟,守护这个妖族共同的家。"
"若能,我定尽全力,护妖盟安好。"
"好,您跟我来。"
花未引她外出,一路小心翼翼四下探视。行经几处宫宇,渐渐到了偏僻的地方,一处破旧的房舍赫然在目。
花未驻足:"我已经把守卫妖兵都骗走了,燕城宗主就在里面,不过不要停留太久。"
"我知道。"
燕城雪迫不及待地推门而入,入眼的首先便是一个挂在刑架上的血人:"父亲!"她连忙上前将燕城骁放下来。
燕城骁浑身是伤,衣服都被血浸染,早已看不出原色。他被解下刑架,无力支撑只能靠在燕城雪身上,粗喘着气说不出话来。
"父亲。"燕城雪噙着泪,"女儿来迟了。"
"雪儿。"燕城骁长长地吐气,"你怎么,也在这儿?"
"父亲放心,我一定会把你救出去的。"燕城雪咬牙,目光坚毅。
......
九重阙的夜晚依旧灯火通明如白昼,花非泽红衣如火,拾阶而上。
殿内,燕城雪端坐而待。
红衣招摇,花非泽笑容明媚:"你找我?"
"放了我父亲,我答应做妖盟姬主。"燕城雪淡淡道。
"放了他?便是我肯,若无也是不肯的。不如这样吧,我说服若无,让燕城骁在咱们妖盟好好养着,你看如何?"只要有燕城骁在手,燕城雪便受他掌控。他们又不傻,怎会轻易纵了这么好用的一枚棋子?
强忍心中怒火,燕城雪声音更沉:"怎么,你这个妖盟祭司,难道还做不了若无的主?"
"好歹,若无也算是我故主。他如今耽于享乐,我也不愿打搅他的安逸。有些事,差不多也就行了。你说呢,雪姬大人?"
雪姬大人......这个称呼从他口中说出,还真是别扭。
"如果没有别的事,那我先告辞了。"转身几步,花非泽又停下脚步,回过身来,将一物放在她面前的桌上,"鲜花赠美人。这个,送你。"
深红的紫檀桌面上,静躺一朵海棠,瓣缘枯萎,断枝发黑,灵性全无。
这是......花未的真身!
燕城雪瞪大了眼,嘴唇剧烈地哆嗦。她将海棠握在手中,死死盯住那潇洒离去的身影,恨道:"花非泽!"
......
自允下妖盟姬主的位置,花非泽不再囚禁着燕城雪,许她四处行走,不过无论去哪都是一大堆人伴她左右以服侍之名行监视之事。
燕城雪灵力全失,很多事情都做不了,只能去燕城骁那里走走,以此来保全自己的父亲。
"雪姬大人,请用茶。"花未死后,在九重阙殿内伺候的只有花见一人。
失去了兄长的庇护,原本率性活泼的花见日渐少言,有时竟叫人恍然以为在眼前的人是花未。燕城雪习惯性地去看他头上发髻,竟见他发髻不偏不倚梳在正中,她惊讶:"你的头发......"
"哥哥不在,已经用不着靠它分辨了。"
"对不起。"
"花见不敢。"看了看窗外,花见道,"雪姬大人今日可还要去探望燕城宗主?"
"自然。"
......
出了九重阙,又是浩浩荡荡一大群人。行到一处院子,燕城雪驻了足,看着院门口杂草丛生,半晌不语。
"去岁见过雪姬大人之后,巫真大人就一直没出过门。"花见看出她心中所惑,解释道。
已经快一年了么?时间过得真快!
燕城雪抿了抿唇,继续向前。
燕城骁被安置在一处简单的房舍里,他整日里品书饮茶,当真是随遇而安。燕城雪到时,他正在研究一局棋,见到女儿忙招手道:"来来来,陪我好好下一局棋。"
"父亲今日怎么这么有雅兴?"燕城雪在他对面坐下,随从妖侍立时分散站在院落各处。
燕城骁扬眉,一枚黑子落下:"人也好,妖也好,其实都一样。所以,对我而言,妖盟和三宗并无差别。不过是换了个地方而已。"
"父亲今日,怎么说起了这些?"身为三宗之首,剑宗主素来是以猎妖降灵为己任,燕城骁也一直是这样教育她的。
"愿人与妖和平共处,不仅仅是你母亲的愿望,也是我的。见到玉欢的第一眼,我便知道她是妖。可那又如何?这并不能阻止她善良宽容,也不能阻止我爱上她。可惜,生下你的那一天,她被前来祝贺的王家家主王远山看出妖身。我已做好与四家决裂的准备了,但玉欢她、她竟盗了我的符印,借我之名给自己下了火杀令......我是一个无能的丈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为自己生下女儿的妻子被活活烧死。我也是一个没用的父亲,不敢光明正大地疼爱自己的女儿,我生怕你风头太盛,稍有行差步错便叫人追究到你的血统上去--哎,我这步棋错了,重下!"
燕城雪本沉浸在他的述说里,他这么一说,她的注意力又被吸引到棋局上来了。她连忙阻止到:"落子无悔,您可不能为老不尊!"
"都说我为老不尊了,不耍赖岂不对不住这称号?"燕城骁眉眼染笑,全无往日威严,活像一老顽童,"大不了等会儿,我让你一子!"
"罢了,赖不过你。"燕城雪落下一枚棋子,看了眼周围竖着耳朵监听的妖侍,"父亲,对不起,我污了剑宗的名声。"
"若能让人、妖共存。你今日所为,便是荣不是耻。"燕城骁漫然道,又指着棋盘幸灾乐祸,"哈,你方才一子要是落在这里我可就输了。"
"真的呢!那我改一下。"
燕城雪手一伸便遭一击,燕城骁对她摆手:"落子不悔啊!悔棋什么的,太卑鄙了吧?"
燕城雪不服气:"您说了要让我一子的!"
"我说过吗?谁能作证?"见爱女气噎,燕城骁哈哈大笑,末了正色道,"雪儿,你还年轻,将来会遇到各种不同的人。若真有一天,你付出了,却未得到你应得的,你会怎么做?"
听出他话外之音,燕城雪目光一寒:"我会......抢过来!"一枚白子飞弹而出,霸道地落在燕城骁方才所指之处,吞掉他一大片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