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凌霄不说话,闷了会儿,消了心中愤愤。不管怎么样,当时的情况他确实动了杀心,她有意误导也好,引诱设套也好,出手伤她终归是他的错。
“干嘛忽然这么严肃啊。”祈云筝扯下他的帽子,看着他郁郁不快的表情。“陛下莫不是在内疚?”
“你都不在乎,我有什么好内疚的。”就是有,他也不会承认。
“谁说我不在乎?我可在乎了,可伤心了,唉……陛下好薄情。”前面一口气没叹完,她就又笑了,哪有半点正经模样。
这事儿要换成别人,她是绝不会估息,可他的情况要特别些。撇开她的算计不说,他屡次冲动无非是因为心里念着祈云筝,她就是生气,也气不起来啊。何况,她也知道他是无心的。
封凌霄明知她是说着玩的,心里还是乱别扭。她现在身子这么弱,旧伤未愈又怀了孩子,想想他做的那些事,自己都觉得混账。细算起来,她到白国的时候就已经有孕了……封凌霄又想起一件混账事,心里一刺,不觉皱紧了眉头。
“姑娘。”小橙子在外面着急敲门。“宫里来了位陈公公,说是带了皇上的书信。”
祈云筝看了看封凌霄,下床披上衣服。封凌霄重新戴上帽子,跟她一起出去。院子里,只有陈福一个人。他瞧见云筝身后的人,完全不露声色,恭敬的行了个礼。
“云姑娘。”陈福从袖子里摸出信,双手捧到她面前。
祈云筝接了信,当着他的面拆开。信上写的是些稀松平常的问候并无实质内容,但是白竞天派人送这封信的意图再明白不过。“麻烦公公跑这一趟。”
“哪里,替皇上给姑娘送信是奴才的荣幸。”
“请公公回去后告诉皇上,云筝感激皇上的心意。”
“奴才晓得了。”陈福又躬了下身,抬起头瞥了她身后的人,又若不在意的掠过,笑道:“那奴才这就回去复命了。”
“小橙子,送公公。”
封凌霄看到了那封信,不太明白白竞天为什么差身边的心腹送这样一封无关紧要的信。
祈云筝知道他的疑惑,却不打算解释。这件事还不到告诉他的时机。她把信折了收起来,回眸问道:“话说,你不回去不要紧?”
“嗯。”
“春暖花开,突厥必然起兵,陛下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白国非一夕可灭,这场战事的走向还有待观望,不急于下判断。”封凌霄看着她。“我更想亲眼见证你如何动摇白国根基。”
祈云筝瞅着他,深抿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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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竞天罚孙惟庸在家思过半月,没有政事烦扰原应当清静不少,可是相府里头却一点也不太平。
肖驰定以叛国之罪,府邸被抄,孙大小姐哭哭啼啼带着孩子回了娘家。丈夫无故蒙冤,冠上莫须有的罪名,又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的相府小姐哪受得了这样的委屈?
“爹,肖驰是您为女儿挑选的夫婿,他的为人您最清楚,他对皇上忠心耿耿怎么可能叛国?”
“你说的这些我会不知道?肖驰下落不明,皇上要办他,爹有什么办法!”孙惟庸心里已经够烦了,女儿又天天跑到他跟前念叨这些,她只知道自个儿夫君要紧,就没瞧出来她爹的处境岌岌可危?
“您是丞相啊,想当初您助皇上登基,立下那么大的功劳,您去向皇上求情,皇上一定会网开一面——”
“够了!”孙惟庸怒拍桌子,横眉冷对。“你知不知道功高震主这个四字害死多少文臣武将?皇上没有追究连带责任已是网开一面,我若再去求情就是不识好歹!往后莫要在我面前再提,你就当肖驰已经死了吧。”
“爹!那是您的女婿,我是您的亲闺女!您怎么能不管我们的死活?”孙以茹说到伤心处又哭了起来。
孙夫人听见女儿和丈夫吵了起来,进来劝。“老爷,女儿哪懂朝堂的那些事,她这会儿正伤心,您安慰她几句就是了,何必大动肝火。”
孙惟庸心里窝着火,握紧了拳头不发作。
孙夫人搂着大女儿心疼的安慰她,这个时候,小女儿以倩走了进来。“大姐,有件事你要想清楚,孙家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全要仰赖爹,只有爹平安,孙家才能平安,姐夫的冤情才有可能洗脱。”
孙惟庸的面色稍霁,眼底流露欣慰。
“事情没落到你头上,你当然可以说风凉话了!”孙以茹不领情,冷言冷语的讥讽她。她和以倩不是一个娘生的,虽然爹娘都喜欢她,可是在她眼里,这个庶出死了娘的妹妹跟佣人没什么两样。
“以倩说的对。”
“娘!”
以倩的话听来凉薄却是实实在在,女儿不懂这个道理,她懂。孙夫人端起严母的架子,严肃道:“肖驰的事,你爹心里自有计较。这件事,你以后莫要再提了。”
以茹向来害怕母亲,见她这么说,不敢再回嘴,恨恨的瞪了眼多管闲事的妹妹。
这边,宅子里风波刚平息,那边,管家匆匆跑来禀报,一位自称云筝的姑娘求见。
孙惟庸对这个名字可以说是深恶痛绝,极端痛恨的同时对她又心存畏惧。当日皇上计败,几欲被生擒,是她假扮皇后力挽狂澜,这份胆识和魄力就非一般女子。这个女人先是与封王勾结,而后又倒戈向着皇上,前后不一的行迹让人搞不清楚她究竟想要做什么……正因为看不透,所以才更可怕。
“倩儿,你跟我来。”
“是,爹。”
管家把云筝请到客厅,等了不多时,就见孙惟庸领着一个容貌温婉的少女来了。祈云筝早听说孙府有位心思玲珑的小姐,但却从未见过,印象中,庶出的女儿不管多么聪颖美貌都带着一种身份约制的自卑,但是她在孙以倩的身上没有找到,只看到了恬静,淡然。
云筝起身,向丞相问好。孙惟庸没什么好脸色,看看她,又看看她身边跟着的人,连句客套话都懒得说:“姑娘到访,有何贵干?”
“云筝特来探望丞相。”
“哼。”孙惟庸一个不领情的冷哼把场面弄僵。孙以倩不着痕迹的打量云筝,低眸,搀了父亲坐下,向云筝问了声好,化解了僵局。
祈云筝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微微笑笑。一个人处事圆滑,不分对象的示好,不是伪装的好,就是善良过了头。“令公子的事一直没有机会向丞相解释,丞相怕是对我误会很深。”
“误会?”孙惟庸冷冷盯着她。
“当日令公子向我寻求破灾之法,我建议他高价收粮,谁知令公子误解了我的意思酿成大祸……实非我本意。”
“你的意思是这件事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不敢。”祈云筝状若谦恭。“云筝对令公子的死深感内疚,故而前来向丞相献策,以补过失。”
献策?
孙惟庸对着云筝那淡然的表情,胸中怒火狂燃。“少在那里假惺惺!云筝,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算盘!告诉你,只要有老夫在,就绝不容许你这妖女媚乱宫廷!”
丞相大人气成这样,心里是有多恨她啊。祈云筝抬眸瞧着他的怒容,淡淡一笑。“丞相会说这种话,似乎还不十分了解自己的处境。肖驰叛国,皇上虽然没有视丞相同罪,可闭门思过的旨意令丞相远离朝政也是别有深意。”
孙惟庸面部一僵,显是因为她的话戳中了他忧心之处。
“这些日子朝中大臣更替频繁,皇上对某些臣子已是不能信任,丞相若不想法子明哲保身,再回朝堂之日恐怕就没有立足之处了。”
“不劳姑娘费心。”孙惟庸冷冷道:“皇上对老夫的信任坚不可摧,不论无耻小人如何挑拨,也休想离间君臣之谊!”
练成精的老狐狸虚张声势起来确实有几分魄力。祈云筝淡淡一笑。“丞相若真这么想,必是已经有了身为国死、为君亡的觉悟。云筝惭愧,实在是小看了丞相。”
“少来这套!兔死狐悲这种戏码还是拿去骗别人吧,老夫不会上当!”孙惟庸怒然而起,狠甩衣袖。“云姑娘这等娇客相府招待不起,恕不奉陪!管家,送客!”
哟,这就下逐客令了?“丞相多日不曾进宫,有件事怕是还不知道吧。”祈云筝慢条斯理说道:“皇上下了旨意,不日便招我入宫。”
“什么?”她与愚王的丑事都传遍了,一个失节女子,皇上竟然还想召她进宫?孙惟庸很快冷静下来,想是她编造出来的,断然否决。“不可能!”
“我这样的身份是不可能明正言顺进宫,但也并非没有掩人耳目的法子,丞相大人说是吗?”祈云筝轻撩发丝,低眸凝思。她的这个小习惯应该会给他一点提示。
果不其然,孙惟庸目露愕然。
这个女人与皇后的容貌惊人相似,当日在城上,她假扮皇后举手投足狂傲凌人莫能辨真伪!皇上想利用她来稳定局势,他不意外,但是这个女人心思诡秘莫测,皇上此举怕是引狼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