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滴热泪坠落到冰面，旋即化作白茫茫的霜气，如冰棺里那人的生命，一旦逝去了就永远不可能再回来。
灵明停下手中的冥纸，望著他低声说道：“再去看你师姐一眼吧。”
华振凡想对灵明说上一声谢谢，可嗓子口被一股又酸又麻的热流噎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向她点点头，双腿跪行到冰棺前。
冰棺里，含烟的面容难得地安静而端庄，唇角兀自含笑，身上的衣衫被灵明拾掇得整整齐齐，双手平放在小腹上。
“从此后，含烟再不会对著我指手画脚了……”
华振凡咬著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泪珠一颗颗似断了线般落在含烟发青的脸庞上，听到灵明在身后说道：“这儿没法弄到寿衣，只能将就些，委屈你了。好在含烟师妹生前不计较过多，想来黄泉之下也不会计较这个……”
说到这里，他也泣不成声，哭倒在冰面上。
那些人等人与灵明他们虽没多大交情，但听著灵明凄惨的哭声也觉得难受。妩媚女子走上前去拍了拍灵明的肩头劝慰道：“三姐，先别哭，伤了身体可不划算，咱们还没把正事办完呢。”
华振凡一省，止住悲声道：“那个千刀万剐的已被咱们乱刃分尸，正等你来亲手挖出他的心肺，祭你含烟在天之灵！”
其他人的全家大半也是死在烈冰晨手中，对他早已恨之入骨，闻言起身道：“我这就去将他的尸体拖上来。”
其他兄弟几个都跪得腰酸腿疼，也急忙起身，一边偷偷地舒活筋骨一边跟著去了。
灵明将包裹小心翼翼地轻放到含烟的身边，默祷道：“你一个人睡在这儿，一定寂寞得很。也许不消多久，我便又可以来陪你了。”
他内心深处竟猛然觉得生无可恋，于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不但再无半点害怕，更多了几分期待。
这时那几个人等人已从厅外将烈冰晨的尸体搬了进来，“砰”地摔在含烟的灵前。
灵明望著烈冰晨已然支离破碎的尸体，心里觉得一阵疲惫和空虚。
仇人虽死，可含烟却是无法活转了，即便杀死凶手一百回、一千回，又有何用？
他曾无数次暗中憧憬过，待诸事了却，便要像从前那般与她在一起，携手闯荡天涯，浪迹四海。
有时会干些偷鸡摸狗的糗事；有时会被人狼狈不堪地追杀；有时便安静地坐在她身旁，听她得意洋洋吹嘘也许从未有过的辉煌与风光，而后发出会心的一笑。
这一切，都已不可能了……
含烟已死，灵明亦将心如死灰。
天地日月，亘古永恒，冷眼旁观著芸芸众生熙熙攘攘，为名所来，为利而去，似红尘里一群群匆匆过客，渺小而可笑地将有限的光阴白白浪费在你争我夺中。
电光石火间，一种对人生的感悟涌上心头，灵明的脑海里变得空明而宁静，彷佛脱离了满腔的悲愤与痛苦，思绪挣开樊笼，激扬在太虚幻境中，豁然参透生死之事，别离之恸。
“轰……”一道道虚空无尽纷沓而来，在他的心中如潮澎湃，激荡奔涌，令他禁不住浑然忘我地仰天长啸，将所有的感悟与悲欢悉数宣泄在啸声中。
其他等人面面相觑，均自诧异：“这小子莫非伤心过度，发疯了么？”
啸声久久不绝，如惊雷盈动回荡在极海圣殿中，自悲伤苦闷而慷慨激越，最终变得空灵平和，回响在万里天宇之上。厅内的九百九十九盏长明灯“噗啦啦”脆响，忽明忽暗的光华照耀在灵明身上。
虚空终了，灵明的灵台上徐徐浮现起八个大字……“虚空混沌，浑然无我”，心中似受敲击，豁然开朗，刹那间忘却了所有的存在，完全沉浸在一片空明玄妙的天地之中。
整整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啸声徐歇，灵明的意识回到现实，但觉神清气爽，心平意宁，灵台充盈著一种奇妙的超脱与飘逸之感，不经意里仙心更进一层。
由含烟惨死而引发的巨大悲恸，终将他激发了强力执着，放下执著”的天道之境，这却是任谁也不曾预先想到的事。
灵明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脑海里兀自鼓荡著适才的余音，赫然现出最后的虚空之术。
痴痴端详著含烟如熟睡了的熟悉面容，华灵明心头出奇沉静，双手扣住棺盖缓缓合上，似是封住所有的前尘过往。
极海圣殿里又是一阵沉寂，似乎大家还没从刚刚的震骇中回过神来，直到有个人咳嗽了一声，说道：“灵明，你这就把那个家伙的心肝挖出，祭在老五灵前吧！”
黑胡子从袖口里取出一柄锋利森寒的匕首，递向灵明。灵明却并未伸手接过，摇摇头道：“人死如灯灭，又何必去凌辱糟蹋他的尸体？埋了罢。”
黑胡子一愣，说道：“就算不挖出他的心肝，也该抛尸野外，否则岂非太便宜他了？”
妩媚女子瞥了眼黑胡子，劝道：“算了，就按灵明的意思办罢。终究死者为大，也别把事情做得太绝了。”
黑胡子哼了声，没有言语，心中却盘算著如何瞒过他们，将烈冰晨的尸体扔进北海喂鱼，以泄心头之恨。
忽听华振凡道：“大师兄，我们在天流道人身上搜到了一封信函，是北极仙岛岛主写给无妄观观主川西道长的。上面提到你一个人的名字，你要不要看看？”
灵明怔了怔道：“谁？”从华振凡手里接过了那封书信，打开一瞧里头的内容，顿时大吃一惊。
近日在北极仙岛上发生一起囚犯脱逃事件，结果只抓回了叶怜嫣和倪老太婆二人，其他十余名遭幽林不的北海高手，却尽数侥幸逃逸。
岛主天极月道人恐这些人向无妄观发动报复，故此派这天流道人在办妥极地北海的差使后，即前往襄助，以备万全。
灵明道：“没想到叶师妹居然在那里，所以见到这封书信，便留上了心。”
华振凡长吁一口气，折起信纸道：“谢谢。”心中寻思道：“叶怜嫣怎也被北极仙岛擒去？那无妄观似乎是北极仙岛的分支之一，却不晓得在哪里？”他担心叶怜嫣此刻的安危，久久沉吟不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