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日,一早上,也未见日头出来,秋风微带了些凉意。斋阁里的晏歌却是一分凉意也不曾感受到,看着逐先生和自家小妹的争锋相对,他着实无奈,然一旁的梓吟更是一脸兴致的盯着两人,她就说嘛,小妹怎会同意留下这个夫子呢。
“不知先生还有何指教?”妃岑气急了,不就是在课堂上打了个小盹儿,有必要这么较真么?
“岑儿可听过程门立雪?”今儿第一堂课,逐鸢本只是想了解下三人的水平,才刚来了个开场,她居然就合上了眼。
“听过如何?未听过又如何?”
“岑儿恼羞成怒了?”捉狭味极为明显。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先生不懂么?”让你扰了本姑娘清梦,还拿尊师重道来压人。
“既然岑儿这般自负,不若为师先考考你如何?全对日后岑儿在课上想怎般都成,如若未曾全对,岑儿定然知道该如何吧?”逐鸢看着眼前的稚童,这点自信确还是有的。
“这有点不公平吧。”妃岑暗忖道:一题都不能错,谁知你要出几题,又怎样才算对?“不如这样,学生也有几题想向先生讨教,您先问我答,答对了则换学生问,若其中一方答错了就由另一方继续提问,接连两题都答不出或答错算输家,怎样?”妃岑不等逐鸢反应便把新的比试规则说了出来。
逐鸢这会是真的欣赏起这位三小姐了,这般小心思却缜密,只是不知这才学如何,“好,就依岑儿所言。”
“小妹……”虽说小妹是很厉害,但一看边上这位笑得如狐狸般的逐先生,晏歌还是不免担心。
妃岑看向顾晏歌,安抚道:“大哥莫担心,就算输了也不会怎样。”又转向逐鸢,“先生请问。”
梓吟仍是一脸兴奋,好久都没看到小妹此般认真的样了,但一定要让小妹赢,不然她和大哥就惨了……不过小妹对夫子好像还没输过……
逐鸢莞尔一笑,“岑儿听好了,‘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水,水落石出。’接下联。”
妃岑略一思索,“溪水归河水,河水归江水,江水归海,海阔天空。”大鱼吃小鱼,看你怎么吃?“先生请听题。”
逐鸢尚在回味,不妨妃岑提问,忙答好。
“内无相,外无将,不得已玉帛相将,将来怎样。”本姑娘气死你。
逐鸢倒是没想到这小妮子竟这般快地还以颜色,不觉好笑,接到:“天难度,地难量,这才是……”刚念到此处,逐鸢竟是愣住了,本想说这才是帝王度量量也无妨,但这国家帝王之话怎能这般出口,且这联也不是吉利的,幸好除了顾家子女并无其他外人在,不然,他岂不是把祸又引进了丞相府?眼眸一眯,直朝妃岑射去。
妃岑冷不丁被这么一瞧,稍作细想,不觉心里发颤,今世可是封建的帝国王朝,今儿这一说若是传出去,那可不是自个一条命能善了的事!不过是为了气气这逐鸢,又突想起了前世的这么个对子,倒是忘了今夕是何夕了!
顾晏歌虽是丞相府的公子,但到底年少,亦是一脸惊慌,一面喝着小妹、先生,一面不住往外瞧了个遍,见无一人影,心下暗自庆幸。
倒是那顾梓吟有些迷茫地看着几人,不甚理解。
妃岑面色不善,继而道,“先生还要提问么?”虽说这是自己的错,但也是这人挑的头。
逐鸢自是看出了这丫头的别扭,想想也未造成什么大错,且丫头也不是什么愚人,即调笑道,“改明儿,三丫头还是改名唤丑儿算了。”(丑乃牛的别称)
妃岑被这么一挑,倒也是放开了,“谁是丑儿?现今看着先生倒是跟那两角四蹄穿着鼻环的东西是一家。”
“小妹哪里丑了?先生乱说!”梓吟不高兴了,自己和小妹是双生,那她不也是丑儿?
顾晏歌一敲梓吟的小脑袋,“胡说什么呢?吟儿和小妹哪里丑了,都是小天仙。”说完又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对立的两人,心中颇有点不太平。
被这么一搅和,倒也乐乐,好似先头那事从未发生过,“既然丑儿都说了咱是一家,那先生我也不客气了,请听题……”
阑舒细长的眉蹙起,不住地偷眼看看自家小姐,也不知怎么了,以往最是平和的小姐自打那日下课回来,就没消停过,连平日最喜的作画时间都不能完全的心平静气,这不,小姐又撂下了笔。
妃岑无奈搁下手中的画笔,拿起画纸顺手就要将其揉作一团……
“小姐--”阑舒唤得小心翼翼,却也成功阻了妃岑下一步的动作。
妃岑莫名瞧着阑舒,这丫头怎么了,一副死就死的样子,临了还深呼了口气,“小姐,这都是第十七幅了,您看看这地下……”
十七幅了?瞥了眼地下,确实散落了好些个纸球,再看了看手上,亦是蹙起了眉,她有多久没这么心烦气躁过了?
“小姐,不如出去走走吧,这几日日头都挺好的,小姐除了去老爷夫人那和上课堂外,都好久未出院门散心了。”
“是吗?”妃岑在听到上课堂时,眼角几不可见的跳了跳。
可恨的逐鸢,真真虚伪狡诈!还记得那日里,他继续提问,她也回得流畅,本想用些现代的心理题、智商题什么的早点结束比试的,却看他还算君子时亦想试试他的底,没曾想竟被他先下手为强了,诗词史记每样都只提了一问,没过两题,突的问起了音律,好死不死,咱大小姐前世就没把五线谱搞懂,今世就更没去碰这些个宫、商、角、和、徵、羽、变,这还是听好吹笛的顾晏歌说的,偏这伪君子看她答不上,居然接着又问了关于曲谱方面的问题……她那会儿怎么会相信这伪君子也有君子的时候!
她是生气,可这气,还不能怪别人,全是她自找的,梓吟最怕她生气的样,接连两天也没敢来寻她。其实吧,别人管她这叫生气,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她几世都改不掉的臭脾性,苛求、偏执、极端又自闭,即轻微强迫症。
可这都不是最可恨的,可恨的是这伪君子这几日开口闭口都是‘丑儿、丑儿丫头’,如今,这府里谁人不知三小姐别名丑儿!更离谱的是连她那丞相老爹和娘亲也偶偶会拿这来挑她,再这般下去,她今世的名声算是彻底被毁了!
“小姐不想出去走走?听说老爷新购了些秋菊回来,好似有绿云、太真含笑、十丈珠帘等品种,这会子正开得盛呢!”阑舒再接再厉,小姐虽不喜花草,但这秋菊还是会瞧瞧的。
“嗯,你去把那秋水色的披肩取来。”妃岑想想,确实该出去走走了。
阑舒一听急忙欢喜地去内室里取了来给妃岑披上,心中却想着,这一母同胞的姐妹俩真真不是一个样儿的,二小姐虽小,但那绝对是顶尖的美人胚子,明艳照人,性子也好动,自家这小姐略一眼倒不觉得什么,可清新素雅,着实静淡,越看却是别有一番风情,但小姐这年纪还真不怎么合,不相识定不会以为两人是双生的姊妹。
“小姐这一身会不会太素了,要不把上回夫人拿来的玛瑙额坠链子给带上?”本就穿了一身白,外搭了件银水色的暗纹短褂,连那绑发髻的缎绳和绣鞋都是和褂子一个色系的,阑舒边给妃岑系着衫子颈口的珍珠盘扣子边提到,府里好多丫头婆子穿的都要比小姐明艳。
“嗯…就带吧。”好似小娘亲已经不止一次怀疑她不喜欢她选的那些个首饰了,既然今儿个提了,妃岑也就允了,她虽喜欢收集这些或简雅或繁杂的饰却物实在不喜带。
妃岑看着铜镜里的小人儿,还真是不习惯,额间的红玛瑙尤其艳丽,又略显突兀了些,遂又拿了只血玉镯子套在了左手腕上,随即见着阑舒顺手拿起了盒里的胭脂,急忙拦住,“好了,就这样吧。”
“可是,小姐…哎……”阑舒见妃岑那难得的餍色,想想还是做了罢,心中却想着真是浪费了大少爷的一番心意,这三月桃花做的胭脂连二小姐都没得呢。
“走吧,回头你拿去给二小姐吧。”这才多大点的娃儿就又是眉笔、胭脂的,自己可受不了,倒是顾梓吟很喜欢,这盒胭脂她倒是一直想要来着,不若就给她了。
“小姐!”阑舒吓了一跳,自家小姐还有读心术不成,再看小姐已经起身往外走了去,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便收了思绪,忙跟了上去。
妃岑一路走来竟不能定下心来,时不时出会神,眼看就要进花园子了,不想一头扎进了一堵墙里,抬首一看,居然是那伪君子。
“先生走路竟是没声的。”妃岑急忙推开逐鸢,又连退了好几步,低头正了正颜色。
“呵呵,岑儿真会说笑,鸢远远便见了个影儿,就想着上来看看是不是你,没想你自己一头扎了过来,鸢可是唤了你好几声了。”逐鸢玩味地盯着那懊恼的小人儿,今儿好像还有点不一样……
“我可没听见,先生今儿倒也奇了,怎不唤丑儿了?”
妃岑继续盯着路面,就是不看这伪君子,话中透着别扭和恼气。突地发现身后的阑舒不住地扯着她那及臀的披肩缎角。
“怎么了?”妃岑不明所以,一偏头,瞬间顿住了。刚刚那一眼瞥到的好似是一片银灰边上还有一片青蓝色,也不去管阑舒,急忙抬头往边上看去,只见自家老爹正一幅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和他的逐弟。
“爹爹?”就说那人怎会放过一个整顿她的机会,妃岑恨恨地瞪了一眼逐鸢,又凑近阑舒道,“你前面怎么不叫住我!”
“小姐,奴婢叫了,小姐还是直撞了过去……奴婢一时没拉住小姐……”阑舒说得无比委屈,她本来就唤了好几声,见小姐没反应就愣了下,结果也没来得及攥住。
“呃……”妃岑后悔了,极度后悔刚她干嘛要边走路边想东想西的。
顾老爹第一次见自己的小女儿如此悔恨懊恼的样,且今儿明显又是装扮过的,看着两人的眼神变了又变,竟是笑出了声,“岑儿,刚想什么呢?大家唤了你好几声都没听见!还不跟先生赔礼……”
“爹!-”妃岑怒极,她怎么可能跟这个伪君子低头。
“大哥,可能岑儿也是远远见到了咱们急着过来呢?”逐鸢‘好心地’帮着妃岑解释。
“是啊,岑儿看到爹爹过来了想给爹爹请安呢!”妃岑顺着说了下来,顺便往顾老爹靠近。
“哦?这些年也不见你哪次急急忙忙地来见你爹爹我和你娘亲!怎么逐弟一来你就急了?”顾老爹玩笑道,“今儿是急着想见爹?还是逐先生啊?”
“呃……”妃岑觉得自己好像自掘坟墓了,“爹爹真会说笑。”怎么把他俩凑一块说呢?古人不一向注重长幼尊卑么?这顾家老爹怎么这般不顾世俗,也是,看这丞相府就一个夫人就知他是难得的异类。
“大哥,你这般说可是冤枉岑儿和鸢了!岑儿可是很不喜我这位先生呢?”
逐鸢有些难过的撇过脸,脸上却又微微带着笑意,乘着顾老爹不注意,正对上妃岑的眼露出个标准的狐狸偷笑,一闪即逝。若不是妃岑对他的有所认识,定会以为那是自己眼花。
“怎么会?岑儿最是知书达理的人,你是她先生,又是她老爹我的义弟,岑儿怎会不喜你,可能是你们刚认识,还生疏呢?”顾老爹看到逐鸢那‘强自欢颜’的样子,觉得对不住他的好义弟,急忙安慰。
“也是,这才几天而已,以后,岑儿定会与鸢相熟的……”逐鸢嘴角漾着自信的笑,又继而道,“反正鸢要长住丞相府了。”
“什么?长住?”妃岑怎么没听人提过,以往的先生不都是住府外的么?
“是啊,岑儿,你不知道,逐弟他在京上无居所,这几天住在府里大家都觉得挺好的,所以这几年就住家里了,反正都是一家人。”顾老爹如实道来。
妃岑郁卒了,几年?那她到底要对着这个伪君子多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