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爸爸和妈妈
亲爱的老妈和老爸:
你们有没有发现,最近我的话越来越少了?
下班后,我要么去游泳,要么就关在自己的屋里看书、发呆。每周六上午我都会参加义工组织的活动,跟养老院里的爷爷奶奶们聊天。我越发觉得上班以外的时间,我的生活才有意义。
养老院里的爷爷奶奶们很高兴有义工来,他们中的许多人已经老得看不懂电视、看不清报纸、听不明白广播了,除了和我们聊天,他们似乎无事可做。我不止一次地想过,他们的大把时间就这么浪费了,要是有台“时间转移机”,把他们用来无聊的时间转移给年轻人,让忙碌的年轻人有更多时间做有意义的事情,岂不更好?可时间是公平的,无论是在无聊地浪费它,还是争分夺秒地追赶它,它都一丝不苟地静静流走。在那些垂垂老矣的皱纹里,我渐渐体会到,年老的大把时光就是该用来回忆年轻时的精彩生活。
可我该怎样使我的生活变精彩呢?
我记得五六岁那会儿,周围流行让孩子学弹钢琴、电子琴,老妈您也逼着我学过一阵,最终以我每天泪流满面、吱哇乱叫收场。您偶然间发现我喜欢往墙上乱涂瞎画,臭揍了我屁股一顿之后,敏锐地感应到我真正的兴趣所在,果断的给我报了美术班。这一爱好,我保持了许多年,进而影响到了我的大学专业。离开了您的监督,电子琴我居然也没荒废,想起来的时候,还是很乐意乱弹上几首歌的。您说我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我觉得您的修辞可以更委婉一些,就是勉强没有幸福。我喜欢的事情,不用别人强迫,也不用理由,自然会积极地做。
高三时,我的后青春期叛逆发作,非想报个外地大学,从你们的眼皮子底下溜走,自己自在地学习、生活。你们都不乐意,老爸说知道我是想锻炼自己,可那么多孩子想考到北京来,为了什么?因为北京的条件好。你喜欢看的话剧、艺术展北京最多,你想学服装设计,就需要这些资源,北京正有最好的资源。我一琢磨,是这么个理儿,那就等大学毕业了再说吧。
大学第一年新生都在廊坊校区上课。开学报到时,我说东西我一人拿得了,你俩非跟着来,说是想瞅瞅大学城什么样。我知道其实是你俩不放心,因为我从来就没一个人出过北京城。
到了大学城,我发现北京的家长几乎都跟来了,而外地的同学都没有父母陪同,自己来的。同寝室的小容甚至坐了5个小时长途车,在火车站里猫了一宿,又坐十几个钟头火车硬座来的。她还比我还小半年呢,也是家里独生女,而且是第一次出远门,她家长可没跟着来。老爸您说那不一样,没准她父母工作忙,而且离着又远,没时间来。我觉得要是您,我就是去火星,您也得跟着来。
等你俩走后,我收拾行李时,居然从被子里翻出老大一瓶防狼喷雾剂。您还特地打电话给我,提醒我出门随身带着。我赶紧趁同学不注意时,把它丢进了寝室楼下的垃圾桶。我可爱的老爸,出了北京不是龙潭虎穴。
其实我早就知道,老妈您一直有偷看我日记的习惯。您有没有注意到,我最近一本日记的第一页上写着行英文?
SWIRB=Self-confident + Wise + Independent + Resolute + Brave
我知道您看不懂,又怕我发现您偷看,不敢问我。现在解释给您听:SWIRB这个词是我自己造的,它是自信、智慧、独立、坚强、勇敢这五个词的首字母组合,也是女儿我的目标,我希望做一个SWIRB的人。我总希望做些什么,让自己能有机会锻炼出这些品质。这五个品质里,独立是其他品质的基础,如果我永远生活在你们的眼皮底下,天天对你们的耳提面命一味附和、恭顺听从、唯唯诺诺,您说我怎么才能独立?
工作以后,老妈您总是唠叨我乱买东西。但我觉得家里有两大类东西特别多,是件值得骄傲的事。第一,装在身上的东西多——化妆品、衣饰、鞋帽、包包;第二,装进脑子里的东西多——书、报纸、杂志、画。如果我不打扮得漂亮点就出门,多浪费老妈遗传的闭月羞花呀;如果我不读书看报,多对不起老爸遗传的聪明脑瓜呀。
不过,最近我发现这些已经无法让我得到持久的快乐。衣服总有过时的一天,书也总有看倦的一日。只在书中读到与我不同的生活,远远不过瘾了。我想去用自己的眼睛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上的小学、初中、高中、大学都在北京,我所有的发小、同学、朋友和咱家所有亲戚也都在北京。我们关心同样的新闻,住同样的房子,喜欢同样的歌,看同样的电影,上着同样的班,说着同样的话。我的朋友和同学们,有些已经通过父母安排的相亲,找到一个家庭背景差不多的男孩或女孩,正谈着一场不咸不淡的恋爱。过几年,大家都会领一个长得差不多的小红本本,再办一场程序差不多的闹哄哄的婚礼,请来的大部分亲戚我们既说不上来全名,也闹不清楚该叫对方姑姥姥还是姨奶奶。再然后就是生个孩子,为了奶粉钱和尿布钱努力工作,偶尔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夫妻俩吵吵架,剩下的时间全用来头疼孩子的入托、上小学、升初中、选高中、考大学、找工作、相亲、结婚的问题。最后就像我在养老院里见到的老人们一样,在晒太阳和打瞌睡中期待着每周有子女和义工来陪自己聊聊天。
可这就是生活的全部了吗?
我跟老爸说想去西藏的时候,您说去那么远干嘛,就北京郊区转转得了。北京郊区我当天就能回来,就跟我上大学周周都能回家一样,我可以把脏衣服拿回家用洗衣机洗,再从家带一大书包您给我买的水果、零食回学校,这跟我现在的生活有什么区别?离咱越近的地方,和咱们越相似。从小到大我见了太多和我相似的生活,现在,我想去看看和咱们迥然不同的生活。如果只在一个地方呆着,那只是被动地活着,见识了不同,才有选择生活的机会。老爸、老妈,难道你们就不好奇,为什么有的人能活得跟咱们那么不一样吗?
已经有那么多按部就班生活的人了,不差女儿我一个。
老爸您不是说,自己地理好是因为大学时全国大串联,您去遍了大半个中国吗?其实我也是去旅行中接受再教育的。您还总提当年去的地方是什么样,可您那些都是老黄历了,等着我回来告诉您,那些地方如今变成什么样了吧!
二老看出来了吧,我不是脑袋瓜子一热,一拍大腿就颠儿了,而是经过仔细思考、精心策划的。老爸您脑子快,接受能力强,安抚我老妈的艰巨任务就交给您了。
由于你们的良好基因和悉心喂养,使得女儿我本就比一般女孩壮硕。而且我长期坚持游泳,每逢周末天儿好,还去郊区爬山,所以健康方面不用担心。不过为了预防万一,我带了感冒药、治拉肚子的药、维生素片和创口贴。二老放心,秋裤、抓绒裤、毛衣、羽绒服、手套、帽子、围巾我都带了,还特地买了指南针、求生哨、手电筒、卡片刀。我不去危险的场所,不去人少的地方,不在晚上瞎出去溜达。饭会按时吃,觉会按时睡。会经常打电话报平安,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有的话二老打电话说吧,因为我已经溜了,嘿嘿嘿。
女儿淼淼
2010年7月
写给峰
亲爱的峰:
我想独自去做一次长途旅行,第一个告诉的人,就是你。
因为我觉得你应该是最能理解我的人。我们都是从小出生在北京,成长在北京,一直到上大学也在北京的纯种北京土著,好在你是个男的,家里管得稍微松一些。记得第一次和你见面,你说自己上大学的时候,曾经瞒着家里把住宿费拿去创业。当时我一下子就知道,你和我是同一种人。
我去旅行和你创业的初衷一样,是不想按部就班地生活,想趁和别人一样生老病死之前,看看自己到底喜欢什么、能做些什么。
总觉得北京像块包装精美的糖,许多人被它五彩斑斓的糖纸诱惑,然后被牢牢粘住——被工作粘住,被家庭粘住,被别人的眼光粘住,被世俗的价值观粘住,其实都只是被自己的心粘住了。他们和我一样,被粘在椅子上,被粘在电脑前,被粘在地铁中,被粘在商场里……大部分人的就这样被牢牢粘住了一生。而我,不希望再被粘住了。
若久居一地,我们每个人都是井底之蛙。不论住在哪里,区别只是井口的大小和井底条件的优劣而已。北京是口国际化的大都井,井底生活条件比较优越,里面蹦跶的是一只只衣冠楚楚、自我感觉良好的青蛙,而我恰好是其中一只。
记得有一次咱俩看新闻时,其中有条说的是九零后诈骗团伙。我说九零后都出来混了,我一八零后还什么都没混出来呢。你问我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会去做这些事。因为浮躁,整个社会的风气都是浮躁的。年轻人看到有人住着豪宅,开着好车,穿着名牌,所以他们也想要,认为那才叫活着,才有面儿。
我曾经嘲笑过你的业余爱好——练毛笔字,我说你怎么生活得跟个老年人似的。你说你需要修身养性,戒骄戒躁。
我最喜欢的就是你这点——不浮躁。我也需要修身养性,戒骄戒躁,我静不下心来练字,但能静下心去旅行。
我知道你忙,你有你的计划和目标,也在为它们努力着。我不需要你陪,自己就能去旅行,不用你操心,多好。你别不知足啊,好多人还求之不得呢。
况且如果咱俩一起出去旅行的话,一路上肯定形影不离、四目交投、呢喃细语、耳鬓厮磨,那就会丧失许多认识新朋友的机会。我的目标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交四方友。不过,男朋友交你一个就够了,这点你放心。我估计这方面的自信你还是有的,对不?
我也正好利用这个机会,试试自己能不能独立生活。当我听到你管这种行为叫“作”的时候,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说你没有文学底蕴了,因为我知道它是“吃饱了撑的”的一种委婉说法。
你老爸说过,他最喜欢的小说是钱钟书的《围城》,我强烈建议你也读读。北京就是座围城,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其实,每个人都在“作”,只是“作”的形式不同而已。
再说了,你看我这么大个儿,谁敢欺负?我小学的时候学过少林长拳,大学体育课修的是太极拳,成绩还是优呢。以前没敢告诉你,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吧?今后你也小心点着哦。
我对你说过,谁越紧抓着我,我越远离谁;谁越放心把我撒出去,我越舍不得谁。其实我就是一风筝,甭管飞得多远,线肯定在你手里攥着呢。想我了就倒倒你手里那根线,它能把我倒回来,安心了吧?
辞职这件事,我只告诉了你,后来我老爸自己洞察出来了,我老妈一直以为是公司放长假。你可别说溜嘴啊,切记!
你的淼淼
2010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