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帅宇说,“公司里刚忙完一个大项目,最近放假,你就不要操心这些了,家里都有我。”把洛洛放在沙发上,湛帅宇走过来,两手搭着我的肩膀,眼神有点复杂,“今晚我要带你去个地方。奈奈,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在瞒着你。”
——大脑骤然闪过一阵空白。
湛帅宇的这句话,像是连着一个大铜铃的线索,叮叮当当的摇醒了我埋在记忆深处的一段回忆。
当年,仝尧也是这样,对我说了一句,“奈奈,对不起,这些事,我一直在瞒着你。”
仝尧母亲的名字,对于每一个生活在K城的人都不陌生,K城主管经济发展的副市长,到哪里都是个响当当的强势的女人;仝尧的父亲,则从青年时代就展露出商业头脑,如今手下的产业,足够他们家族谱上的所有人胡吃海喝到下个世纪;他的祖母早年去世,据说是位气质高雅出身不凡的大家闺秀;而祖父,则是K城大学医学院的名誉院长,在整个C国医学界,也是个一言九鼎的人物。
我一直知道仝尧的气质修养跟其他男生相比,有说不出的奇妙的区别,却从没想过,他居然是个连“天之骄子”这个词都无法形容的完美的存在。这让本就帅得一塌糊涂的仝尧仿佛穿上了一件贴满钻石的西装,闪闪发着光,不论从他浑身上下哪个角度看,最具备成为言情小说男主角条件的人,非他莫属。
都说每个女孩子心中都有一个公主梦,希望自己爱的男人是深情专一帅气俊朗的白马王子。长大后,女孩子们的梦想或许会因现实中的各种因素而磨灭,但它并不会消失,而是变成一颗种子,沉睡埋藏在心的最深处,等待着命里注定的男人来唤醒它,让它发芽抽枝、长成一棵,只为她绽放花朵遮阳荫凉的幸福之树。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仝尧脸上最平常的表情,听着他用最平静的语调说完自己的身世,却怎么也不敢相信,往日里靠奖学金和做家教的收入支撑自己学费和生活费的仝尧,居然有着如此光鲜亮丽的身份。一时间,我几乎以为下一步要发生的就是偶像剧里“嫁进豪门摇身一变成凤凰”的戏码,眼看着硕大的馅饼飘着热腾腾的香气转着圈儿从天上掉下来。
——吧唧,它砸偏了。
虽说……只是偏了那么一点。
我面前半米处,仝尧牵起了一直站在那里因为没发出过声响而被我忽略的施漫焉的手。施漫焉那张电影明星一样精致得完美无缺的脸蛋和凹凸有致的身材衬在仝尧身边,连我的忍不住感叹:他们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仝尧眼神冰冷,抿抿嘴唇,说,“奈奈,你应该听说过她,施漫焉,是我……很早以前就订婚的未婚妻。对不起,我一直在瞒着你,”顿了顿,又十分艰难的开口说,“……为了补偿你,我已经跟我祖父说过了……下学期他会出面,亲自提名,把‘麦迪森’一等奖学金颁发给你。”
“麦迪森”奖学金,且不说那是一叠货真价实的毛爷爷,只是这个奖项的名号,就足以让人削尖了脑袋争取……我冷笑着看着仝尧,心想大户人家教育出来的孩子真是不一样,还非要把“爷爷”叫成文绉绉的“祖父”。
之后发生了什么,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什么被藏在包里的显现出两条线的HCG试纸,什么死命的奔跑,什么被强迫着拉进高档跑车里,什么风驰电掣的速度,什么刺耳的刹车声,以及仝尧抱住我时,恍惚在眼前闪过的苍白的脸色和疯狂的叫着我名字的声音……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等我一觉醒来之后,发现自己一个人在医院里,而仝尧却再也不知所踪的结果。
至今我还清楚的记得在车祸之后昏迷之前,车载音响放出的那句古老的歌词:早知道是这样,如梦一场,我才不会把爱都放在同一个地方,我能原谅,你的荒唐,荒唐的是我没有办法遗忘。
没有办法遗忘。
十八岁那一场初恋耗尽了原本可以使用半生的感情,到最后才意识到,我爱的太过卑微和纯粹。仝尧可能会给我的零星的一点点留恋,是我对他最后的奢求。可结果却是那么残忍。除了不停的麻痹自己、暗示自己,就当做“仝尧已经死去”之外,我再没有可以用来支撑自己活下去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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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奈?”湛帅宇一手抬起我的下巴,迎面看到他关切的眼神,“你怎么了?”
我回过神,猛的推开湛帅宇退后一步,整理了一下情绪,说,“是不是你根本没离婚,今天想带着我去跟你妻子摊牌?”
湛帅宇原本扶着我肩膀的双手僵在半空,半天才放下,眯起双眼看着我。
我避开他的目光,胸口沉闷起来,使劲儿摇摇头,“没想到,你居然也是这样的人……”
湛帅宇蹙紧双眉,脸色十分不好看,“奈奈,你在说什么?”走近一步,“我刚才说的话,你到底听进去了没有?”
我回想一下,说,“……你刚才说了什么?”
湛帅宇叹气,“算了。你累了,先进去休息一下,一会儿我再叫你起来。”
可能真的是累了,我十分听话的睡足了一觉。
醒来之后,天已经擦黑,我精神百倍两眼冒光的跟在湛帅宇身后。
我们无声的走在路上,教工宿舍区没有路灯,昏暗的环境让我发觉这是个十分适合掩盖情绪的环境,遂思考起刚刚没来得及想明白的人生大事。
我的知识储备告诉我,心理暗示的作用是异常强大的。因为两年以来我都不停的暗示自己“仝尧已死”,因此才造成了当他又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我十分不能接受的现象——更何况……他还跟施漫焉在一起。这就使得我们之间更加没有复合的可能。再说,两年多的时间,谁知道他们两个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一个不注意,说不定他们俩的孩子都跟洛洛差不多大了,要再是个女孩,简直可以直接拉过来订娃娃亲了!
= =,想到这里,我不禁浑身打了个哆嗦——婆婆跟岳父曾经有一腿,这也太魔幻了。
湛帅宇偏头看我,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看洛洛已经趴在他身上睡着了,又把话咽了下去。
我看着领先我半步的湛帅宇,心底泛起一种十分曼妙的情绪。
上一次恋爱我用尽了情感,可更好的生活还在等着我。逝者已逝,生者如斯。活着的人更加应该珍惜自己,努力过好即将到来的每一天,我何必不去追求更美好的新生活。
果然我骨子里是乐观属性,这样一想,心情大好。蹦跶了几步追上湛帅宇,走在他身边。
湛帅宇又偏头看我,停下脚步,动作轻缓的用一只手臂拖住洛洛的小屁股,把洛洛半抗在肩上,另一只手毫不犹豫的拉起我的一只手,揣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天这么冷,你也不多穿点。”
我不知道回答什么,只得干笑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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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钟之后,我发现我们站在了姥姥家门口。
湛帅宇把洛洛给我,从身上摸出一把钥匙,熟练的开门。
我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又想不出具体哪里不对,就说,“今晚到底去哪里啊?又要把洛洛送来给姥姥照顾么?会不会回来的很晚?我总觉得太麻烦姥姥了,很过意不去啊!”
湛帅宇抬头看我,没说话。
我说,“你居然有姥姥家的钥匙啊,”想了想,“也对,在熟人那里放把钥匙也挺正常的。”
湛帅宇将门拉开一条小缝,口气里有几不可闻的无奈,“奈奈……”然后定定的看着我,不说话。
对视半晌中,一系列片段像老式放映机一样唰唰唰的在我勉强快转起来,我突然尖叫,“啊!不对!……你你你怎么会来姥姥家?!……不对不对!你你你,你怎么认识姥姥!?”
房门吱嘎一声开了,系着围裙的姥姥笑眯眯的摸摸我和洛洛的头,“奈奈来了?”然后转身张开双臂,“帅宇也来了。”
湛帅宇俯下身,轻轻抱了抱姥姥,说,“嗯,我来了,”放开姥姥,又对我说,“奈奈,我瞒着你的事情就是……姥姥,其实是我母亲的母亲。”
我十分被催的发现,我的智商又一次不够用了。
姥姥明明曾经告诉过我,她年轻的时候,第一次怀孕就是宫外孕,后来输卵管破裂产生了大出血。因为当时的情况紧急以及医疗技术的限制,医生摘除了她整个子宫和卵巢,而让姥姥年纪轻轻就失去了生育能力。她还曾经给我看过肚皮上那条伴随她几十年的狰狞的伤疤,所以“无儿无女”四个字,绝对是货真价实的。
可是,湛帅宇刚才那句话……是怎么回事儿?!
姥姥微笑着,眼里却闪着晶亮的泪水,“傻孩子,我不会领养么?”温柔的摸摸我的头发,又说,“见到你的时候,帅宇的父母已经去世了。姥姥没有骗你,是真的没儿没女了!”
我抽抽鼻子,欲哭无泪,“姥姥你不能因为自己是文学院的教授就跟我玩儿文字游戏啊……!T_T”
姥姥说,“是帅宇当初拜托我照顾你的,他在外面,不放心你,我们又都怕你有负担,就没告诉你,”拍拍我的脸,“奈奈不会介意的!”
我怎么会介意?两年的时间里,如果没有这个可爱的老太太的悉心照顾,我简直不敢想象,自己的生活会乱成什么样。
不过,这里又出现一个让我智商短路的问题。我看向湛帅宇,问,“可是你当初怎么会知道……”
“饭菜都做好了,”湛帅宇有史以来第一次避开我的目光,脱掉外套,抱着洛洛自顾自的坐到餐桌旁,“都快来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