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思楠这一番明显于礼不合的话,听在众人耳中无疑是失礼得很,想来重视礼数的天朝人皆是心里带了一丝鄙夷,皆暗想:蛮子果然是蛮子,北邙这位皇子与其说是娶亲不如说是抢人更为合适些。
然而不管朝臣们作何感想,彦帝都是面色无波,眼中流露出浓浓的笑意,竟然就这般满口应了,还答应把东兴宫的偏殿紫澜殿空出去作为洞房之用,彦帝甚至下令内务府拿出早年为公主们精心裁制的嫁衣给白薇换上,并且立刻就下旨让宫人去紫澜殿布置。
面对彦帝空前高涨的热情,群臣们面面相视,没有任何一人再敢出言置琢。而原本一脸慵懒笑意漫不经心的萧慕白此刻却是有些苍白,透着些微的土色。他细细的打量着一脸清贵笑意的端木思楠,眉间俱是阴郁。
没想到这位殿下果然如传言中一般心思缜密,行动如风,竟然连丝毫准备的时间都不留给他。洞房花烛夜?难道就让他这般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妹妹就这般刚出虎口又入狼穴?
不可能!他萧慕白怎会如此无用?他,不会让他就这般轻易得逞!
“陛下,舍妹年幼,还有许多事尚未懵懂,臣怕她行为不当之处恐惹怒殿下,是以想请陛下给臣一个时辰的时间,准臣好生教导她一番。”
萧慕白声音朗朗,面色恭敬,此刻分明就是一个爱护妹妹的温和兄长。
彦帝闻言含笑着点点头,长臂一挥,道了一声“准了”。白薇见状抬脚就要往哥哥那边行去。却半途听到了一声“且慢!”
男子的声音莫名的含着一丝急切,此刻却是这般接近,仿佛就靠在她耳畔发声一样。她一抬眸,这才发现原本那位端木皇子真真已经行至她身侧,微微上扬的凤眸中流露出一丝磨莫测的笑意,只听到他用着极低的暗哑声线道:
“你是我的人,记住,不要妄想逃跑。”
白薇瞬间美眸圆睁,她抬头直直的看着眼前的男子,却只见对方笑的脉脉温情,冲她态度端正有礼的额首道:
“郡主小心台阶。”
说话时男子的手已经伸出,眼看着就要搭上她的手腕,白薇一拂袖避开,眸子便带了一丝恼意。这个人果然是个色胚,大庭广众之下就敢如此出言调戏,且还能作出一副温和清俊的贵公子摸样。真是,,。。。。。。
白薇对其的印象瞬间就从一个纯粹的色胚上升到了心机深重的伪君子的段数。
“呵呵~~端木子侄果然是对惜月这孩子中意得很,不过就是兄妹两人叙话而已,何需如此紧张?”
彦帝的笑意明显是作为长辈的打趣逗弄,而端木思楠闻言也应景的露出一个窘迫的笑意,缓缓的退开身形。
白薇抬脚就往萧慕白身边行去,步伐有些不稳,竟似带了一丝踉跄。两兄妹一前一后出了重华殿,缓缓往重华殿旁的落雪亭行去。
就这般走了一段路,直到身后再无其他的人影,萧慕白这才止步。双眸带着一丝愧疚的看着白薇道:
“薇儿。是哥哥没有考虑周详。之前就有暗卫上报这位端木皇子进宫与陛下在御书房密谋了一个时辰之久。我本以为他们商议的是其他琐事,没想到他们图谋的竟然是你。”
萧慕白面有愧色,白薇是多么通透的人,闻言自然瞬间就明了。
“哥,你是说,陛下他拿我与那端木皇子做了什么交易?或者,交换了什么条件?”
“目前看来,也唯有这种可能性,哥知道你定然不愿意远嫁北邙,可是方才就算是你没有示意,我也会同意,你可知为何?”
萧慕白的面色渐渐的染上几分凝重,白薇见此心底已经明了。
“是因为我背后的萧家么?皇上对萧家始终不放心,已经开始忌惮?”
白薇的面色有些发白,而萧慕白则是眉眼微带讥笑:
“先前是哥哥太过自负,现在想来不论是楚王殿下,还是纳兰明俞,陛下都不会准你嫁过去。陛下此番已经隐隐表现出中意的继承人乃是楚王,萧家已经势大,若是再有萧家女将来入宫做了皇后,萧家成为外戚权倾朝野。陛下大才,又怎会允许这种情景出现?
至于纳兰明俞,右丞相纳兰思谷近些年在朝中的势力慢慢稳固,文官之中有近三分之一就是他的门生。陛下原本指婚你与秦墨,恐怕起初用意就是想秦家与我们萧家联手,最好是能与纳兰一族达到制衡的效果。现在想来,你日前与纳兰明俞的接触恐怕已经犯了陛下的大忌,而今晚,端木皇子的求亲,只怕你是无论如何也必须应下,陛下刚才询问我,其实已经是在暗中试探萧家了。
我本想暂且应下,先拖延一段时间。没想到他们竟然这般迅速,令我连准备的时间都没有。薇儿,你可知,我身后需护着的不止是你一人,更有整个萧家。”
所以。。萧慕白的意思是,自己今晚定然躲不过去了吗?难道她就必须要这样牺牲自己的幸福嫁给一个并不爱的男人?
白薇眸中的光慢慢的黯淡下去,半晌,她方咧开唇角笑笑,若无其事的道:
“哥哥不用担心,我嫁便是。”
就是这般隐忍的,漫不经心的淡笑,让萧慕白的心突兀的疼了一下。
“死丫头,在想什么呢!”
萧慕白抬手在白薇额角轻轻敲了一记,声音不复刚才的森冷,反而俱是明朗慵懒:
“和你说这么多,可不是为了让你为萧家献身什么的,哥只是想告诉你,今晚绝对要乖乖的,不能生出任何事,须知内外有多少双眼睛正虎视眈眈的盯着我们。”
“那?”白薇美眸圆睁,满是疑惑的看着萧慕白。
就见萧慕白狡诈一笑,伸手拉过白薇的手腕,在其上放了一颗朱红色的药丸,声音无比轻快的道:
“洞房之夜必然要喝交杯酒不是?这是千醉,只需放在酒中,必然会睡足三日。”
“哦。。。”白薇傻乎乎的把药丸包在手中,又听萧慕白道:
“邺城之前,萧家的暗卫一定会把你带回。大不了你以后不再是郡主,可是江南萧府,始终是你的家,而爹娘,也必然一直会把你当做亲生女儿来疼宠”。
“哥。。。”白薇此刻只会傻愣愣看着他,语声微带哽咽。心底生出一种异常温暖的感觉,连日来的阴霾终于慢慢散去,眼底慢慢的溢出明媚的笑意。
“好了,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了。”
白薇点头,刚抬脚欲走,落雪亭的柱身后蓦的出现一道修长的身影,眉眼惆怅郁结,面色憔悴如墨。
“你。为何要骗我?”
来人一身蓝衫,玉冠束发,赫然就是萧慕白方才提及的纳兰明俞。
“哥,有点冷,我们赶紧回去吧。”
白薇对着面前的人视而不见,只是下意识的揪着萧慕白的衣袖。然而纳兰明俞却是仿若没有发现白薇刻意的躲避,他一改素日的温文,反而是有些粗鲁的伸手扣住了白薇的手腕,声音里透着明显的惊怒。
“放手!”白薇轻斥、眉眼皱的死紧。
“为什么?!”
纳兰明俞浑然不在意白薇的挣扎,只是狠狠的瞪大了眼睛看着白薇,执拗的等着一个答案。
“哥!”白薇轻唤一声,语带哀求。
原本等在一旁的萧慕白闻言出手如闪电一般点上了纳兰明俞的几处穴位,纳兰明俞豪不防备,身子就被定在了原地。
“我们走吧”。白薇抬脚绕过纳兰,莲步款款就往重华殿行去。她知有人一直在看着她,亦知那人的目光灼热急切,后背差点就要被那人烧出个洞来。可是即便如此,白薇却是面色淡淡,一直往前走,从不曾回头看过一眼。
昨日事,昨日死。她到现在已经相信纳兰明俞是爱着她的,可是晚了。她没有时间再去与他细细的培养出彼此的信任感情,若是依照现在这个境地还执意要在一起,两人必定会万分痛苦。
最重要的是,女人的心是伤不得的,身体发肤上的伤痕迟早会愈合,可是落在心上的伤,却是会伤筋痛骨,日日夜夜再难愈合。
那年那时那月下,纳兰明俞如化石一般定定的站在落雪亭外,眼睁睁的看着心爱的女子头也不回的离开,想象着她披上凤冠霞帔,嫁于另外一个男人,永生之年再难相见。
心里生出细细绵绵的疼痛,一痛经年,纳兰明俞骨指皆白,心慢慢的沉入谷底,渐渐感到窒息。
宫人们行动迅速快捷,不过只是短短半个时辰,白薇就如玩偶一般被换上嫁衣而后带至重华殿,一袭红衣的端木思楠早已经等在门口,看见心心念念的纤细人影之后,他迫不及待的走上前来一把拉出她的手,十指紧扣,就这样把白薇的手紧紧的包覆在自己掌中。
手上传来一阵灼热的触感,白薇甚至明显感觉到男人的掌心有着细密的汗水。
有个极其诡异的念头一闪即过,这个色胚皇子是在紧张么?白薇摇了摇头,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端木思楠手执一方红色头巾,唇角的笑容异常欣喜满足,他温柔的把头巾蒙在白薇的面上,而后再度拉着白薇的手往前一步步行去,步伐坚定沉稳。
白薇因盖着红巾,目光所及之处一片红光。是以只能任由端木思楠牵着自己的手慢慢往前走,自己安然的跟在身后。
手心溽热,白薇隐约中总觉得有什么地方非常不对劲,直到被送入洞房坐在贴了喜字的红木大床上,她才终于想通自己到底忽视了什么。
自己今晚先是牵着萧慕白的手,而后手腕又被突然出现的纳兰明俞扣住,最后,自己是一路被端木思楠牵着,十指紧扣的送进洞房。甚至在自己没有防备之时,那个色胚皇子竟然掀开盖头在她额角印下一个湿热的吻,这才大笑着回了重华殿继续敬酒。
这些都没有问题,可是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三人无一不例外的就是和她都有了肌肤接触!而且竟然没有任何一人有任何的反应,仿佛她就是个正常人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她身上的魅香散已经解了?可是到底是什么时候?
白薇的神思游离天外,浑然没有发觉面前已经站了一道修长清俊的人影。
直到头顶的红盖头被如意杆挑开,她惊愕的抬头,转瞬间就落入了男人那双漆黑如子夜般深邃的眸中。
男人的双眸紧紧的看着她,强势之中透着一丝宠溺,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白薇渐渐觉得窒息,好似整个人被锁住了一样。
下巴上突然传来温热的触感,男人修长的手指轻佻的勾起她的下颚,白薇只能被迫仰头看他,嫁衣之下的脖颈修长莹白,看的男子喉咙一动。出口的声音便不自觉的透着暗哑:
“在想什么?”
在想你为什么要娶我。然而这句话却是不能说的。白薇眼珠转了转,尽量淡然的道:
“我在想。。殿下,我们该喝交杯酒了。。”
“交杯酒么?”男人又是一阵轻笑,笑声愉悦动听,带着说不出的欢喜满足道:
“那个不急,且先纠正一下称呼的问题,婠婠你刚才。。叫我什么呢?”
男子的声音暗哑中带着一丝明显的诱哄意味,就如魔障一样让人克制不住的就接着他的话语往下说。
“殿。。殿下?”
白薇微微的眯起眼睛,心跳莫名的有些加速,此刻房中燃着两条儿臂粗的红烛,烛光映衬下,男人的那张脸光是看着就感觉万分妖艳。心下生出一种不安的很是危险的感觉,白薇赶紧垂眸,不敢再看他。
然而下一秒,腰上一紧,男人双手合拢慢慢的把她的身子压向自己,白薇只感觉耳垂上传来一种麻麻的带着明显湿润水汽的触感,随之而来的就是低沉如砂砾撞上玉石一般磁性的男声暧昧的贴着她的耳垂道:
“依你们中原的规矩,你此刻可是应该称呼我为“夫君”呐。”
言毕,一阵细小的痛感伴随着酥麻袭来,白薇下意识的一缩脖子,心底那个彪悍的自己早就已经悄悄骂开。色胚!!臭流氓!!!他他他!他竟然咬她耳朵!
本着萧昕一直教育的萧家人什么都能吃就是不能吃亏的原则,白薇下意识的一亮白牙,脚尖一垫,贝齿就招呼对准了男人的耳朵。。。。然而,。。由于悲催的身高的差距,牙齿并没有如愿咬上男人的耳朵,反而是落在男人微微隆起的喉结上。
“呵呵~”暧昧的男子笑声传来,唇瓣所触之处一阵颤动,白薇大脑空白了三秒钟才终于回过神来,她她她她。。她明明就是小心眼的想报复回去,可是现在这次第,怎么闹得好像是在刻意调情一样?
似乎。。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喉结。。貌似也是男人的敏感点之一。
白薇蓦地闭起双眼,瞬间就觉得肉牛满面。
“怎么了?婠婠?”
“没怎么。就是有些头晕,殿下,我们,。。还是早些喝了交杯酒歇息吧。”
尽管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何看着自己叫“婠婠”,可是白薇此刻并没有时间再多想。她轻扯唇角挤出一丝妩媚的笑容,双手端起桌上摆着的酒壶往两个空着的酒杯中各倒满了酒,而后冲端木思楠笑的越加柔媚道:
“殿下,饮完了这杯酒,我们就是夫妻了。”
白薇知道自己笑容对于男子的诱惑,尤其是此刻双眸微微眯起,媚眼如丝的娇媚摸样,饶是圣人也会做回凡人心动一回。而趁此机会,手指一动,那枚药丸就这般落入了其中一只酒杯中,很快就与酒水融化在一处,看不出丝毫端倪。
白薇媚笑着将酒递至端木思楠的唇畔,后者没有动,只是一双上扬的凤眸瞬也不瞬的看着她,声音莫名的带了些许怅然的道:
“你到现在。。都没有认出我么?”
怎么可能。。我早认出来你就是那个抢了我的木雕屏风还抱着一大堆春!宫图册撞上我的男人了。
“只是想起了这些么?”
男人的声音诱哄意味愈浓,白薇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就把心中所想的话就这般说了出去。此刻再要改口已经来不及,于是她亦是挑眉反问道:
“难不成我与殿下还有其他渊源不成?”
端木思楠闻言,眸色之上染上些许的迷离,他舌尖往前一探,白薇送至唇边的酒杯就已经空了。
看见他就这般喝完了那杯酒,白薇心中一喜,然而这喜悦还未持续多久,就听见男人半是喟叹半是怜惜的贴着她的耳朵道:
“你曾经救过我的命呢,那时候我就已经决定这辈子一定要娶你。”
眼皮突然变得万分沉重,白薇头脑一阵昏沉,最后的意识就是:
因为自己某年某月某日曾经手贱救过他,所以他此番便来以身相许吗?这是什么道理。。。
“睡吧,等你醒来,我们定然已经到家了。”
双手温柔的覆上白薇的眼睛,端木思楠抱着她轻轻放到床上合衣躺好,心底涌现出二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满足安稳。
萧慕白翌日一大早天还没亮就进宫求见彦帝,在偏殿侯了大半个时辰才见彦帝姗姗而来。
“世子一大清早这般急着见朕是有何事?”
彦帝的声音不怒自威,浑然天成的王者之气迎面袭来,萧慕白眸色一黯,眉眼恭敬的道:
“回陛下,昨日臣妹方嫁与端木殿下,大衍风俗三日之后就是女方归宁之日,可是端木皇子似乎今日就要归国,因而臣才这般着急进宫,实在是想见妹妹妹婿一面,毕竟北邙远在朔北,今日一别,只怕不知何年才能够相见。。”
说到最后,声音微微潮湿,颇有几分触景生情的意味。
见状,彦帝抬头看着东方天空渐渐浮现的鱼肚白,想到早上宫人送来的那纸信笺,一贯肃穆的面上也禁不住浮起一丝哭笑不得的神色,半晌,他方重重咳嗽了一阵,这才抬眼看着萧慕白一脸正色的道:
“世子,你来的太晚了。现下这个时辰,端木皇子一行应该已经到达池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