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放线
在北海市屋仔村一幢独门独户的三层半的楼房里，这天早上五点刚过一刻，20多个睡眼惺忪的各色人等就被管事的叫醒，他们被告知，今天总公司派来了留美博士韦总经理给大家作学术报告。韦总平时作报告的出场费是每节二万元，但为了帮助大家脱贫致富，今天的上课完全是免费的，大家要珍惜机会，好好听讲座。给大家5分钟洗漱，10分钟吃早餐，五点半准时集中。
这帮人大都来自贵州农村，很多人是第一次听到“学术报告”一词，什么叫“学术报告”他们也不深究。他们从贵州山区来到沿海开放城市北海已经一个星期了，管事的说，由于他们人生地不熟，现在外面的坏人又多，整天都有冒充警察的骗吃骗喝勒索钱财，凡事都得多个心眼，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说话，每天出门要听管事的安排。
既然管事的样样都想到了，他们便乐得逍遥。一个星期来，在管事的带领下，大家到北海银滩游了泳。这银滩可真他妈的大，比他们老家的多尔湖还要大，真想不到世界上还有比他们多尔湖还大的大水塘，大水塘里游水的女人真是令人口水流，怎么个个都有那么好的身段，要是这些娘们让自己压一回，就是死在北海也无憾了；他们还到外沙桥看了船，对船他们没有多大兴趣，但外沙桥的生猛海鲜却让他们着实流了好多的口水，那傻头傻脑横爬着的叫蟹，那死死贴在池壁的叫八爪鱼，还有大虾、各种叫不出名字的鱼、贝类，还有那闪闪发着白光的珍珠，更有那宽敞的大街，林立的高楼，北海，这个南方美丽的小城，这帮贵州农民简直就像爱家里的婆娘一样爱上了它。
七天来，他们在管事的带领下早中晚三次高呼口号和唱革命歌曲，唱得最多的是《国际歌》，唱着唱着他们弄明白了一个真理：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要创造自己的幸福，只能靠自己。他们还唱《团结就是力量》，知道了凡事大家都得一条心，如果一旦有人上门了解情况，就一问三不知。他们远离家乡来到这个开放城市就是为了发财，如何发财会有高人指点，静待佳音就行。总之，经过一个星期的强化训练，他们对即将到来的发财机会充满了期待。
韦总这个人，虽然大家还没有见面，但他的发迹史大家早已经耳熟能详，张经理已经在他们面前宣传了N次：三年前，韦总辞了旱涝保收的公务员，运用在哈佛所学的先进营销理论，白手兴家，自我创业，在短短的三年时间内创造了经营奇迹，销售网络占领长江以南的广大地区，前几天又到北方去开拓市场，相信他一定凯旋而归。他致富后不忘馈赠社会，全力为有志于创业的各阶层人士提供帮助。
在农村受尽地痞流氓欺负和村干部冷眼的这帮农民越听越兴奋，他们想不到广西北海有这样的好人，据说，他们住的房子是韦总免费提供的，一天三餐的吃喝也是韦总免费提供，虽然吃的是劣质白米饭，菜也少的可怜，只有咸萝卜和青菜，但20多个人，一天也要花一百几十块钱吧，白吃白住，想不到大跃进大饭堂关门50年后，在北海可以白吃白喝，要是直选市长就选这个一心为老百姓办事的韦总好啦。
5点20分，黄经理负责的人便到了，两帮人集中搞过几次小的活动，大家彼此都混熟了，大家见了面有说有笑，只一会功夫，各人拿了写上自己名字的塑料马扎，分三排井然有序地坐好，个个脸上洋溢着就要做有钱人的喜悦，伸长脖子翘首盼望，怀着朝圣般的激动心情等着韦总大驾光临。
张经理在他们急切的盼望中先一步到达。张经理今年26岁，和今天听课的大多数人都有亲戚关系，有的叫他哥，有的叫他表兄表弟，有的则叫叔，叫爷的也有，反正都是一个村里，拐个弯，人人都是亲戚。
张经理今天很隆重，北海的秋天还是热浪翻滚，当地的男人光着膀子出门的满街都是，但他却穿了正装，一身黑西装笔直地架在身上，里面穿了雪白的衫衣，一条领带鲜艳如五星红旗般地在胸前飘扬，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皮鞋锃亮。大家看他这副打扮，便对他多了几分敬畏。想不到以前天天在村里打架闹事的张大嘴摇身一变成了北海市光鲜的一族，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张大嘴能成为北海人，他们也能在这个城市打天下，为了美好的生活，跟着张大嘴拼了。
张经理看见大家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十分满意这样的效果，清清嗓子说：“各位同道，各位父老乡亲，大家说，你们千里迢迢来北海干什么？”
“我要发大财。”
“我要娶婆姨。”
“我要建大楼。”
“我要做城市人。”
“我要找钱给娘治病。”
“我要挣钱读大学。”
大家山呼般地响应，并且各人都按照自己最盼望实现的目标响亮地回答。
这群山里人做梦也想不到，仅仅七天时间，他们便可以大声地喊出自己的诉求，北海真能锻炼人，要是以前在村里，打死他们也不好意思这样乱吼。
张经理适时地再烧一把火，响亮地说：“大家也许心里在问，这个张大嘴怎么转眼间就人模狗样了，怎么就当上了经理。我告诉大家，这没有什么秘密，我向你们保证，只要你们按照我说的做，不出一年，你们在坐的个个都是经理，大家信不信？”
“大嘴，我不当经理，我就想发财，你就说如何才能发财就行。”
说话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强壮男人，大家都叫他五哥。五哥这次来投奔张大嘴，是因为老婆嫌他穷，跟村里的治保主任早就暗渡陈仓，村里人为这事都在嚼舌头，他感觉自己没脸在村里呆下去了，所以当张大嘴回家动员时，他二话没说就打了包来了。”
大家便嗬嗬地笑他说：“五哥，做治保主任就行，不做经理。”
五哥生气地说：“关你们卵事。”
张经理见大家吵成一团，急得用两个手向下压并说：“乡亲们，你们知道为什么天天叫你们唱《团结就是力量》吗？说完，他转身从门后拿出一捆竹条，双手狠命地往下掰，可怎么也掰不断，他喘着粗气问道：“大家知道这捆竹条总掰不断的原因吗？”
五哥笑着说：“你这鸡巴离开农村时间长了，连抓鸡的力都没有，那里掰得断，你看我的。”
五哥说完，突然站了起来，也不等张大嘴点头，就从他手里把竹条抢了过来，用力一掰，竹条却纹丝不动，他又连试了几次，还是没法掰断竹条，他脸红红地说：“他娘的，怪事了，怎么就掰不断？”
张大嘴笑着说：“回去坐好吧，等下我告诉你怎么掰不断。”
说完，他从那捆竹条中抽出一支，只轻轻一动，竹条就一分为二断做两节。
大家也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他这才正儿八经地说：“刚才一捆竹条掰不断，是因为竹条多所以力量大，这根竹条怎么一掰就断，因为它只有单条，力量薄弱，你们知道其中的道理吗？”
大家都摇头。他得意地说：“团结就是力量，这可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说的，毛主席说的话就是真理，所以刚才大家笑五哥是不对的，我们出门在外，要相互照应，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大家是一个整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们说对不对？”
大家便想：大嘴说的有道理，村里的支书已经把村里所有能卖的东西都卖完了，钱都装进了自家的口袋，村里天天有人告状，可就是告不倒他，原因就是大家都不敢公开得罪他，一个个单兵作战，不到两个回合，就给他一一收拾了，要是全村人团结起来，说不定早就告倒他了。
大家便想，这张大嘴真的增长了见识，再也不能用以前的眼光看他了。
正在这时，在外面望风的黄经理回来说：“韦总的小车到了，大家记得等下全体起立，鼓掌欢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