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中片组顺利解决了老师上访的事，西片组的老师听说中片组的人被收买了，骂骂咧咧也散了，只有东片组的出了点麻烦。由于东片离大路较远，路又难走，当做工作的镇干部赶到那里时，已是早上五点多钟，有的老师已开始上路，葛副带的人马便开始堵在路上做劝说工作，老师们根本就不听老葛他们的劝说，只顾往前冲，这样一来，便难免发生了推推搡搡的事，结果蔡副镇长不知被谁敲了一下了头。当时她也没有注意，直到老师们全被挡了回去，她才觉得脸上有些异样，伸手一摸，觉得粘糊糊的，拿到亮处一看，才发现满手都是血，带队的张副立即派人把她送到卫生院包扎。
当老官回到镇上时，老张向他汇报了这件事。并告诉他蔡副伤得并不重。他放心不下，带着小余心急火燎地赶到医院。一进病房，发现蔡副的头上裹了一层雪白的绷带，绷带上只有少少的一些血痕，他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蔡副此时正倚在病床上双眼望着天花板出神，老官咳了一声，她才把眼睛从天花板上移下来，一见是书记，就想下床，老官连忙走上前说：“你就躺着吧，伤得不重吧，打你的人是否抓了起来。”
蔡副长着一副标准的瓜子脸，两颗黑溜溜的大眼睛像寒夜里的两颗星星，面容姣好，鲜嫩欲滴，一条及腰的长瓣像一面旗帜一样在子虚上空飘扬，她两年前大学毕业分配到县党委办公室做一般干部，换届选举时有文件规定每个乡镇都要配备女领导，组织部考察领导人选时，选来选去，最终选中了她。她刚到子虚三个月，就被人敲了，正满心委屈地想着心事，觉得这个山高黄帝远的地方人就是野蛮，动不动就闹事，正后悔不该来这个鬼地方，见书记问起打他的人，含着泪说：“黑灯瞎火的，也不知道是谁敲的，我只觉得被敲了一下，当时也不在意，天一亮，才发现被打伤了。听医生说，伤并不重，过几天拆了线就会没事的，算了，就不要追究了。”
老官路上想到目前安定重于一切，如果追究起来，一定人心惶惶，要是蔡副伤并不重，就算了，可又怕蔡副不肯放过肇事者，如今见她这样说，心才放下来。安慰她说：“打你的人并不是和你有什么成见，只不过是拿你出出气，过后他一定很后悔，给他一个自我反省的机会也好。”
蔡副轻声说：“其实老师们也挺难的。”
“就是。”
两人说了一会话。有电话追到医院找他，老官就跑到医院办公室接电话。电话是牛镇长打来的，在电话上气势汹汹地问道：“官书记，为什么要停我的手机？”
老官在老师面前表态停止使用手机。回到办公室就打电话通知了邮电局。他知道有人不满，可他并不在乎，他担心难缠的是牛镇长，这不，停机还没有半个钟头，就兴师问罪来了。
老官口气平缓地说：“牛镇长，这件事我正想向你汇报呢，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只是权宜之计，待老师的工资兑现，我们再开放手机。”接着便把老师要上访的事简单告诉了他，牛镇长在线那一头默默地听着，最后说：“钱我已弄到几万块，但这点钱还不够一个月的工资，再拖下去，迟早会出事的。”
老官听他提到出事，顺口把蔡副被敲伤的事说了。牛镇长狠狠地说：“这事一定要追过水落石出，不能让坏人逍遥法外。”
老官也不想在电话上和他说自己的打算，只说：“你什么时候回来，你再不回来，我可要跳楼了。”
牛镇长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老官，我平时真的小看了你，就凭你这句话，我今晚就回去，麻烦你叫张司机到我家接我。”
老官一时语塞，在电话上支支唔唔地说：“这个……这个……”
牛镇长不耐烦了，赌气说：“老官，要是不方便，我打的回去。”
老官只好说：“我在老师面前表了态，为了节约开支，暂停使用小车，就辛苦你搭班车回来算了，打的可报销不了。”
牛镇长在电话上气得不行，挖苦说：“老官，你当个书记真的要当出名了，手机关了，小车停了，省报正需要这种好干部的典型呢，过几天，你就要上头条了。”
老官明明知道他是在讽刺自己，却装糊涂，大笑着说：“牛镇长，上头条我不感兴趣，如果真有记者来采访，我让你上。”
“我现在唯一感兴趣的东西只有钱，还是你来做典型吧。”
两人开了这么几句玩笑，原先充满火药味的对话慢慢消了烟气。两人在电话上又谈了一些镇里的事，这才挂了电话。
老官对牛镇长说话充满命令式很讨厌，但见他似乎有和自己和解的意思，心里又暗暗得意：“他妈的，别以为离开你，子虚就不行了，你躲到外面三个月，不理朝政，老子还不是一样干得好好的，要是你再不回来，看你以后找什么借口回来，到时下不了台的还不是你？”
他这样想的时候，心情便格外好起来，原先被老师上访和蔡副被敲伤造成的不愉快一扫而光。他回到家里时甚至吭起了歌：“男儿当自旨强。”
此时，身在50公里外的牛镇长正在打点行装。
牛镇长在老官被任命为子虚镇书记后的第二天便位着一帮人马到广东去考察，这次考察是年初就定下来的，由于工作忙，一直没有成行，他选择这个时候动身，是想给老官一点颜色，他认为老官只能治于人，不能治人。罗书记走后，能使子虚正常运转起来的，只有他老牛。老官没法摆平子虚。最后还得请他来收拾残局。由于他打定主意看老官的笑话，所以，在广东的那段日子，他玩得很开心，反正钱都是各个企业的头头出的，不用开支政府的钱，不玩白不玩。当然，他们也参观了当地的一些工厂、企业。从广东回来后，他想到要过年了，什么都需要钱，尤其是那些孤寡老人和军列属的年前补助是不能少的，财政局又迟迟不发老师的工资，这样下去，工作一定很被动，因此便决定到上头去活动活动。能弄回多少算多少。牛镇长虽然恨老官抢了他的书记位置，心里憋得难受，可他还是一心想把子虚的工作搞好，按他在子虚三年得出的经验，找上头要钱宜快不宜迟，越近春节，要钱的人越多，僧多粥少，就很难要到钱了。子虚属于库区加贫困乡镇，按政策属于扶贫范围。子虚的历届镇长每到年底都往上头哭穷要钱，牛镇长向上头要钱要出了经验，他抓住领导们都不想出乱子的心里，一到上头就找移民局，向有关领导哭诉库区移民的生活如何没有着落，移民如何吵着要搬回原地等等。移民问题是最令领导们头痛的问题，他涉及到和兄弟省的敏感关系，因此，只要有钱，一般都会给个三五万，上头领导虽然不明说，但实际上是把这点钱看作慰劳费，算是慰劳乡镇干部一年到头为稳定移民所做的工作，三五万在上头是小数目，对乡镇一级来说已经是一笔巨款了。牛镇长这次活动刚好得了五万块钱。从省城回来后，他就一直住在家里静观子虚的动向，想等老官闹出乱子再回去收拾。子虚有很多干部和他有交情，通过手机不断地向他反馈老官在子虚的各种情况，汇合起来，他便抽了一口冷气。子虚并没有和他估计的那样出什么漏子，相反，老官干得挺欢的，听说老官到处联系，正在发动群众，明年大搞水上养殖，准备把子虚河分片承包给农民种养。
他极端重视这条消息，在子虚河上大搞种养，他认为这是子虚摆脱贫困的唯一出路，他早就想这么干了，而且详细写出了可行性报告，只是由于罗书记不同意，才不了了之。如果老官决定这样干，说明老官还是会搞经济的，也很有头脑，要是自己袖手旁观，让老官干出了名堂，一切功劳便都是老官的了。对于功劳归于谁，他并不看重，可他对大炮镇长的称呼却很感冒，要甩去这个帽子，也只有这一搏。
正在这时，他得知老师们要闹事，他是怀着什分矛盾的心情注视着事态的发展的，他既盼望出点乱子让老官手忙脚乱一阵，又担心事态扩大不可收拾。因此，当他从电话上得知老师事件被平息后，他长长地透了一口气，说不上是高兴还是沮丧。过后他便开始责备自己：老牛，亏你还是个共产党员呢，你的党性跑到那里去了，既然组织上叫老官来当书记，你就算心里不服也应该服从组织的安排，协助他做好工作。自己这样一走了之，虽然打着各种旗号，但明眼人一眼就看出，你是在闹情绪，你有什么条件好闹情绪？党培养你不容易，如果不是组织信任你，你还能当这个镇长，党把你放在这么一个位置上，不是叫你向党讨价还价的，而是叫你好好为党工作。何况种种迹像表明，老官还是个很称职的书记呢，说不定我们两人联手，真能把子虚的穷帽子摘掉。他呆在家的这段日子，天天没事可干，只好做起了家庭主男，买菜做饭洗衣服，他早就厌倦了这种生活。因此决定回镇。他便愉快地收拾行李，打电话叫办公室派车来接他。子虚一共有四台车，一台桑搭纳，一台雅阁，两台五拾铃。平时罗书记坐桑搭纳，他坐雅阁。为了表示对新书记的尊重，他特别交代要开雅阁来接他。办公室的人在电话上不敢对他说停止使用小车的事，只支支唔唔地叫他找书记。他一听，以为老官是独揽大权，连派车这样鸡毛蒜皮的事都管，加上手机打不出，便以为老官有意整他，心里窝了一肚子气，这才气汹汹地质问老官。听了老官像小媳妇一样的解释，他虽然怪老官这么大的一件事没有和他打招乎，但在那样的情况下，还是情有可谅，既然老官都不坐车，他自己不坐也不是什么难为情的事，因此便决定立即搭班车回镇。
六
老官听到牛镇长回镇，便交待小余到饭堂给他留饭，说也奇怪，牛镇长不在子虚三个月，老官对牛镇长的畏惧情绪正一点点地消失，这会儿，他不但不怕见镇长，而且有点跃跃欲拭，恨不得马上就见到他。这是因为老官有了三个月的适应期已进入了当书记的角色，而且，他很自信，他相信自己已在干部群众中树立起了威信，人有了威信之后，就什么都好办了。
牛镇长是在月朦胧鸟朦胧氛围中走进子虚的。
他刚走近镇政府，小余就笑嘻嘻地迎上来，抢过他手上的手提包说：“书记知道你今晚回来，特意叫我在此等你呢，饭堂已为你准备了饭，你是先吃饭还是选回家洗了澡再吃饭，书记说，你有空，就通知他，他想和你商量镇里的一些事。”
牛镇长见书记想得这样周到，心里不由咕噜道：“办公室出来的人果然与众不同，做事就是细心。”他故意问小余：“小余，我不在镇里的这段日子，镇里没发生什么事吧。”
小余搔搔头皮说：“这个你就等一下书记详细说给你说吧。镇长，你总是一心想着工作，刚下车就关心镇里的事。”
牛镇长知道他不愿谈，也不说穿，提起吃饭，他觉得肚子真的饿了，就对小余说：“我这就去吃饭，你告诉官书记，半个钟头后我到家里找他。”
小余答应一声，在前头一边走一边说：“镇长，你慢走，我得叫老张先把饭菜热一下，这大冷天，做好的饭菜一下子就冷了。”
牛镇长吃了饭回来，刚洗好澡，正在穿衣服，就听到了敲门声，他心里暗想：谁的嗅觉这样灵敏，我刚回来，就找上门来了。
他穿好衣服，圾着一双拖鞋去开门。门一打开，发现站在门外的是笑徽徽的老官。老官刮了胡须，好像刻意打扮过一番一样，穿了西装，打了领带，人显得年轻了许多。牛镇长见站在面前的老官和三个月前的老官简直是判若两人，面前的老官充满了自信，神彩奕奕，和做办公室的老官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两人眼神同时打量着对方，手握在了一起。老官捏着牛镇长的手很有力，似乎在向他传递某种信息。
当两人向屋里走去时，牛镇长突然想起《我的职务是国王》中的一句话：面上笑嘻嘻，脚下用力蹋，这就是政治。他忍不住哂笑起来。
老官被他这一笑，一下子警惕起来，问道：“牛镇长，你笑什么啊？”
牛镇长摇摇手说：“这个可不能讲给你听，反正不是什么好笑的事。”
“不好笑？那你为什么笑？”
“就因不好笑，这才觉得好笑。书记，我说过去找你的，怎么你倒自己找上门来了。我不在家的这段日子，够你忙的吧？”
“忙也没啥忙，你倒是辛苦了，跑了不少地方，还为镇上弄回了救命钱。”
“只五万，这点钱只能是杯水车薪，成不了气候。”
“有总比没有好。”
两人说着话，坐到了沙发上。牛镇长屁股刚坐下，又崩了起来：“我得给你泡壶茶。”
老官伸出手拦住他说：“别弄了，你也知道，我不喜欢喝茶。”
两人便面对面坐了下来。老官眼睛看着牛镇长说：“镇长，听说你搞了一份子虚网箱养蟹养鱼的可行性报告，我想研究研究，顺便想听听你的意见。”
“你的嗅觉挺灵的，我弄这个，除了罗书记，谁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还不是罗书记告诉我的。我和他通过几次电话，他很关心子虚今后的发展，有次提起你搞了这个。”
“我是搞了一份可行性报告，但只是一孔之见，而且真正做起来，风险较大弄得不好，这可是掉乌纱的事。”
“牛镇长，你先给我看看，我们两首先统一认识，再找个时间在党委会上论证。不过，正如你所说，是要担一定的风险，我前几天刚开了个农业会议回来，明年还是老一套，要以发展农业为主，重点还是抓粮食。”
“不是强调要因地制宜么。子虚种粮根本就不行。谁不知道我们这是水浸区？大水大涝，小水小涝，只要老天一变脸，眼看到口的粮食全泡在水里发霉变烂，在子虚，种粮食绝对不会有出路。”
老官听了牛镇长的话，心里想：你既然知道在子虚种粮食没有出路，那这几年，是谁起劲地煽动农民种稻谷，还不是你？你的脸皮真厚，好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一样。也不怕难为情。
牛镇长似乎看出老官心里想的是些什么，解嘲地说：“老官，我只是一个小镇长，上有县委县政府，下有罗书记，我得服从领导，很多事并不由得了你个人，只能服从大局。”老官听他这么说，觉得自己心里想说的话被他看透了，很不好意思，连忙说：“过去的事就不说了，关健是明年的生产。我初步考虑了一下，想在全子虚来个大养鱼蟹，我已和省水产局联系过，他们保证供应鱼苗蟹苗给我们，现在我有两个担心，一是农民对我们的倡议没有热情，这几年，上头号召农民做的事太多了，如前几年叫大家大种西蕃莲，到收成时，却又找不到销路，有不少农民差点要去逃荒。为这事，农民到现在的气还没有顺过来，骂我们做领导的就会瞎指挥。另一个担心是上头通不过。牛镇长，你对这事有什么看法？”
老官提起种西蕃莲的事，就说中了牛镇长的心病。上级号召种西蕃莲时，当时牛镇长认为西蕃莲经济效益不会很高，零售销路不好，批发市场又疲软，不会给农民带来多大的好处，但由于那时他刚被任命为镇长，为了保住自己的职位，只好违心地执行上级的指示，结果，很多农民差点破了产，子虚的经济这几年这么遭，与种西蕃莲不无关系。为这事，他一直觉得对不起子虚的父老乡亲。老官旧事重提，他觉得老官这是在故意揭他的痛脚，心里不高兴嘴上却说：“我和党保持一致，老官，你决定的事，我当然支持你。至于上头，既然知道通不过，我们干脆就说一套做一套，子虚是个黄帝管剩的地方，上级一年难得有人来一二次，只要没人说出去，只有子虚的人知，以后经济好转了，就算上头知道了真相，我们也算是将功补过了。“这么说，我们两可是统一思想了。为了取信于民，这次要是我们真的搞起养鱼养蟹，一定要做好服务工作。子虚蟹和草鱼虽然在本地供不应求，但如果大量养殖，市场就会饱和，所以只能向外面销售。我看这样好不好，为了消除农民的后顾之忧。让他们铁了心养殖，叫镇企办的人先联系好销路，我们和农民签好合同，他们所养的鱼全部由企办包收。”
“这主意不错，就按你说的办吧。”老官见牛镇长事事同意，心里便有些不踏实，心里想道：“这是怎么啦，我以为我碰到的对手是一个老虎，现在看来只不过是一个温顺的花猫，是不是内中有诈？难道说这牛镇长在外面赋闲了三个月后，觉得自己没戏唱了，变老实了，真的和我同心同德了？想到这里，他试探地说道：“牛镇长，我看，发展养蟹和养鱼的事你就全面来抓，销路交给企办全面落实，叫江山先到外地去摸摸销路。”
牛镇长听了老官把这件事全交给自己，心里暗暗骂道：“好你个老官，你真会算计，把这么大的一挡事交给我一个人来管，要是我尽心尽力来干，取得了成绩，这功劳就全是你的，要是失败了，你就会把责任全推给我一个人，我还想着好好和你共事，想干一番事呢，你却这样算计我。好吧，走着瞧！看最后倒霉的是谁。我就不信斗不过你老官。他看了一眼老官，不动声色地说“好，既然书记这么信任我，我一定尽力而为。我是在书记的领导下工作，书记下了命令，我只有毫不含糊地执行。”他心却想道：“老官，玩手腕，你还嫩了点，你就等着跌跤吧。”
“牛镇长，我在老师面前已夸下海口，过年前一定兑现拖欠的工资。十多分钟前我详细算了一下，要33万元才能解决问题，这笔钱把你弄来的五万算上，还差二十多万，这二十多万你说怎么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