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维镇一面跨上自己的青鬃马,一面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来说道:“希夷,有一个情况正想告诉你:总司令已经决定,如果占领了汉口,就立刻派专船护送齐渊同志渡江,再从那里乘轮船到上海去进行治疗。”
叶挺关心地问道:“汉阳方面的情况,进展怎么样呢?”
方维镇充满乐观地道:“第八军的第二师、第四师和鄂军第一师已经逼近了龟山和汉阳兵工厂,唐总指挥向总司令保证,第八军在三天之内一定可以占领汉阳和汉口。”
“如果这个计划真的实现,齐渊同志就有救了!”叶挺欣喜地看着方维镇,向他敬了个礼,然后便轻轻用脚后跟在白马身上碰了一下,那白马便放开四蹄向前奔驰而去了。
唐生智将军实现了预言。在攻打武昌失利的第三天,防守汉阳的北洋军鄂军第二师师长刘佐龙,由于湖北的共产党组织利用同乡关系进行策动,晓以大义,终于同意接受国民革命军的条件,实行阵前倒戈,同第八军里应外合打败了吴佩孚的嫡系北洋第十六师,控制了龟山上的制高点和重炮阵地。汉口与汉阳只隔着一条狭窄的汉水,吴佩孚在汉口查家墩刘家花园的总司令部处在了汉阳龟山上重炮的射程之内,虽然第十六师在退往汉口时焚烧了汉水上的浮桥,但也无济于事。在共产党湖北区委秘密组织下的码头工会和渡船工会的工友们又很快架起几座浮桥,并配合革命军向汉口市区展开猛烈攻击。吴佩孚住处周围落下了好几发重炮炮弹,他知道大势已去,汉口已无险可守,便率总司令部的文武高级幕僚和一旅卫队匆匆上火车逃离武汉,唐生智将军指挥的国民革命军第八军主力在工人和市民们的热烈支援、欢迎下,一鼓作气渡过汉水浮桥,很快全部占领了汉口。
这个胜利的消息报告到武昌的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后,蒋介石立即派副官到独立团通知了叶挺,并亲自下令派一条汽艇交独立团使用,以便将重伤的齐渊尽快从武昌上游渡江送到汉阳,再转往汉口搭乘去上海的轮船。
叶挺一面令救护队迅速作好护送齐渊出发的准备;一面思考着沿途可能出现的情况和保证安全的措施。全团的军官们也都十分关心这件事,他们知道:虽然开往上海的轮船大都是外国公司经营,在长江上通行无阻,但轮船所要经过的江西、安徽、江苏这几省,现在还都是孙传芳统治的地区,因此大家对齐渊这一路的安全也感到很不放心,希望能尽量找到一个最妥善的护送办法。有的人提出派一个连随船武装护送,但这个提议立即被别的人否决了,因为这样目标太大,而且如果真的同敌人发生战斗,一个连的官兵即使再英勇也难以抵挡住孙传芳几万主力的沿途进攻。
叶挺决定还是采用秘密护送的办法,而且考虑到人数越少,方式越隐蔽越好。但是派谁去执行这个充满艰险的护送任务呢?救护队的那些医官、看护直到何队长都格外敬重齐渊的为人,都希望自己去担负这个任务,能为抢救齐营长的生命尽最大力量;团里的许多官兵,特别是齐渊的勤务兵小杨和一营原来的那些官兵弟兄,更希望能去护送他们尊敬热爱的营长,使他早日安全到达上海,尽快脱离生命垂危的险境。当叶挺同参谋长周士第和救护队何队长在团部研究具体的护送人选和办法时,许多官兵都焦急地等候着。
在九月三日攻打武昌战斗的第二天,李剑就和留在平江山村的最后一批伤号赶回了独立团。他虽然身体还未完全复原,但和赶回前线的同志们一样,都希望能为攻打武昌,实现从广州出发时党所提出的“攻克武昌、饮马长江”的胜利目标尽一份力量。当他听到齐渊在攻城战斗中身负重伤,至今仍生命垂危的消息时,他那手术后本来还十分虚弱的身体,加上沿途的劳累跋涉,极度的悲痛焦急,使他当时就昏倒了。被抢救醒来后,他不顾医官和身边同志的劝阻,立即同玉慧一起奔往长春观看望齐渊。当他见到了躺在床上已奄奄一息、生命正在死亡边缘挣扎的齐渊时。
悲痛的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他激动地叫了一声:“磊夫!……”要不是旁边的玉慧和看护及时拉住他,他真会不顾一切地扑到齐渊身边去的。后来,他和玉慧一直日夜守护在齐渊的床边,他无论如何也难以相信那个潇洒俊逸、生龙活虎、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上那样沉着自如的齐渊,现在竟一动不动。他的思想又飞到那些十分遥远、但又记忆犹新的岁月,想起他们令人难忘的相识,想起他们后来一起生活和战斗的情景。他怎能够想象,在他的身边和他们的队伍中能够没有齐渊呢?如果死神必须要用一个人的生命作交换,他真愿用自己的生命去代替齐渊啊!当他和玉慧得知已经攻克了汉阳和汉口,团里正在准备派人尽快护送齐渊去上海进行抢救时,他们便立刻商量请求团长派他们去担负护送的任务。在考虑保证一路安全、设想各种尽可能妥善的护送办法时,玉慧认为她去护送具有更多的有利条件:她不仅会说英语和法语,熟悉上海那边的情况,而且一个像她这样身份的女性也更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李剑听了后也觉得很有道理,感到确实是个万全之策,他们便立刻一同去找到叶挺,李剑诚恳而急促地报告道:
“团长,我们刚才商量了一个办法,就让玉慧送齐营长去上海。他们在路上可以装扮成夫妻,就说齐渊在一家法国洋行里做事,在革命军占领汉口时被流弹误伤。玉慧对法国的情况很熟,敌人即使再细心也是找不出任何破绽来的。她的请求已得到了宣传大队的同意。”
叶挺听后也感到这确实是目前最安全的一个办法。时间已迫不及待,便立刻决定下来:由玉慧以夫妻的身份担任护送,同时让救护队派出一名年轻的女看护,装扮成私人教会医院的护理人员,跟随一起照应。另外,再由救护队派一名医官和齐渊的勤务兵小杨,也化装后乘这条船一起到上海去,沿途可以暗中进行保护,到上海后负责尽快联络医院,配合那里的医生抢救治疗。何队长特地给他在上海的老师写了一封信,那是一位有名的外科教授,请他务必尽一切力量予以帮助。
一切准备工作都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他们立刻连夜出发,叶挺亲自到武昌外围的一座临时码头为护送齐渊的同志们送行。他同玉慧握手后,那双严峻的目光里带着忧伤和希望地看着她道:
“你们的责任很重,路上要特别小心。到上海后的情况,可以先派个人回来报告一下。”
“是,团长。”玉慧低声坚定地回答。她从叶挺在这几天中明显消瘦了的面容和因为日夜操劳而发红的双眼中,知道他这些天肩上的责任和内心的负担都是极为沉重的;她也知道团长对齐渊的感情,在他的目光中包含着多少对齐渊的关心和焦虑,也包含着对他们这次任务的多么大的期待与希望啊!
李剑和高洪生带领一个排的武装弟兄,护送玉慧他们一行到汉口。武昌虽然还被敌军占领着,但汉口和汉阳都已属于革命军控制,帝国主义的军舰也大都停泊在靠近汉口租界区的江面上。因此他们十分顺利地渡江到了汉阳,又立即通过汉水上的浮桥到达了汉口,赶上清晨开往上海的轮船。
汉口虽然已是革命军控制的地区,但为了不使船上的人发生怀疑,那一排武装护送的弟兄便留在江边的码头附近休息,只有换上了便衣的李剑和高洪生去为玉慧他们送行。
在汉口江汉关附近的江面上,停满了各种大大小小的船只,江中心停泊着挂了英国、美国、法国、日本国旗的军舰和炮艇。这些舰艇上的大炮都已经退下了炮衣,高昂着炮口,对准着武昌城的方向,烟囱里都冒着浓浓的黑烟,证明舰艇的轮机舱都已经生火待发。靠着江边的那些一座接一座的趸船前面,停满了首尾相连的各种客货轮船。那些大型的定期开往上海、重庆、宜昌、长沙的客轮,主要属于三家最有名的轮船公司:英国的怡和公司,日本的日清公司和中国政府官办的招商局。这些公司的标志除了船名之外,也由轮船上烟囱的颜色来区别:怡和公司是红色的,日清公司是白色的,中国招商局是黄色的。不过在那些开往上海和重庆的最大的轮船中间,以红色的和白色的为最多。现在,长江下游的赣、皖、苏、沪还是北洋军阀孙传芳控制的地区,招商局的轮船大多被孙大帅征用去运送军队了。怡和公司和日清公司的班轮还是每天按时开往上海,他们船上的英国国旗和日本国旗,在任何大帅控制的地区都可以畅通无阻,没有哪一家的军队敢于去捋“约翰”和“太郎”先生的虎须的。玉慧他们一行搭乘的就是一艘怡和公司的红烟囱轮船。
他们在大餐间的一个头等舱房里把齐渊安顿好。为了显得符合洋行买办的身份,玉慧和李剑在那些船员们面前都用法语交谈。救护队派出担任陪同看护的,正是同玉慧和李剑都很熟悉的小刘,她十分敬佩齐营长,暗暗下定决心:沿途不但要日夜注意齐营长的情况变化,出现危险时及时照何队长的嘱咐采取抢救措施,如果万一在路上遇到敌情,她即使牺牲自己的生命也要掩护玉慧和齐渊安全到达上海。
开船的时间快要到了。在离别的时候,李剑和玉慧的心情反而变得格外镇定和坚强起来,他们共同的愿望就是尽快把齐渊从死神手里抢救出来。上了船,就多了一份希望。下船之前,李剑和高洪生站在齐渊的床边,望着仍然处在昏迷中的营长,激动地在心底默默祝愿着:“再见了……我们等待你健康归来,继续和我们一起战斗!”然后他们又同玉慧和小刘紧紧握手道别。李剑长时间紧握着玉慧的手,他回到前线后还没有来得及和她在一起互诉思念之情,现在又要匆匆分别了。但是,还有什么比挽救齐渊的生命更加重要的呢?我们今天的斗争事业多么需要这样智勇双全、崇高无私的战士啊!
轮船离开了江汉关前面的码头,向滚滚东流的方向开去了。李剑和高洪生还站在趸船上望着渐渐远去的轮船,久久地舍不得离开。轮船在宽阔的江面上变得越来越小,李剑的脑海里不觉浮出了李白那首著名的《送孟浩然之广陵》的诗句: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他的心中突然感到无比惆怅,几乎又要落下泪来,但想到船上的齐渊,想到他那总是充满着朝气的目光,耳边仿佛响起了他那坚定的、乐观的声音:“当你全心为着一个崇高的目标奋斗的时候,你是不会想到你自己生命的长短的;一个人倒下去,千万个人站起来,就是生命火花的延续。虽然他们明明知道,今天,或者明天,他们可能在战场上牺牲,可是他们的精神会和这个光荣的时代永存。他们所毕生奋斗的目标,一定会被同志们完成,这也就是他们生命的最崇高的责任。”
李剑毅然转身,同高洪生和战士们一起赶回团里,他决心和弟兄们一起再一次投入进攻武昌的战斗,用胜利来迎接齐渊和玉慧从上海归来。
以南京为大本营、在东南独树一帜的北洋军阀五省联军总司令孙传芳,突然给国民革命军总司令蒋介石发来了一份最后通牒似的电报:限北伐军于二十四小时之内退回广东,将湘政还之湘民,否则就要在战场上以兵戎相见。坚持“三爱主义”和“保境安民”方针的孙大帅突然大开杀戒,自然是英国领事施加压力的效果,不过这对吴大帅来说实在也有些为时太晚,只能算作是“亡羊补牢”的行动了。不过,也许孙大帅的本意并不在此;他是想乘吴大帅战场失利之机,再以精锐之师打败已经受到严重消耗的广东军,取吴大帅十四省联军总司令的地位而代之。因此,他以自己所部最精锐的第一师、第二师、第四师、第十师、第十二师为主力,组成了五个方面军。全军共分成两路:一路沿长江西上,直取武汉外围的大冶、阳新、石灰窑、黄石港等地,与吴佩孚会师武汉;一路由浙江出江西,直取南昌、樟树、萍乡、醴陵,入湘东以断北伐军的后路。顿时,从南京到九江的长江沿线,战云密布,鼙鼓惊天,孙传芳的主力号称二十余万,浩浩荡荡地溯江而上,奔武汉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