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 手 娥姐，我是个孤儿，从小没人关心。从你开情缘酒吧那天起我就在你身边了，你对我那么好，教会了我很多东西。以后只要你用得着我，你打声招呼就是了，两个人搀扶着往前走，总比一个人挺着强。
娥 姐 小弟，谢谢你！
歌 手 别把我当弟弟！娥姐，（突然紧握娥姐的手）愿不愿意让你的生活中多一个人来关心你？
杨 总 （在暗处）嘿，这小子先下手了。
娥 姐 小男孩儿，拿姐姐开心啊？
歌 手 我没有拿你开心，我喜欢你已经很久了。遇到你以前，我刚从监狱里出来，没有人瞧得起我。我活得没有目标，是你让我觉得活着真好。天每天都是蓝的，空气里到处都是花香。
娥 姐 （唤起某种回忆，惊讶地）你也有这种感觉？
歌 手 这就是恋爱的感觉。
娥 姐 （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随即暗淡，冷漠地）可惜，这种感觉早就进入我的历史博物馆了，小男孩儿，你真的太小了。
歌 手 娥姐，不管你曾经经历过什么，可你毕竟有过和我一样的感觉。我肯定可以让你幸福，让你每天都轻轻松松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娥 姐 你真是天真得可爱。可你不适合我……
歌 手 是的，我身无分文，也没有本事养活你。
娥 姐 这跟钱没关系。
歌 手 有关系，我明白，有关系的。（讪讪地下）
娥 姐 （欲追）歌手——
[杨总从暗中走出，与娥姐正面相对。灯光清晰地把杨的面目呈现在娥姐面前，娥姐非常吃惊，她认出了这个过去的熟人。
娥 姐 你？（赶紧避开脸）请问客人要点什么？
杨 总 （指着吧台中的一瓶酒）老板，这酒水多少钱一杯？
娥 姐 （不敢与杨正视）这种小瓶的不零卖，两百块一整瓶。
杨 总 啧啧，真贵。那我出一百块买一杯可以吗？
娥 姐 这位先生，您可有点怪，干嘛非要出高价买这一杯呢？
杨 总 酒嘛，喝多了会醉，伤筋动骨，样子也不好看。只一小杯，那叫品。酒跟女人是一个道理，娶回家来有不尽的烦恼，唠唠叨叨管东管西的。情人就不同了，就为了一个“情”字，——当然，只要出得起高价。
娥 姐 出高价？先生，听口音，您是南边人吧？
杨 总 我出差路过这个城市，我从南边来。
娥 姐 （装作不经意地）南边很大，不知是哪个地方？
杨 总 小港。
娥 姐 （倒吸口凉气）小港？（确认了来人是谁，但弄不清来人是否认出了她）
杨 总 怎么，老板去过小港？
娥 姐 （慌乱地）不，从没去过。
杨 总 我们小港是个比这里还小的海滨城市，但却比这里富裕得多。因为地方小，所以什么新闻都像长了翅膀一样，到处传播。记得十二年前，我们小港出过一条很有名的新闻。
娥 姐 （感兴趣地）什么新闻？
杨 总 （意味深长地紧盯娥）一个小姐为情而死。
娥 姐 啊？……她怎么个为情而死？
杨 总 这小姐是个外地来的打工妹，她是跟她的意中人一起从大山里跑出来的。可她意中人凭着自己标致的长相，很快就傍上了一个有钱的寡妇，而把他的山里妹儿扔废纸一般扔了。
娥 姐 （急切地）后来那个山里妹儿怎么样了？
杨 总 她怀了坏男人的孩子，但又不能结婚，更不能回去。她才十八岁呀。
娥 姐 （若有所思）十八岁……
杨 总 十八岁的女孩在我们小港，那正是神气得不得了的时候。穿名牌、戴铂金首饰，每年都要安排一两次旅游。可这个山里妹不行，她是为了过好日子才从山里跑出来的，她不仅什么也没得到，肚子里还多了个孽种。她只有死，她就一头扎进了小港河里。
娥 姐 （略感轻松，舒了口气）山里妹子要面子，死了倒落得干净。
杨 总 不，她没死成。她遇到了好心人，她被一个男人救下了。
娥 姐 救了？（神经质地）你是谁？
杨 总 老板，我不是告诉过你了，我是个出差路过此地的生意人。人一辈子总有倒霉的时候，这不，我做生意欠了债，被别人追得到处躲，现在躲在这个离小港远远的地方，兴许就安全了。
娥 姐 哦。那山里妹子被救下后怎么样了？她生孩子了吗？
杨 总 孩子流产了，她心甘情愿地做了那个救她的男人的情人。小朵，后面的事情难道你真的一点也记不起来了吗？
娥 姐 （惊恐地连连后退）你，你到底是谁？
杨 总 十二年了，看来我真的老了，老得连我的旧情人都认不出来了。小朵，你仔细看看，看看我是谁。
娥 姐 （把脸一沉）我不认识你，这里也没有什么小朵。你给我出去！
杨 总 你曾经被我包养了一年，虽然时间不算长，可我们在一起的日日夜夜，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像你这样的女人真是世间少有，只可惜是个做过小姐的，否则娶到家里，那真是艳福不浅啊。
娥 姐 先生，我真的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杨 总 你被别人抛弃了，你自甘下贱，坐台当三陪女，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你都做。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你自己恐怕都说不清楚吧？
娥 姐 （愤怒地）请你赶快出去，否则我要叫警察了。
杨 总 叫吧，叫吧，让所有认识你的人都来听听你的过去，让眼前已有的一切都变得与你无关？划得来吗？
娥 姐 你，无赖！
杨 总 是的，人到了这份上，不耍点无赖又怎么办呢？你可以装作不认识我，但你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印记，我闭着眼睛都说得出来。在那个小白脸的眼里，你也许是个冰清玉洁的仙女，可他哪里知道，他竟然想与一个在无数的男人怀里跌爬滚打过的——婊子，结——婚！哈……！
娥 姐 你究竟想要什么？
杨 总 我什么也不想要，该见识的都见识过了。我阔气的时候，比你不知气派多少。可风水轮流转，现在我做生意亏了本，甚至连欠别人的十万块钱都拿不出来，真是背时倒霉透顶。好在我救过人，积下了阴德！天无绝人之路，在这个城市，我偏偏遇到了你。小朵，跟我回小港去吧，我不会嫌你。我老婆跟别人跑了，只有我才不会嫌弃你这样的女人。把你在这里赚的钱带走，我们从头开始。
[歌手不知什么时候站到杨的身后。
歌 手 （冲杨低吼）你给我滚出去！
娥 姐 啊？歌手——（羞愧地捂住面孔）
杨 总 哦？英雄救美？小伙子，你傻了吧？你这么年轻帅气，什么好女孩找不到，偏偏要缠住这么个半老徐娘？
歌 手 （捏紧拳头）闭嘴！
[小琳和毛姐从暗中冒出来，她们都怒视着杨总。
杨 总 （害怕地）哎，你们，你们要干什么？我是她的老相好，你们别乱来啊。
[娥姐放开手，仿佛下决心要把心中的话说出来。
娥 姐 我曾经是那么的纯洁，我喜欢看天上的星星，闻春天山上开出的第一朵花香。我爱上了一个男人，并且打算永远只爱他一个人，为他献出我所有的一切。可他无情地从我的小园子里踏过去，连头也不回。从此我发誓要赚很多很多的钱，我不惜一切地变卖自己，我把我的青春一点点地卖掉，换成现金，然后从陌生的城市回来，在这里像个真正的淑女似的，重新开始。我开了这家情缘酒吧，其实我心里笑得直发抖，什么情缘，有钱就有情缘。见他的鬼，还是有那么多色迷迷的眼睛盯着你，一开口恨不能把你整个吞下去。可现在我不怕了，我手里有钱，我可以用钱唤起他们另外的欲望，他们拿了我给的钱，什么样的漂亮小姐买不到呢？钱真他妈是个好东西，使我免于遭受更多的欺侮，使我再不用强忍眼泪向任何人媚笑。毛姐、小琳，你们没法知道，那些男人们有多脏，有多丑。那种日子，就是个鬼也不愿意过的。
小 琳 （同情地握住娥姐的手）娥姐……
娥 姐 眼看我把一切摆平了，我的情缘酒吧也在慢慢的发展，我想总算可以心安理得地挣钱、可以高枕无忧了吧？可偏偏老天爷还是不让我安宁！
杨 总 你这山里来的丫头，跑出来口口声声要发展，你把他乡认作故乡，这样混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要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你想想你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吧！
歌 手 （推杨）我叫你不说人话，滚，滚得远远的！（强推杨下）
杨 总 （被歌手扭着，边回头对娥姐）小朵，好好想想我说过的话，想通了，跟我一起回小港——
[歌手推杨总下。
毛 姐 小娥，别听他胡说八道。人哪能不走一点弯路？是个人都会做错些事，没什么大不了，我们一起把情缘酒吧开下去。
小 琳 娥姐，我早看出来了，你是个不需要依靠男人的女人，我和毛姐跟你一直干下去，到时候，我们干出个情缘集团公司给人看看。
娥 姐 （苦笑）其实，一个女人要这些个茶屋、酒吧、酒店干什么？小的时候在山里，有做不完的活；到南边打工，为混碗饭吃，没日没夜地干；现在当老板了，还是忙啊忙，我天生就是个忙碌的命。这些年，我累极了，做梦总被别人追赶，追得连逃的路都没有了。回头想想，在山里虽然穷点苦点，可心是干净的，梦是甜的，真正关心你的就是身边那几个嫡嫡亲亲的家里人……。（从吧台拿出停业牌）小琳，把这个挂出去，情缘酒吧也该停业了。
小 琳 这……
[毛姐示意小琳旧办，小琳只得拿牌子欲下，歌手神色慌张地上。
歌 手 （失神地看着停业牌）打这里还是情缘茶屋的时候，我就和娥姐在这里干，眼看着生意上去了，情缘茶屋成了情缘酒吧，明天也许可以做成情缘酒店了。这世界干嘛非得有那么多的真相？什么也不知道，不是过得好好的吗？也许我还有可能进入娥姐的大学……
毛 姐 歌手，你跑什么地方去了？
小 琳 我还以为你准备跳槽到别的酒吧唱歌去了呢。
歌 手 （强装笑）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娥姐，没事了，那个讨厌的胖子再不会来纠缠你了。
小 琳 你把胖子怎么了？
毛 姐 （注意到歌手衣服的凌乱）你打架了？
[娥姐却无动于衷地看着别的什么地方。
歌 手 我把他打趴下了，他再来情缘酒吧，可能得爬着来了。
小 琳 天啦！
歌 手 （恨恨地抹一把嘴角流出的一股鲜血）娥姐，这是你的一个仰慕者为你尽的一点心意。从那个胖子那里我知道，你是孤儿，你一直在努力地想改变自己。我不能再帮你创业了，现在你可以安安心心地实现你的梦想了，在这里建一座情缘酒店，让天下的有情人都住进来。娥姐，再见了！
[画外音，警车声响。歌手向娥姐鞠一躬，急下。
小 琳 （追出去）歌手被警察带走了！
娥 姐 （仍然不为所动）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走吧，你们也走吧。
毛 姐 小娥，情缘酒吧还是好好的，过一向歌手就回来了，什么也不会改变了。
小 琳 娥姐，我不离开你。我们就当今天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
娥 姐 听见了也没关系，（看“情缘酒吧”招牌）爱情本来就是一场难圆的梦，情缘酒吧也只不过是好梦一场，这个世界不符合我的梦想……（失神地下）
[小琳和毛姐呆望着娥姐的背影。灯暗，转场。
六
[多年后，歌手被释放，他独自来到情缘酒吧旧址前。当他出神地看着想着，又有一个女人来到这里，这女人跟娥姐很相像。
歌 手 娥姐，是你吗？
女 人 娥姐？我不叫娥姐，但我的名字里也有个娥字，我叫娥子。你是谁？
歌 手 我是个歌手，在酒吧里唱过歌。
女 人 你在酒吧里唱过歌？我正打算把这个门面盘下来，在这里开一间酒吧。
歌 手 开酒吧？
女 人 对，名字都想好了，就叫情缘酒吧。到时候我请你当情缘酒吧的歌手，好吗？
歌 手 情缘酒吧？
[远远地，歌手从前的歌声响起：
“你知不知道独自哭的滋味？
墙壁就是观众，可惜它不会陪你流泪；
你知不知道独自笑的滋味？
房间里空荡荡，连回声也很乏味。
来来往往的人群，孤独忙碌的车队，
有多少人共着同一份悲喜，
又有多少人在惦记远方的谁？
[略带伤感的歌声中，剧终。
2000年10月第四稿
（注：湖南省话剧团初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