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雷伯莱希特去本笃会修道院的图书馆。在那里,他意想不到地遇上了一个人,一个他一直心里挂念着但却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了的人:鲁伊特格修士。
鲁伊特格修士也同样感到意外。他正在那里翻弄一大堆打开的卡片、书籍和手稿,似乎正在研究什么大问题。
“您前一阵子很少露面啊,鲁伊特格修士。”雷伯莱希特热情地说,“是不是我说了什么错话,做了什么错事,伤害到了您?如果是这样,请您让我知道,好让我有机会表示歉意!”
鲁伊特格毫不在意地挥挥手,却没有停下工作。“没有的事,我的朋友。我倒要请求你的原谅:前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关心过你!
我并不是有意这样做,是鲁西乌斯院长交给我一项很特别的任务,为此我得好好地做准备,以至于没有可能去进行别的研究。不过我听说,你找到了埃莫拉姆修士取代我,他反正是我们之中最聪明的一个。”
“您受到伤害了,不是吗?”雷伯莱希特走近那摊放地图的架子,好看看是什么地图让鲁伊特格感兴趣。
“圣母在上,不是这样。我为什么要感到受伤害呢?我们不是老朋友了吗!”
“可是您为什么一直不开口不露面呢?”
架子上的地图显示的是萨尔茨堡侯爵大主教的领地。一张扁宽的折了好几道的图上可以看到威尼斯共和国,另一张竖长的图上描出来的是那不勒斯王国。
“您这样子让人以为您要出门远行!”
鲁伊特格转向雷伯莱希特,答道:“我现在要说的话,你不要说出去,因为知道的人越多,长途旅行就越危险。我们教团的联合会派我去坎帕尼亚的蒙特卡西诺执行秘密使命。一千多年前,圣本笃就是在那里建立了一个修道院。”
“所以这么多地图!那秘密的目的是什么呢?——让我猜一猜!
既然如此神秘,那肯定与值钱的货物有关。是运金子吗?”
“不是金子,但像金子一样宝贵!更多的我不想说出来。”
雷伯莱希特用手掌拍着额头。“如果一个您这样的僧侣从一个修道院到另一个修道院去,而他的行李贵重得有如黄金,却又不是黄金,那么,只可能是圣遗骨!”
修士很惊讶:“你怎么知道?”
“埃莫拉姆修士给我讲了那桩令他痛心的事:梅尔希奥尔修士——愿上帝让他安息——打开藏在贵修道院教堂祭坛下的那个本该存有圣本笃的一根胡子的金色小盒子时,发现的却是苍蝇屎——此圣物是有据可查的:它原本属于亨利希皇帝。”
“你既然已经知道这么多,那我也不用多瞒你了——是的,正如你所猜测的,我这次去意大利,是为了交换圣物的事宜……”
“一笔交易?”
“如果你愿意,可以这么说。两个修道院彼此之间交换它们拥有的圣物,比起受制于那些圣物商要好些。数百个这种商人在欧洲到处游走,高价出售他们搀了牛骨头猪杂碎的所谓圣遗骨。”
雷伯莱希特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都呛住了。他又咳又喘地说道:“我看,您对:圣遗骨的看法有限!”
鲁伊特格把指头抵在嘴唇上,要雷伯莱希特收敛一下:“如果圣遗骨能在某些人那里唤起虔诚的感觉,那我没什么反对意见。我只是对某些地方对圣遗骨的盲目崇拜持保留意见。这种偏执使得时至今日,仍然有贩子在那里兜售当年我主耶稣在油山上洒下的汗水,或是最后的晚餐桌上掉下的饭渣儿,或是上帝造女人所用的亚当那根肋骨的残片。”他招手让雷伯莱希特走近些,压低了嗓门说:“我们修道院的处境很尴尬,因为按照教会的律法,我们教堂授人以圣职的仪式是无效的,原因是圣坛里没有存放守护圣徒的尸骨。谢天谢地,这件事只有院长、微不足道的我本人还有埃莫拉姆修士知道。梅尔希奥尔修士也知道,但他死了。现在你也知道了,我的朋友。”
这些话在雷伯莱希特的耳朵听来很是奇异,但他的好奇心更大:“而现在,您得到意大利去搞圣本笃的遗骨。”
“他的遗体保存在蒙特卡西诺修道院里。他们允诺把左脚的小脚趾给我们。”
“这太重要了。”雷伯莱希特几乎掩饰不住他声音里的讥讽,“那么您这边准备付出什么代价呢?”
鲁伊特格变得很尴尬,他发疯似的在面前那堆地图里翻来翻去,似乎可以在那里找到答案。他突然停了下来,说:“你知道左侧圣坛的那幅圣母怀抱圣子的雕像吗?那是上个世纪某个不知名画家的作品。你在这座雕像的底座上可以看到一个圣遗物,周围有宝石环绕。”
“一块皱皱巴巴的皮。我一看它就心生厌恶。”
“据说那是我们的主耶稣的一小块包皮,是按照古老的仪式在他降生后第八天被割下来的……”
“圣包皮!”雷伯莱希特禁不住叫起来,他涨红着脸接着说,“请您原谅我愚蠢的话,但说到这个,我实在很难保持严肃。毕竟有好几十个教堂和修道院声称自己拥有那最神圣的包皮。成千上万最后的晚餐怀了孕的妇女跑到希尔德斯海姆(Hildesheim)、布鲁日(Brtigge)、安特卫普(Antwerpen)和梅斯(Metz)去朝圣,就因为她们相信那一小截神圣的皮有增强力量有助生产的功效。但是,谁拥有我主耶稣那一块真正的包皮呢?西耶纳(Siena)的圣卡塔琳娜——她的神圣毋庸置疑——不是把圣子的包皮当作一枚看不见的戒指戴在手上吗?”
黑衣修士赞同地点点头:“我甚至不能因为你的这一番话斥责你。即使只有一半的圣包皮是真的,我们救世主的包皮长度也已经很反常了。抛开这个不谈,它们之中的每一块都是神学上的大问题,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鲁西乌斯院长准备割舍院里的这一块。”
“神学问题?”
“是这样的,”鲁伊特格表情严肃地说,“按照我们教会的信仰学说,我主耶稣是连身体带灵魂一起升天的……”
“我明白了。”雷伯莱希特打断了他的话,“这会让虔诚的基督徒十分尴尬。因为如果人们相信神圣教会的理论,那么我主耶稣的包皮当然也被一道带上天去了,不管是不是分成了好几块,总之地上应该是一块都没有了。而另一方面,如果谁要是怀疑现在这些包皮的真实性,又会自觉有罪。”
鲁伊特格警告地举起一根手指:“你可以这样想,但是不许说出来。”
“请您原谅。”雷伯莱希特说,“我无意伤害于您。”
“谈不到伤害。”修士答道,“我只是想警告你,如果你在公开场合说这样的话,就会给你自己赚来异教徒的名声——这意味着什么,是用不着我多说的。”
“不会不会,我不会的。”雷伯莱希特连忙喊道,“但您是朋友,跟您我可以怎么想就怎么说。”
修士向他微笑地伸出手。
鲁伊特格接着研究那堆地图,并在一卷很宽的纸条上记下旅行路线和重要的解释。雷伯莱希特则走向第三架,像在最近几个星期里他常做的那样,转动书架,在禁书之中寻找侯爵大主教如此重视的那本书。
如果说在这个图书馆找某一本书已经够难的了,那么在禁书之中找一本书简直就是大海里捞针了,这些书的书脊上都没有字,不能从书脊上看出书的内容和作者来。雷伯莱希特惟一的一个查找依据是,他要找的书开本很小,内容是关于天文学的,所以应该是放在靠近穹顶的书架上的某一列书里。雷伯莱希特把梯子竖起来,爬上去,经过地理学和几何学的部分,直爬到那些以星辰为内容的书籍那里。
下面响起鲁伊特格的声音,像是从尘世之中传上来的:“你在那云端之上找什么呢,我的朋友?”
“哦,没什么。”雷伯莱希特装作事情无关紧要的样子,“教会法博士和医学博士自认为是星相家的尼古拉·哥白尼的一本遗作。”
“这个哥白尼的书你可以在书架的另一面找到。”鲁伊特格冲上面喊道,“他的书全名是《天体运行论第六本》,很有意思,它虽然宣扬日心说,违背了教会的学说,但却没有被教会禁止。我估计那是因为只有很少数的几个人能看懂哥白尼先生的那些阐释。”
“我指的不是这本书。”雷伯莱希特在梯子上喊道,“我要找的是这位大师的另一本书,名叫《论灾星》,听说这一本书让教宗会议无法容忍。”
雷伯莱希特接着找,一边等着鲁伊特格的回答,然而没有回答传上来,什么也没有。过了一会儿,雷伯莱希特不由得向下望去,这一望,他吃了一惊:鲁伊特格修土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向上望着,就像上帝刚刚宣布了最后的审判似的。
“您怎么了?”雷伯莱希特小心翼翼地问道。
“书名叫什么?”
“《论灾星》。”
“你是从哪里知道这本书的?”
“我父亲亚当给我留下了一个消息。”雷伯莱希特答道。他觉得最好不要提他与侯爵大主教的会面,“他说,这本书很重要,我一定得了解它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