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悲情紫兔毫(1)

一九三七年南京城沦陷后，城里的百姓慌乱不已，有门路的，都想到城外去逃生。这天，徽商高志夫妇也相携着夹杂在逃亡的人群里，他从小就随父亲来南京做宣笔生意，日本人一来，听说他家有一支唐代传下来的宝贝宣笔，一心想据为已有。不出几天工夫，他家中的财物和店铺里的宣笔就被日本人抢光了，父母为了捍卫自己的财产，也被日本人害死了，正在他们悲愤万分的时候，有人给他们报信，说今晚日本人会来陷害他们，二人只得决定趁乱逃回老家宣州。他们来到城门处，看到那里守着大批的日本兵，那阵势，别说是人了，只怕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高志见势不妙，只得匆匆拉着妻子匆匆往回赶。在护城河的石桥上，他们碰到了一伙日本兵，日本兵见金兰长得美貌，便嬉笑着上前调戏。吓得金兰直往高志的身后躲，高志气愤地骂道：“你们这帮强盗！不要碰我妻子！”

日本兵上前就给他一巴掌，把他打得跌倒在地，他爬起来又骂，日本兵再次把他打倒，几次下来，高志被打得鼻青脸肿，仍不肯屈服。金兰心疼丈夫，怕他得罪日本人被杀害，又急又气的她看了看桥下的涛涛河水，一咬牙便跳进了河里。

当时正值春潮上涨，河水很急，金兰只在水里挣扎了几下便被冲得不见人影了。可怜高志趴在桥墩哭着喊着，却再也不见到妻子的影子，那帮日本兵却毫不在乎地哄然而散。高志哭了一会儿便擦干了眼泪，口中喃喃地说：“金兰！你等我！”

决定了追随妻子之后，高志心里平静了一点，他闭上眼睛也准备跳河轻生。他本是抱着必死之心的，不料却被人从背后一把抱住，跳不得河，他回头一看，却是方嫂。方嫂原来是高家的丫头，从小就照顾高志，后来大了，才被家人领回去嫁人了，她男人以杀猪卖肉为生，跟他们住在同一条街上，之前就是方嫂给他们报的信。

方嫂紧抱着高志不放手，嘴里还小声地劝着：“少爷，刚才的一切我都看见了！你现在就算去死，少奶奶她也回不来了……你要是个有血性的，就要替她报仇！绝不能就这样窝囊地死去！”

方嫂的话让高志打了一个激灵，是啊，我为什么要死？我要报仇！

想到这里，他在心里暗暗地说：“金兰，你等等我，等我给你报了仇，我就来找你。”

方嫂见他神情恍惚，怕他想不开，硬把他拖进了自己的家。

两人刚一进门，就听到“咣当”一声，一只酒杯就砸了过来，方嫂头一偏，酒杯砸碎在照壁上。屋子里同时传来了她男人方屠夫的骂声：“你死到哪儿去了？不回来做饭！我还以为你被日本人给拖去了！我还纳闷儿了——难道日本人眼光就这么差？能看上你这么一个面盆脸儿，葫芦身子的女人？”

高志听了方屠夫的话，脸不由红了，扭头就要回去。方嫂却毫不在乎地冲他摆了摆手，并大声冲里面喊：“当家的，少爷来了！”

里面立刻没了声，过了一会儿，方屠夫趿着鞋出来了，他一见高志就一脸堆笑地说：“哟，少爷来了？失礼失礼，请到屋里坐坐。”因为知道他是以前方嫂的少主家，他的语气也客气了不少。

于是三人一同进屋，在炕上坐下，炕桌上放着一只烧蹄子和一斤老烧酒。那蹄子上插着一把尖刀，是用来切肉吃的。高志见了酒，端起酒壶就一顿猛灌，沧得眼泪直流。那边方嫂已经凑在丈夫的耳朵旁边，嘀嘀咕咕地之前的来龙去脉一一告诉了他，方屠夫的表情便跟着她的语调一惊一乍的，最后露出一脸惋惜的样子：“少奶奶太可惜了，可怜天仙一般的容貌，却落得这么个下场……”

他们的话让高志更加难过了，他三下五除二就把那壶酒喝得干干净净，很快就醉倒在方家的炕上。方嫂怜悯地看看他，又打来一盆水替他擦脸。方屠夫却又看不惯了，他用脚蹬了方嫂一下，说：“是不是看上小白脸了？”

方嫂不由生气了，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没心肝？他家以前有恩于我！你不会忘了吧，我们这屋子还是老爷陪嫁的呢！你要是个明理的，就不要再去给日本人当狗腿子，出卖良心了……”

谁知方屠夫倒跳了起来：“沾什么光？你忘了？你不过在他家当了几年丫头罢了！不瞒你说，是我向日本人告发说他家有钱的！”

方嫂吃了一惊，她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以前她虽然知道丈夫人品不怎么样，却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如此歹毒。

这时，高志不安地翻了个身，方嫂忙上前细心地替高志解开了上衣的第一个纽扣，好让他能畅快的呼吸。这钮扣一解开，露出他脖子上的龙形一块玉坠来，只见那玉通透清亮，里面飞舞着一条翠色的苍龙，一看就不是凡品。方屠夫立刻闭上了嘴，快步走到高志的面前，紧盯着他的玉坠，眼睛里放出贼亮的光。

方嫂心里不由一慌，她连忙又把高志的衣领掩上了，方屠夫却一把将她推开，高兴地说：“这东西好像不错，说不定能卖出个好价钱！”他边说边操起了桌上的那把尖刀。

方嫂一看，连忙扯开嗓子喊道：“少爷，快逃！”

高志被惊醒，朦胧间睁开眼睛看到张屠夫拿着刀对着自己，便惊骇地跳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门外逃去，方屠夫拿刀其实只是想割断玉坠的绳子，却不料他们反应这样强烈，错以为他要杀人。

高志一面惊慌地四下躲闪着，一面大叫着方嫂，方嫂护主心切，情急之下，操起一把木头椅子砸向了丈夫，方屠夫猝不及防，一下子被他打昏在地。

方嫂让高志赶快离开，可高志却不放心方嫂，他问：“我走了他会怎么对你？”方嫂低头不语，不说这方屠夫平时里是怎么的混蛋，其实她也不放心高志一个人出去逃生，想来想去，她干脆心一横，跟着他一起走了。

两人悄悄地来到城门边，本以为出去要费一翻波折，没想到这时却城门大开，几个黑衣人进了城，暗杀了守门的日本兵，正在协助百姓悄然出城。高志见了顿时眼眶一热，那一瞬间，他做了个决定——与其出去流浪，倒不如当一名专打鬼子的爱国之士！到时候国仇家恨一起报！

想到这里，他停住了脚步，向方嫂说明了心中的想法，方嫂一听，也表示愿意去，于是这二人大步走向那几个黑衣人，黑衣人听了他们的来意，犹豫了一会儿，终于点点头。

然而这时鬼子的部队已有察觉，大批的鬼子向这边包抄过来，几位黑衣人只得一边护送百姓一边且战且退。高志虽然刚刚加入，但他俨然就把自己当成了其中的一份子，他张开双臂像只老母鸡一样护住了老百姓，忽然，一颗子弹从后面飞过来，打中了他的胸部，鲜血顿时染红了他的衣衫。

方嫂一声尖叫，冲上前背起他，跟着人群冲出了城门。好在鬼子并没有跟上来，方嫂找了个僻静的地儿放下了高志，然而他这时已经奄奄一息了。看方嫂哭得跟个泪人似的，高志反而微微一笑，他挣扎着指了指脖子，说：“这是钥匙，拿着它去宣州找我叔叔，他知道紫兔毫的下落……”说完，他脖子一歪就离开了人世。

方嫂一听说“紫兔毫”就知道事情非同小可，不敢怠慢，只得含泪带着高志的遗愿和玉坠，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宣州跑去。原来方嫂自小就在高家干活，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些高家的事情，高家祖上从唐宋时期就开始制造宣笔了，早些年宣笔曾为进贡皇宫的贡品。为了纪念，他的祖先曾用皇家赐给的一根上等象牙，历时三年，精心制作了一支精致绝伦的紫兔毫，作为传家宝代代相传。据说这支紫兔毫的笔管里，藏匿着紫兔毫的制作秘方，向来是传男不传女，传嫡不传庶，秘传至今，就更严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