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学审美的角度)『见之,迄今为止,香港可以说是散文的沃土。
虽然香港的武侠、科幻、言情小说名闻遐迩,但我仍固执地以为香港的小说创作,尤其是深层揭示现实的小说佳作,寥若晨星。
散文的境况则迥然不同,可谓杂花生树,蝶飞莺舞,一派兴旺景象,而且经久不衰。
以量而论,单是散见于数十家报刊杂志的专栏文章,日产千篇,年计已汗牛充栋。以质而论,饶宗颐、曾敏之、黄永玉、张五常、董桥等之搞藻已登大雅之堂,跻身大家之列。而诸如陶杰、彦火、陶然、小思、李碧华、黄国彬、黄维梁、蔡澜等一千健笔亦足与海内外名家比肩媲美,毫不逊色。
在此本人仅就彦火的散文,浅淡赏读后的一管之见。
读彦火散文,如读其人。
彦火何许人?文坛:名宿卜少夫曾作这样的勾画:“耀明兄温文尔雅,他担任《明报》月刊主编时,使我认识到他的学养,不胜敬佩,至于饮酒,他也是深藏不露的角色。”
耀明者,彦火之本名也。喝酒如是,他的散文也是“深藏不露”的。
散文之道,贵藏忌露,贵简忌浅。
清人刘海峰论文章八贵,其中论及“文贵简”曰:“凡文笔老则简,意真则简,辞切则简,理当则简,昧淡则简,气蕴则简,品贵则简,伸远而含藏不尽则简。故简为文章尽境。”
彦火的散文蕴藉而深沉,情真而辞切,文笔简约老到,凝练古雅。
由于他的涵养,形成了他散文的个人风格,他笔端的情感,犹如岩浆奔突于地底,而不喷发出烈焰;如潜流涌动于洞穴,只闻哗哗水声,如琴如簧,如歌如诉,而不见冲波激浪,泛滥四溢。
他在一篇短文《偶感》中写道:“如果我也有灵感的话,该是划火柴的当儿。这种灵感来得快,丢得也快,所以只是偶感而已。”
从他的夫子自道可见,彦火的散文是产生在激情燃烧后的冷静,捕捉稍纵即逝的回望,将刹那的偶感定格成记忆。冷却、凝眸、静思,尔后遣诸笔端,因而便与滥情诀别,与煽情绝缘。火焰涅槃后化作美丽的彩蝶,激情淬火后是入铗的宝剑,不再让人感到炙热和灼痛,也不再显得剑拔弩张,咄咄逼人,而恰如一泓清泉汩汩地流入读者的心田。
“一榻清风书叶舞,半窗明月墨花香”,夜读彦火,从集子中随手摘了几片书叶、几朵墨花,便能品味出彦火抒写的韵致:秋,妙手空空地偷走了夏的余焰和汗湿。
那一年,踩着杜牧的足迹去爱晚亭,满山的枫叶在一片翠绿的氤氲之中,绿滴滴的,又如一个刚落地的娃娃,鲜嫩嫩的,就是少了一份羞涩的红霞。
秋雨驮负着多沉重的游子情?!
雪没有脚,因而来时不意的悄悄。
这类描摹佳句,在彦火的散文中俯拾皆是。淡雅的笔调,是一抹云、一缕烟,又如一枚青橄榄,耐人咀嚼,清新可喜,余味隽永。
彦火很讲求炼字。读他的散文,不时发觉有些妙言隽语突然蹦出来,让你眼前一亮,当目光回溯逡巡,便从中品出味来,获得会心一笑,获得强烈而美好的阅读感受,叫人不得不佩服他的文字功力。
彦火阅历广博,知识积淀丰厚。因此,他的游记显得气势恢宏,纵横捭阎、浮想联翩,而又收放自如,跌宕有姿。他往往将此地的景和物,与彼地甚至异国他邦的景物糅合在一起,作出类比,作出联想,旁征博引,笔意酣畅地抒写内心的感受和情怀。比如他写雾,便将香港太平山的雾、庐山的雾、泰山的雾,甚至伦敦的雾、重庆的雾,揉碎了,捣烂了,放在一起比对,映照出各自的风姿。
他笔下的雾很美,仿佛都有了生命、有了灵魂。
他说太平山的雾“又浓又滞又糊……很痴情、很缠绵”。
他说庐山的雾“十足一个调皮的小鬼头,专爱跟人捣蛋和捉迷藏”。
他说泰山的雾“来得热烈,去得缓慢,如情人惜别,一步一回头,这是一种深沉的情怀”,。
至于伦敦的雾是铺天盖地的,重庆则是常年烟雾缭绕。
彦火的一支笔真是把雾写活了,缈缥的雾变得可掬可捧,可触可摸,铿铿然掷地有声,活脱脱跃然纸上。
我们在读到彦火的游记篇什时,恍见余秋雨的身影在书页中晃动,两人所采用的表现手法,何其相似乃尔,他们都集纳知识之萃,熔铸尺素锦笺,放飞思维之鸢,遨游畅想天地。“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然动容,视通万里”。这类游记宛如邀请读者品尝丰盛的筵席。
彦火的散文是多彩的,除感悟人生、抒情遣兴、驰笔大地、歌吟山川外,怀人纪事的篇章在他的散文创作中占有很大比重。
我以为散文的灵魂在于一个“真”字:真心、真情、真诚,唯有“真”字,方能扣动读者的心弦,引起心灵的共鸣。彦火怀人纪事的散文篇篇融注真情,笔笔跃动真心,读之令人久久难以释怀。
彦火历任多家出版机构的高层管理人员,现为明报出版社和明窗出版社总编辑兼总经理,及香港作家联会执行会长。职是之故,他与两岸三地以及海外作家建立了广泛的关系,与许多作家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彦火以饱蘸情感的笔墨,记下了一段段真挚动人的文坛轶事,谱写了一阕阕友谊的颂歌。既为文坛存录和呈献了一份珍贵史料,又为他的散文创作增添了一道亮丽的风景。他名噪文坛的《当代中国作家风貌》、《海外华人作家掠影》、《爱荷华心影》等著述,便是他怀人纪事的扛鼎之作。彦火这类题材的作品多有评论,宏文累牍,在此不赘。
夜读彦火,掩卷之余,心绪难平,披衣而起,搦管铺纸,走笔写下这篇管见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