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花上有血!
这怎么回事?
谁的血?
但不管怎样,这是一个寻常的早上所遇到的一件不寻常的事。
也许,两个宫女意识到,这平静的花市已经不再平静了。
她们突然变得很烦躁,看谁的花都不顺眼。
一个花贩索性将花篮端起来往她们面前凑。还没开口,那花篮居然脱手,旋转着飞了起来。
就在花贩的惊叫声中,那花篮又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他的脚下。里面的花一朵也没抛撒。
这回,花贩张大嘴巴,却叫不出声了。
最终,她们一朵也没有买,这可是多年以来从未有过的。她们只是将那朵不寻常的茉莉花带了回去。
图兰朵盯着那朵花,突然叫了起来:不好,那人一定是受了伤,而且是刀伤!
从当时的情形看,有这可能。小夕点了点头,继而又迷糊了:只是,一个卖花人,谁会去伤他呢?
哼哼,图兰朵若有所思:也许,他并不是一个寻常的卖花人。
公主连他的面也没见着,凭什么如此肯定?小霞疑惑道。
小夕瞥她一眼:凭感觉啊,笨蛋!
哦!小霞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公主的感觉一向很神奇的。
这样吧,图兰朵沉吟道:看看明天早上,他会不会来?
要是他没来,怎么办?小夕说。
是呀,要是他没来,我们……还买花吗?小霞明确请示。
不买!图兰朵没好气地说:打探一下情况,回来报告。
紫禁城一带,热闹不减。
尽管城楼上早已没有了砍头的刺激,但城墙上隔三岔五张贴出的布告,尤其是那些倒霉王子所写的认输的“证词”,同样引起了人们极大的兴趣。每天往来围观者络绎不绝。
当然,围观者中,并不全是只瞧瞧热闹的。
一些异邦人手捧文书,在认真鉴别布告上的“证词”是否王子亲笔。
一些勤勉的民间艺人,在悄悄记录人们的种种议论、猜测和演绎。
因为这“秘密处死”,无疑给了人们发挥想象的最大空间。
艺人们在收集整理的基础上,再联想,再加工,再创作。于是,王子们猜谜的故事远比亲眼所见更加丰富,更加精彩,更加激动人心!
一到晚上,各种版本的鼓词、评弹、评书便在戏院、茶楼、画舫等处隆重上演,成为京城人夜生活的又一重要内容和一道精神大餐。
这天,一个女子突然晕倒在紫禁城的墙根下。
有好心人立即将她扶了起来。人们七嘴八舌,弄不清她是吓着了还是生病了。
这时,一个身着华服的老人过去摸了摸那女子的额头:她这是饿的。
有人认得这老人是蒲员外,便说:蒲员外怎么知道她是饿的?
蒲员外回忆说:两天前的黄昏,老夫路过这里,好像也是这个姑娘晕倒了,老夫叫人给她找来水和一块烧饼,吃下去就好多了。
哦,这就怪了,她为什么总是在这里晕倒呢?
蒲员外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她只顾看热闹,忘了喝水,忘了吃饭,再加上她身体又这般虚弱,这人一多,推来搡去的,她如何吃得消?
哎,你说,一个姑娘家,她天天跑来凑什么凑?有人摇头。
嗨,你没看见啦,天天跑来凑的姑娘家多的是。有人指了指周围。
啊,她醒过来了!
那女子睁开眼睛,看到蒲员外,似乎也有印象,说了声谢谢,站起来就要走。
蒲员外有些不忍:姑娘,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姑娘摇了摇头:我没有家。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柳儿。
哦,我想……你身上大概没有盘缠了吧?
柳儿不说话。
两天前柳儿便已身无分文。好在过边境时,除了那五枚金币,身上还有一点碎银没被搜去。她“天天跑来凑”,当然不是为了热闹。因为,她去过皇宫外,去过大大小小的客栈,甚至连荒废的破屋、寺庙也看了个遍。但王子却杳无音信。现在除了这里,她还能去哪里呢?没有王子的信息,这既让柳儿无比牵挂,但同时又让柳儿感到慰藉:至少,王子没有去猜谜。寻找和守望,是柳儿唯一的精神支柱了。
蒲员外慷慨地摸出一锭足有十两的银子:姑娘,拿着吧,去买些吃的。
柳儿坚决地摇头:谢谢,我不要。
为什么?蒲员外说:我是送你的,无须你还的。
我知道,您是好意。柳儿说:但是,我没有为您做什么,我不会要您的银子!
嗯。蒲员外不禁赞许地点了点头,想了想说:不如这样吧,姑娘,我府上正差帮工,你要是愿意,就随我回去,如何?
柳儿犹豫了。
还不快谢蒲员外?周围的人都为她着急了:蒲员外可是个难得的好人啦。
柳儿终于点了点头……
花市上,宫女们也在紧张地守望。但毫无结果。
询问那些花贩,都说不知道。说那人曾经在某一个花圃买过花,后来就不知他的花是从哪里来的。
小霞火了:他究竟是什么地方人,你们也不知道吗?装什么糊涂!
真的不知道啊。花贩们说:你们也清楚,他是最近才来的,又从未说过一句话。何况,我们连他长什么模样也没看清楚。
小夕:他,真的是哑巴吗?
可能是吧,谁知道?
不对,十个哑巴九个聋,我看他耳朵挺灵的。
我看啦,这人神神秘秘的,也许在故意掩饰什么。
哦,想起来了!他和一个小姑娘挺熟的,每天都要给她留一小篮茉莉花。
小夕眼睛一亮:那小姑娘呢,她在哪儿?小夕猛然记起,那怪人的确每次都放了一小篮,摇手不卖。原来是留给那个小姑娘的。
有人指了指花市外面说:小姑娘刚走。没见着那个人,小姑娘也不买花,就在那外面等……
咱们走。小夕拉起小霞就出了花市。
来到外面,果然见一小姑娘孤零零地蹲在墙根下,两手托腮,忧郁地注视着一个方向。脚边放着一只空空的花篮。
见两个宫女突然蹲在她面前,杏儿显得很紧张。急忙站起来,两手扯着衣摆:我……我没有花,真的没有花。
我们知道你没有花。小夕说:小妹妹,你别紧张,你好漂亮哦。我们只是,向你打听一个人。
杏儿不语。
小夕拍了拍她的篮子:你不去买花,躲在这外面等谁啊?
杏儿想,这两个高傲的宫女主动和自己搭话,多半不是好事,也就多了个心眼儿:决不能出卖白衣大哥,要是把他找去猜谜,可就完了!于是眼珠转了几转说:我不等谁。今天的花不好,我就……出来了。
两个宫女相视一笑。没想到,这小丫头,还和她们玩心思。
小夕故意叹了口气:唉,可惜啊,那个神秘的卖花人受了重伤,我们也买不着好花了。
小霞紧跟着配合道:哦,你是说那个穿着白衣、戴一顶旧草帽的怪人,受了重伤?那……
不会的,他不会受伤!不料杏儿一下便哭了起来:不……会的……白衣大哥……
别哭别哭。小夕替她擦着眼泪:你叫他什么,白衣大哥?他到底叫什么名字?住在那儿?
我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他就叫白衣大哥。
那,你们以前认识吗?
杏儿摇摇头。
他为什么要给你留一篮花呢?
他说,他说,我们有……缘分。
两个宫女对了下眼睛:看来,这小姑娘也许真的只知道这些了。
求求你们,找到白衣大哥,救救他吧,他是个好人!此刻,杏儿已顾不上找到以后猜不猜谜的事了,拉着小夕的手摇。
你放心吧。小夕摸了摸她的头:我们一定会找到他的!
第三天早上,残霞夕照四个宫女突然一齐出现在乌衣巷花市。
这对卖花人和买花人来说,都是从未有过的奇观。
四个宫女推让了一阵,最后由性格泼辣的小霞出来发话。
小霞轻轻一纵,站在了一堵矮墙上。那甜美的嗓音与严厉的口气极不相称:各位听着!这花市上,有一位穿着白衣、戴着旧草帽的卖花人,前两天被人刺伤,如今下落不明。公主有令,从即日起,你们要是,找不出凶手,找不出那个卖花人,哼,这乌衣巷,不,整个京城,谁也不准卖一朵茉莉花!若有违者,格杀勿论!都听见了吗?!
谁还敢说没听见呢?
人们只看见,那些卖茉莉花的,一眨眼的工夫便跑得精光。
乐得那些月季花贩、玫瑰花贩、杂七杂八的花贩们,一个个都笑歪了嘴巴……
自从乌衣巷乃至整个京城不准卖茉莉花,市民们的生活,一下便冷清了许多,也单调了许多。
尤其那些喜欢茉莉花的女人们,起初很是不满,以致怨声四起。不过后来,仔细一想也就通了。
要说喜欢,谁敢和公主去比呢?人家公主都舍得放弃,我们算什么?
更何况,公主也是为了找出凶手,伸张正义,维护花市的安定。
没有茉莉花的日子,自然少了许多味道,少了许多乐趣,也少了许多诗意。
然而,日子是什么呢?日子就是过程。
精致的要过,粗糙的也要过。难过的,照样得过。
冬天没有茉莉花的时候,人们不也照样欢笑,照样谈情说爱吗?
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人的激情和欲望是不分季节的。
春天和夏天,只不过给了人们一点额外的刺激罢了。
比如花香。比如温度。比如……薄薄的衣裙。
但对于那些花农和花贩来说,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他们多半是以此为生。突然不让他们卖茉莉花了,也就等于断了他们的生计,至少是断了财路吧。
所以,他们的怨愤,才是立竿见影,师出有名的。
但他们却清醒地知道,光怨愤是没有用的。
所以,他们必须全力配合,找到凶手,找到那个怪人。
找到了其中一个,就等于找到了银子。
只是,花贩们在城里城外苦寻了两天,却一无所获。
这也难怪,假如那怪人摘掉旧草帽,再换上一套别的行头,就算和他们一桌喝茶,也未必认得出。
更严重的还在于,要是那人已经回了老家,从此销声匿迹,或因伤重而死,去了另一个世界了呢?
至于找出凶手,那就更难了。
因为凶手就在他们中间。
好在,凶手们自己也在找凶手。
两天的时间尽管不长,但对凶手们来说,仿佛已过了二十年。
惶惶如惊弓之鸟的日子,巨大的精神压力,除了酒,还有什么可以排解呢?
在一个小酒馆里,凶手们正在喝酒。
一凶手说:唉,三麻子,你那一刀,也太狠……狠了点吧!
叫三麻子的立即跳了起来: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当时,谁……也不愿动手,只怪老子手气臭,抓阄抓……抓了个“刀”字!那刀还是老子出钱买的。啊,如今出大事儿了,难道,都是我的错?
一凶手说:我们的意思,嗝儿,只想给他一点教训,比如放……放一点血就行了。可你不知轻……轻重,捅进去连刀也拔……不出来!
可不是吗?另一凶手说:你平时连只鸡都杀……不死,咋就喜欢杀人呢?
三麻子的脸由猪肝色一下变成了铁青色。那些麻窝儿就显得深不见底了。
一凶手说:嘿嘿,三麻子,你那熊样,总不会连我们也……也要杀吧?
这话说得不好,一点也不好。
当然,要在平时也没什么不好。三麻子本来就是大家的作料,三麻子已经习惯了。那天抓阄,规定谁抓着“刀”字,谁就负责买刀,谁买的刀,谁就负责动刀。其实,那天五个纸团都是“刀”字,他们让三麻子先抓。三麻子打开纸团便叫了一声,其余四人伸头一看,也就不用再抓了。这项光荣的任务自然落到了三麻子的手上。
只是他们没想到,平时吝啬得尿都不肯撒在外面的三麻子居然很舍得投资,一下子就买了两把刀。不过,直到那把刀留在了白衣人的身上,三麻子都还没想通:当时为什么要买两把,难道早就注定要丢掉一把?那么,这一把又干什么用呢?
直到此刻,三麻子似乎才恍然大悟,不声不响地抽出刀来,对着四个同伙一阵乱捅乱砍!
这回,三麻子下手更狠。
四个同伙还没反应过来,便叫成了一片。
有人叫着叫着便倒了下去。
有人还不错,还能边跑边喊:三……三麻子杀人啦!凶手又行凶啦……
三麻子对自己也一视同仁。一刀就扎在了心口上。
他本想把刀拔出来,但不知是没了力气,还是舍不得。他松开了手。
当几个公差闻讯赶来的时候,三麻子与另两个同伙已彻底放松。
三麻子更是面带微笑,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唉,难道这刀,除了杀人和自杀,就不能干点别的吗?
蒲员外不单是个富人,还的确是个好人。
蒲府拥有一大堆的佣人、丫头,根本用不着再雇一个既不知来历也不知能干什么的柳儿去帮工。所以,尽管柳儿抢着做这做那,但人家不让。就那么点事儿,你干了人家干什么呢?下人们可不愿意给主人游手好闲的印象。进进出出,忙忙碌碌,这才是他们习惯了的生活。
当柳儿完全明白了蒲员外的一片善心,感激之余,就有些过意不去,甚至有些难受。因为她没有给蒲员外说实话,而且她每天黄昏还要坚持到紫禁城去“凑热闹”,问她为什么,她也不能说实话。
柳儿感到对不起蒲员外,更对不起的,还有蒲公子。
蒲公子也喜欢穿白衣,他是蒲员外唯一的儿子。
当然,仅仅是豪门之子,这在富庶的江南、偌大的京城,也许并不起眼。
但一提起“江南四大才子”,却是响亮得很。
蒲公子便是其中之一。当时有几首最著名的乐曲都出自蒲公子的手笔。
据说,图兰朵曾经问过公平公大人:那四大才子呢?都风传如何了得,为什么不敢来猜谜?
公大人回答说:据微臣所知,他们不是不敢来,而是不会来。
为什么?图兰朵面露愠色。
公大人说:公主也不必在意,因为他们的生活多半是“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一贯淡泊名利,放浪形骸,狂傲不羁。这种人,料想公主也不会喜欢。
哼,图兰朵说:自恃清高,胸无大志,有什么用?
那是那是,公大人说:不过他们的存在,还是为京城增添了许多文化色彩。公大人生怕这姑奶奶一生气,再一冲动,下令将这四人传来修理一番,那就煞了风景了。
但谁也没想到,这蒲公子却对柳儿一见钟情。
蒲公子第一眼见到柳儿便莫名其妙地浑身一颤!他仿佛从柳儿身上感到了水的清澈与温柔,嗅到了一股特别遥远而神秘的气息。
在江南万千金粉中,这气息自有一种孤芳出尘的魅力。
蒲公子放下清高,收起狂傲,总是千方百计和柳儿搭讪。
柳儿的话总是很少,有时候就一个字或几个字。这让蒲公子感到十分惆怅。
这天,柳儿刚走出大门,蒲公子便跟了上来:柳儿,听父亲说,你唯一的要求,就是允许你每天去一次紫禁城是吗?
是。
难道,你喜欢看那些飘着血腥的布告吗?
不是。
那……去找什么人吗?
是。
找谁?
我以后告诉您行吗?
愈是这样,蒲公子便愈是牵肠挂肚,耿耿于怀。一个人关在书房里写狂草,反反复复就两句: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江南的雨,细细的,柔柔的,如烟似雾。
江南的雨,斜斜地飘在脸上,恰似情人的头发一般,爽滑而撩人。
在这样的黄昏,走在青石铺就的街道上,有箫声从远处传来,你会想些什么呢?
也许,你会生出一丝隐隐的乡愁。
也许,你会想:若是能牵着所爱的人或被所爱的人牵着,一起漫步,该多好啊!
当然,也许你会什么也不想。一种淡淡的寂寞,淡淡的忧伤,淡淡的感动,让你不知不觉便掉下泪来。
这就是江南。这就是江南的黄昏雨。
柳儿没有撑伞。不知是忘了,还是有意要栉风沐雨。她走得很快。
其实,柳儿一出门就有人陪着。有一把朱红的雨伞,在不远不近地陪着。
一开始,蒲公子追出来只想让柳儿带上这把朱红的雨伞。但蒲公子张了张嘴又突然改变了主意。他实在有些好奇,实在有些……不服:她如此执着,到底找谁呢?谁有这么大的魔力,让本公子也相形见绌?
雨很密,街上的行人很稀。
柳儿正埋了头走,突然被一只手臂拦住了去路。
柳儿抬头一看,差点叫出声来。她认得这是靼鞑国第一武士朗布。如今巴贼篡位做了国王,要是朗布投靠了巴贼,再来对付王子,可怎么办?
朗布很高兴:没认错的话,这位就是王子殿下最喜欢的柳儿姑娘吧?
柳儿不动声色:什么王子殿下、柳儿姑娘?我不懂!
不懂没关系,朗布一点也不着急地说:看见你活得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你认错人了,让我走!
朗布又伸出了手臂:且慢!你是要到紫禁城去吗?
柳儿吃了一惊:你……你怎么知道?
嘿嘿,告诉你吧,我跟你两天了。我还要告诉你,别去了,今天紫禁城下并没有新的消息。唉!朗布故作沉思:这不该去的去了,这该去的,又在哪儿呢?
看样子,你是个杀手吧?柳儿上下打量着朗布,试探地问:你来找我干什么?要杀我吗?
朗布一笑:你说得对,我找你干什么。我是来拜见王子殿下的。
听口气,他们还没有找到卡拉夫王子,那么,王子还活着?真的还活着!
想到这里,柳儿精神一振,决定和朗布周旋:哼,什么“拜见”,说得好听,你们不是要赶尽杀绝吗?
嘿嘿,你终于承认了吧。找到你,还愁找不到王子?
你休想!
朗布似乎叹了口气:其实,我朗布对王子殿下一直充满敬仰。他的心像雄鹰一样的高傲,但他的胸怀却比大漠还要宽广。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做巴贼的鹰犬?
柳儿姑娘,你这话太难听了,真让朗布伤心你知道吗?
哼,你要真是有心的话,你就应该保护王子,而不是……
唉,姑娘有所不知,朗布已经身不由己,无可选择啊!
你这些话鬼才相信。你不是自称荒原上一只孤独的狼吗,谁还能约束你?
朗布面露忧色:再健壮的狼,也怕陷阱哪。——好了,我不跟你说,带我去见王子吧,我相信,他会成全朗布的。朗布说着抓住了柳儿的手。
柳儿挣了几下,哪里挣得脱。于是急中生智,放开嗓子大喊:打劫啊!打劫啊!……
喊声在这寂静的黄昏,格外嘹亮。几个胆大的行人慢慢向这边靠了过来。
柳儿还在喊。
朗布慌了,伸手就去捂柳儿的嘴。
柳儿张口就咬。
朗布怪叫一声,一掌将柳儿拍翻在地,锵地拔出了腰刀。
就在这时候,一把朱红雨伞飞快地旋转着向朗布撞了上去!
朗布正气急败坏,忽见有人偷袭,立即侧身一闪,顺势一刀就刺了出去。
朗布感到,这一刀刺得非常实在。因为被刺者已像一只麻袋一样倒了下去。
杀人了!杀人了!周围响起了惊呼。有怕事的转身就跑。
朗布愣了一下,还以为遇上高手,没想到这人竟如此不济。
但朗布就是朗布,他居然蹲下去将那人的脸扭过来辨认了一番。
一张白净而英气的脸。
这时,柳儿突然一声尖叫扑在了那人身上:蒲公子,蒲公子!我是柳儿啊,蒲公子!
蒲公子睁开眼睛,笑了笑:我很惭愧,出师未捷身先……你……你不会是找他吧?你……抱着我好吗?
柳儿毫不犹豫地将蒲公子搂在怀里。
蒲公子的笑容凝固了。
柳儿抬起头来寻找朗布。
朗布已经走远。
朗布的脚步似有些踉跄。
柳儿那双饱含愧疚、凄楚和愤怒的眼睛,与蒲公子的笑容奇异地拼合在一起……
至于柳儿是如何将蒲公子弄回家的,蒲员外一家又是怎样的悲痛,在此不说。
不是不愿,而是不忍。
江南四大才子,已“遍插茱萸少一人”。
那三大才子及京城的大批名流均以诗书画和辞赋歌吟表达了共同的哀思。
那两天,秦淮河上许多有名的歌妓,手臂上都缠着白绫,宁肯少赚许多银子,也只翻来覆去地弹唱某几支曲子。
客人问为什么。她们说:蒲公子不在了,你不知道吗?
什么蒲公子?他不在了,与我有什么关系?大爷我就要你唱点别的!
看来,并非人人都知道蒲公子。这也并不奇怪。
不过,马上就有人站出来不屑地说:快回去歇着吧,连蒲公子都不知道,还来附庸什么风雅!
你想想,来消费的大都是些公子哥儿,有钱的主,谁受得如此挖苦?于是口角,于是开打。
但吃败仗的却往往是那些“连蒲公子都不知道”的人。有人伤得还不轻,不得不“回去歇着”了……
柳儿完全明白,蒲公子是为她而死。柳儿也明白,以自己的卑微和渺小,哪怕牺牲一千次,也换不回蒲公子精彩的人生,更换不回蒲员外一家的幸福。
但尽管如此,柳儿还是做出了一个决定:她要为蒲家当一辈子的丫头!
蒲员外却不同意。蒲员外说:既然我儿那么喜欢你,我要是让你当丫头,我们对得住他吗?不如这样,我呢膝下无女,你又无家可归。我就收你做义女,你可愿意?
柳儿还能说什么呢?
她再次跪下,一声“爹”,一声“娘”,叫得蒲员外夫妇老泪纵横。
柳儿姑娘一下成了柳儿小姐。这对柳儿来说,简直是一场梦。
不过,柳儿并没有感到快乐和幸福。因为强作欢颜,埋藏的只是痛苦,深沉的痛苦。
蒲员外夫妇又何尝不是呢?
何况,柳儿始终认为,自己正是蒲员外一家不幸的根源。
背上如此重负,柳儿能快乐吗?
这天,两个丫头见柳儿又是愁眉紧锁。叫小可的丫头说:小姐,我们陪您去一个地方,保证让您大开眼界!
柳儿不语。
小姐,您知道,京城里最香的地方在哪儿吗?
柳儿摇摇头,还是不语。
另一丫头小伊说:那儿不但能闻得着不一般的香,而且,还能见得着不一般的人。
谁呀?柳儿终于开口了。
两个丫头激动地抢着说:宫女呀!
柳儿叹了口气:我当是什么大人物呢。
小可说:哎,她们可不是一般的宫女哦,她们是图兰朵公主的贴身侍女。人长得美若天仙,武功也出神入化呢!
哦。柳儿来了兴趣:那……不一般的香,又是什么呢?
小伊说:花呀!那是京城最大的花市,公主就专门在那里买花,而且专门买茉莉花。
是啊,小可说:天天都叫人买呢。
那茉莉花,真的很美吗?
小姐,难道您没见过茉莉花吗?两个丫头都有些吃惊了。
没有。柳儿老实地摇头。
两个丫头仍然狐疑地望着她们的小姐——仿佛一个爱梳妆打扮,却说从未见过胭脂和铜镜的闺秀。
真的,柳儿说:我虽然听到过有人叫卖,但我没那份心情,再说,也舍不得钱。
这当然是实话。那时候,别说买花,能否坚持着饿到明天,都要看自己的造化。
嘿,你们等着。小可跳起来转身跑了。
一会儿,小可回来,摊开手掌:小姐您看,这就是茉莉花。可惜早已经干了,不过,还有淡淡的香味。
柳儿拈了一朵凑近鼻子,果然有一股特别的香味。
少爷,他……喜欢吗?柳儿突然问道。
喜欢呀,小伊说:这花就是以前为少爷买的。只是,不知为什么,自从您来了以后,他就没叫我们买啦。
柳儿顿了顿,说:咱们马上去吧!我也要天天买一篮,放在少爷,不,放在我大哥的墓前,让他……柳儿说不下去了。
这时候肯定没有了,小伊说:咱们明天早上去吧。
花市上花很多,人也不少,但买花的人都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甚至无精打采。
柳儿和两个丫头兴致勃勃地转了一圈,却连茉莉花的影儿也没见着。当然更没见着什么宫女。
你们,不会是骗我吧?柳儿一脸失望,楚楚可怜的样子。
两个丫头急了。
小伊赌咒说:小姐,我们要是骗您,简直不是人!
小可扰着头说:这就怪了,难道一夜之间,这茉莉花,竟然从世上消失了不成?
你这话不对,小伊说:请问你昨天来过吗,前天来过吗?你忘了,我们已经很久没来了,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咱们打听打听,不就知道了吗?柳儿说。
对呀,还是小姐聪明。小伊说。
打听的结果,她们最大的收获就是:感慨。
小可小伊感慨的是,这卖花的人也会杀人?
柳儿感慨的是,这图兰朵公主当真特别,其蛮横霸道,也可见一斑。进而就想,那些养尊处优、惯常颐指气使的王子们凭啥就那么发疯似的喜欢她呢?难道,她会施魔法吗?
小可说:小姐,我们回去吧。看来,找不到那个卖花人,在这京城里是见不着茉莉花了。
柳儿突然走过去问一花贩:请问,那个神秘的卖花人,是什么时候在这儿卖花的?
大约……半个月前吧?
你确信,他既不是聋子也不是哑巴吗?
肯定不是。我们开始还有些怀疑,后来,据说他和一个小姑娘经常说话呢。
哦。你们真的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吗?
没有。不过,嘴巴很方,鼻子很挺。还有……肯定会武功,那天,一只手就将一个人提了起来。看样子,有人说他……不像本地人。
柳儿一下抓住花贩的手:请您告诉我,什么地方在种茉莉花?
花贩被眼前这姑娘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姑娘,你大概也不是本地人吧?这京城四周,方圆几十里,少说也有几十家种茉莉花的。
谢谢您,谢谢!柳儿叫小可拿出一锭银子,双手递给花贩。
花贩一时哪敢伸手。一双眼睛只管在柳儿与银子之间扫来扫去。
柳儿以为他嫌少,叫小可又拿出了一锭。
这回,不但花贩傻了,小可和小伊也傻了。
小伊忍不住扯了扯柳儿的衣角,小声道:整整十两呀,小姐!
柳儿恍如未闻,将两锭银子放在花贩的花篮里,说声我们走,便当先出了花市。
可怜那花贩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又是眨巴眼睛又是掐大腿,折腾了好一会儿才一手抓起一锭银子,左边咬一口,右边咬一口,然后飞快地揣入怀中。
最痛苦的当然是周围的人了。面对如此怪事,他们简直不知道如何准确表达自己的情绪:是恭贺这家伙红运当头然后狠狠敲他一顿呢,还是大骂这家伙凭几句似是而非的推测就骗了人家这么多银子?或者,反过来嘲笑那女子脑子有毛病?
最心痛的自然是两个丫头了。
小可嘟着嘴道:小姐,您也太大方了吧。十两银子,他卖十天的花,也赚不来啊。
就是嘛,小伊说:人家还以为我们是傻子呢!
对不起。柳儿有些歉然:我一时冲动,就……下次不会了。
还有下次啊!两个丫头都张大了嘴巴。
不过……小伊望着柳儿:今天尽管没有见到茉莉花,但小姐好像特别开心对不对?
对,我看也是。小可说:要是这样的话……十两银子,值!
柳儿牵着她们的手,内心充满了感激。她真想对她们说些什么,但又不能。只好在心里说:你们都是好人,我本不该瞒着你们,但我又不得不瞒着你们。我真的很难受,你们知道吗?不过总有一天,柳儿会给你们一个明白。
其实,花贩的几句话,本来很平常,但在柳儿心中却无异于扯起了一道闪电:按他的描述,那卖花人,莫非就是卡拉夫王子?可是,他怎么会去卖花呢?他那么好的功夫,又怎么会轻易受伤呢?但不管怎么样,这应该是一条最重要的线索,我无论如何也要去找一找。就算找不到,我也要为我大哥蒲公子买一篮最香最美的茉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