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虚无主义”这个称谓有着多种含义,极端地看来,这个称谓首先始终是两义的。因为,它一方面是指以往的最高价值的单纯废黜,另一方面又是指对这种废黜过程的绝对反动。这种意义上的两义也就是被尼采引为虚无主义和先行形式的悲观主义。在尼采看来,这种悲观主义是“弱者的悲观主义”。它往往只看到了阴暗的东西,为一切找到一个失败的根据,且要求知道普遍苦难意义上的一切是怎样发生的。与此不同的是,强者的和作为强者的悲观主义却并不自欺欺人,它察觉到了危险,但并不想作任何掩盖,它洞穿了那种对于以往失去的东西的回归的一味期望的不妙之处。它深入分析现象,要求人们去领悟那些保证着对历史性状况的控制的条件和力量。
一种更为本质性的沉思表明,在尼采所谓的“强者的悲观主义”中,现代人怎样完成一种暴动,从而进入到在存在者之主题性范围内的主观性的绝对的统治之中。通过这种具有双重形式的悲观主义,各种极端便显露了出来。由于极端拥有优势,因此,也就出现了那种导致“或此或彼”的选择的绝对尖锐化状态。
鉴于以往价值的动摇,人们还可以作另一种尝试。就是说,倘若基督教上帝意义上的神已经从它在超感性世界的位置那里消失了。那么,这个位置本身总还是保留着的,尽管已经是一个空位了。人们依然可以紧紧抓住超感性世界和理想世界的这个已经空出来的位置领域。这个空出的位置甚至要求人们重新去占领它,用别的东西去替代从那里消失了的上帝。新的理想被建立起来。在尼采看来,这是通过世界幸福说和社会主义而发生的事情,同时也是在瓦格纳的音乐中发生的事情。于是便出现了“不完全的虚无主义”。对此,尼采说:“不完全的虚无主义,它的种种形式:我们生活于其中。不去重估以往的价值,而试图逃避虚无主义:这种努力会适得其反,使问题加剧。”
对不完全的虚无主义,我们可以这样来说:不完全的虚无主义虽然用其他价值代替了以往的价值,但它始终还是将他们置于那个古老位置上,后者似乎是作为超感性的理想领域而被保留的。但是,不完全的虚无主义甚至还必须清除价值位置本身,从而以不同的方式来设定和重估价值。
由此可见,完全的、完成了的、因而是经典的虚无主义虽然包含着“对一切以往价值的重估”,但这种重估并不单纯是以新的价值来替代旧的价值。价值重估成了对价值评价的特性和方式的颠倒。价值设定需要一个新的原则,即需要某种东西作为它的出发点和立身之地。价值设定需要另一个领域。其原则不再能够是已经失去生命的超感性世界。因此,以被理解的重估为目标的虚无主义将去寻求最有生命力的东西。于是,虚无主义本身就成了“最充沛的生命的理想”。
对虚无主义的揭示表明:根据尼采的阐释,虚无主义不外乎是这样一种历史,在其中关键的问题是价值、价值的确立、价值的废黜、价值的重估、价值的重新设定。最后而且根本上,是对一切价值设定之原则所作的不同的评价性设定。最高的目的、存在者的根据和原则、理想和超感性领域、上帝和诸神——所有这一切被先行把握为价值了。由此可见,只有当我们知道了尼采所理解的价值为何时,我们才能充分地了解尼采的虚无主义概念。
价值
海德格尔认为,价值是强力意志本身所设定的它自身的条件。只有当强力意志作为一切现实的基本特征显露出来,并因此被把握为一切现实的现实性之际,我们才能表明,价值从何而来,一切价值评价始终由何种东西来承荷、受什么引导。通过海德格尔的阐述,我们得以明白价值设定的原则。价值设定将成为“原则性的”,也即,从作为存在者之根据的存在而来是可实行的。
19世纪,关于价值的谈论是司空见惯的。当尼采的著作面世后,关于价值的谈论就成了大众化的事情。人们大谈生命价值、文化价值、精神价值等。在哲学的学术研究中,在新康德主义的改造中,人们获得了价值哲学。人们构造出种种价值系统,且在伦理学中探究价值的层次。甚至基督教神学中,人们也将善的最高存在者,规定为至高的价值。
关于价值,尼采在他的《强力意志》里这样写道:“‘价值’的观点,也就是着眼于生成中的生命的相对延续的综合产物来看的关于保存——提高的条件的观点。”
价值的本质在于成为观点。价值是指已经被收入眼帘的东西,意味着一种观点看的视点,这种观看针对某个东西。价值处于与一种“如此之多”的内在关联中,与量和数的内在关联中。
由于将价值标识为一种观点,便得出了对尼采的价值概念来说是本质性的一点:作为观点,价值总是被一种观看且为这种观看而设立起来了。这种观看具有这样的特征,它看,是因为已经看到了;而它已经看到,是因为它表象并设定了被看见的东西本身。
价值之所以为价值,是由于它起作用,是由于它被设定为标尺。它被设定起来,通过一种对必须被指望的东西的看望而被设定起来。一切存在者都是表象着的存在者,因为在存在者之存在包含着一种欲求,即一种露面的冲动,这种冲动使某物显现出来,从而决定着它的出现。一切存在者的本质——具有这种欲求的本质——于是就占有自己,且为自己设定了一个视点。这个视点给出要遵循的视角。这个视点就是价值。
尼采认为,作为观点的价值在本质上是、并因而始终同时是保存和提高的条件。价值被设定之处,必然总是有两种制约作用的方式被收入眼帘了,而且是这样,这两种方式总是一体地相互联系在一起了。为什么呢?因为表象着、欲求着的存在者在其本质中就是如此这般地存在的,即它需要这视点。倘若作为观点的价值必然既制约着保存着又制约着提高,那么,这种价值是何种东西的条件呢?
保存和提高标志着生命原本一体的基本特征。生命之本质包含着生长欲望,即提高,生命的任何保存都服务于生命的提高。任何一种生命,倘若只知一味自限于单纯的保存,那么就是衰败了。
作为观点,价值引导着那种“着眼于综合产物”的观看。这种观看一向是那种贯通一切生命体的生命目光的观看。由于生命为生命体设定视点,生命在其本质中便表明自身是设定价值的生命。
“生命的综合产物”依赖于那些保存和持续的条件,即持续者只是为了在提高中成为非持续者才持存。这一生命的综合产物的延续乃基于提高和保存的交互关系。因此,这种延续是一种比较而言的延续。它始终是生命体的“相对延续”,也就是生命的“相对延续”。
用尼采的话来讲,价值就是“着眼于生成中的生命的相对延续的综合产物来看的关于保存——提高的条件的观点”。在尼采形而上学的概念里,“生成”这个单纯的和不确定的词语并不意味着万物的某种流变,也并非意味着纯粹的状态变化,也不是指无论何种发展和不确定的展开。“生存”是指从某物到某物的过渡,莱布尼茨在《单子论》中称之为“自然变化”的那种运动和激动,这种运动和激动完全支配着存在者之为存在者。尼采将这种支配作用思考为存在者的基本特征。他将规定着在其本质中的存在者的那个东西把握为“强力意志”。
如果说尼采以“生成”一词结束了对价值之本质的阐述,那么,“强力意志”这个词就启示着那个根本来说来完全包含着价值和价值设定的基本领域。
“生成”,对尼采而言就是“强力意志”。这样“强力意志”便是“生命”的基本特征。在尼采的用语中,“强力意志”、“生成”、“生命”和最广义的“存在”,都是指同一个意思,那便是“强力意志”。在生成内部,生命即生命体便构成自身为强力意志的诸中心。这种中心因此就是统治产物。尼采所认为的统治产物就是国家、科学、社会等。所以尼采也可以说:“‘价值’,从本质上说,就是这种统治中心的增或减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