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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余韵风流(1)

题记

古人风流,甚于今人,琴棋书画,立身行事几乎每一样都有着说不尽的韵致。

幽远的古琴

所有乐器中,最文人气的莫过于古琴。

琴弦琴诗2003年11月7日,古琴正式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第二批“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消息传来,欢声雷动,于是北京某主管部门瞄准时机,打算借此机会在人民大会堂举行一个“盛世古琴大演奏”之类的晚会,以示庆祝。结果,通知传达下去,反应者寥寥无几!不单社会上的知名琴家大摇其头,就连懂点古琴知识的学者先生们也直呼荒谬!

在有着悠久历史的中国,古琴应该算是一件有着同样悠久历史的乐器,最早的琴甚至可以追溯到半信史时代的神龙伏羲氏。据东汉著名音乐家桓谭在《新论》中的记载:“神农之琴以纯丝为弦,刻桐木为琴。”也就是说,这最初的琴是神农氏用桐木和蚕丝做成的。只是这种琴跟现在我们所见到的七弦古琴不太一样,因为它只有五根弦。

不过这五弦之数内合金、木、水、火、土,外合宫、商、角、徵、羽,也是相当有讲究的。

商纣末年,擅长抚琴的西伯侯姬昌困在羑里,因思念其子伯邑考,于是加弦一根,这根弦被后人称为文弦,而后他的另一个儿子伐纣的武王姬发,又加弦一根,是为武弦。文武两根新弦加上原来的旧弦,就成了今天我们常见的古琴式样。

现存的第一把古琴是1978年跟着著名的战国铜编钟在湖北随州曾侯乙墓出土的。但考究到文献上,这却算不上最早。在传为孔子整理的上古文献《尚书》中就有“舜弹五弦之琴,歌南国之诗,而天下治”的句子,另外孔子编撰的另一书《诗经》中我们也能看到所谓的“窈窕淑女,琴瑟友之”。而且据相关资料,孔子本人就是一个古琴高手,无论是受困于陈蔡之间还是讲学于杏坛之上,孔子都始终弦歌不缀。在孔门高徒中,能抚琴的也不乏其人。再到后世,琴对于文人雅士几乎就是一种生活的必需,而且能弹琴在时人眼里就不再是凡夫俗子。三国的“曲有误,周郎顾”,东晋的伯牙子期高山流水甚至那个临刑时号称广陵绝响的嵇康都被当时后世公认为高人。

古琴最为繁荣的时期是唐朝,跟着大唐盛世一起到来的除了古琴还有琴诗。随便翻开一本薄薄的唐诗选本,听琴弹琴的诗歌俯拾皆是。

王维一个人的时候喜欢“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在西蜀有人也曾为李白一挥手,“如听万壑松”。一次孟浩然跟好友相聚四处尽是徜徉的琴声,“一杯弹一曲,不觉夕阳沉”,而白居易则更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弄还自罢,亦不要人听”,他弹的更多是一种感觉。

可以说在这件简单的乐器身上,中国的传统文人几乎倾注了全部的心血,他们把自身的意趣和理想寄托在这件简单的乐器身上,一挥手,一弄弦,汩汩流动的除了音符之外,还有一个人的格调和境界。

唐末五代之际的刘藉在他《琴议篇》中对此有着精彩的论述:“美而不艳,哀而不伤,质而能文,辨而不诈,温润调畅,清迥幽奇,忝韵曲折,立声孤秀。”这似乎就是文人全部的品质。

琴人琴事在所有的琴人中最具代表性的恐怕还是东晋戴逵戴勃父子。戴逵能弹琴,武陵王司马晞久仰其大名,于是想在某次宴会时请他来王府演奏,但戴逵素来厌恶司马晞的为人,不愿前往。紧接着不甘心的司马晞又派了戴逵的一个朋友充当说客,并附上厚礼一份。谁知就这份厚礼让戴逵如坐针毡,感觉受了天大的侮辱,当即把琴摔碎并说出了“不为王者伶人”的金石之言。儿子戴勃脾气跟老父差不多,中书舍人王绥登门求弹一曲的时候,戴勃正在喝粥,听到王绥的请求,戴勃沉默不应,一直到把整碗豆粥喝了个底朝天。

知晓古琴的人都明白,这琴一弹便俗。如果真的非弹不可那就要做到“坐必正,视必端,听必专,意必敬,气必肃”。《红楼梦》第八十六回,当宝玉得知黛玉会弹琴时,便要求这个有着忧郁气质的妹妹为自己演奏一曲。这时只听黛玉说到:“若要抚琴,必择静室高斋,或在层楼的上头,在林石的里面,或是山巅上,或是水涯上。再遇着那天地清和的时候,风清月朗,焚香静坐,心不外想。”又说:

“若必要抚琴,先须衣冠整齐,或鹤氅,或深衣,要如古人的像表,那才能称圣人之器,然后盥了手,焚上香。”明人胡文焕更是在自己的传世之作《文会堂琴谱》里,总结了五种不能弹的情况:“疾风甚雨不弹;于喧闹、凡俗、噪杂之尘市不弹;对市井粗俗、不解雅趣、难体琴道之人不弹;气神不定之时不弹;衣冠不整不弹。”

说到这里,不用解释,或许你已经明白了当初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行家对相关部门的提议嗤之以鼻了吧。

名士风流唐伯虎

唐伯虎,文人才子,诗书画印样样精通,但让他名头大震的除了他的才艺还有他那或真或假的风流。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若将富贵比贫者,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你得驱驰我得闲。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这首题为《桃花庵歌》的诗是明代著名大才子唐寅的得意之作,全诗在透露唐寅的为人和性格的同时,也间接传达了他并不顺达的人生。唐寅初字伯虎,后更字子畏,号桃花庵主、逃禅仙吏、鲁国唐生、六如居士等。生于明成化六年(1470年)二月初四,卒于明嘉靖二年(1523年)十月初二,享年五十四岁。

应该说中国历史上的名士很多,但名头大到唐寅这样妇孺皆知的却不多见。无论是在其本人生活的成化、弘治朝还是稍后冯梦龙、沈德符生活的万历朝,就是到现在,唐寅的故事也一直是寻常百姓津津乐道的话题。其事迹不仅正史有载,同时散见于诸野史笔记,甚至还被人专门敷衍成文学作品,如小说《唐解元一笑姻缘》,评弹《三笑姻缘》等广为流传。近几年更是被人改编成电影《唐伯虎点秋香》搬上荧幕,经过香港影星周星弛的一番精彩演绎,其风流才子形象更是深入人心。那么,在这些圆润饱满、棱角分明的唐寅形象中又有几分是真正的伯虎本色呢?

龙虎榜中名第一几乎所有的人都说唐寅是个人才,我觉得唐寅更应该被归入天才。

他不仅被后人授予“诗书画三绝”的荣誉称号,而且就连陈腐迂烂的八股文章也是做得有板有眼,手到擒来。清人俞长城在评价其八股文时说:“方严正洁,近于老师宿儒。”(《制义丛话卷四·引》)唐伯虎少年谨遵父命,诵读四书五经。11岁时,就名声在外,16岁牛刀小试,名列秀才考试第一。按理说,照这个趋势发展,这小孩前途不可限量,但由于自身性格和当时江南一带风气的原因,唐伯虎并没有像大多数的读书人一样走科举的老路,相反,他放浪形骸,终日游乐,不以科举为事。后来好友祝允明实在看不下去再三规劝,唐寅才有所收敛闭门读书,操起八股旧业。

次年,29岁的唐寅不负众望,中应天府乡试第一,拔得解元头筹,名声大震!祝允明在回忆他少年往事的时候说:“(唐寅)数岁能为科举文字,童髫中科第,一日,四海惊称之。……戊午试应天府,录为第一人。”两次第一,唐寅天分可见一斑!《唐伯虎全集·序》称,他“尤工四六文,藻思丽逸,翩翩有奇气”,除此之外,唐寅也绝对对得起他那个“诗书画三绝”的荣誉称号。论诗,他有《唐寅诗集》鸣世,文章开头引用的《桃花庵歌》更是令人绝倒!

祝允明在评价其诗时说,“其诗初喜秾丽,既又仿白氏,务达情性而语终璀璨,佳者多与古合”,应该说评价是相当高的。论书,他师承元人赵孟頫,其书法作品俊迈逸群,极见功力!传世的《落花诗帖》笔走龙蛇,轻灵飘逸,行云流水,一如其人,率性而为,不拘一格,浑然天成。论画,他更是名重当时、影响深远,他与沈周、文徵明、仇英合称“吴门四家”,是影响中国绘画史一百五十多年的吴门画派的领军人物!唐寅早年曾向职业画师周臣学画,继承了宋代院体画派的风格,笔调细腻,但他又以“胸中多数百卷书”而有出蓝之誉,以至于在他鼎盛之时,竟请老师周臣代笔。姜邵书在《无声诗史》中说:“及六如以画名世,或懒于酬应,每请东村(周臣)代笔。”同时,他在吸收了元人水墨浅绛画法的基础上创造出了以院体工细为主,而兼文人画笔墨的独特风格,被人称为“远攻李唐,足任偏师;近交沈周,可当半席”。明人王稚登称赞其绘画:“士流之雅作,绘事之妙诣!”在画的题材方面,唐寅也完全一副超凡的模样,山水、花鸟、人物无所不工,其所画的仕女人物历来评价很高,甚至有专家称,古往今来无能出其右者。另据小道消息,他还是我国古代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画过女人裸体的画家,不知是真是假。此外,他还能作曲,其所作之曲多采用江南民谣的风格,被人称为有《诗经》、《乐府》遗韵。早在青年时代,他的才名就享誉吴中(今江南)一带,与文征明、祝允明、徐祯卿并称“吴中四大才子”。

但就是这么一位多才多艺,名重一时的大才子,其仕宦之路却并不太平。唐寅虽然出生世家,但到其父唐广德时家道早已中落,父亲在乡里靠开一个小酒馆维持一家人的生计,日子过得紧巴却不失温馨。唐寅就在这样的家教氛围中长大,父亲唐广德并没有因为生活的拮据而放松对唐寅的教育,相反,他把自己人生未能实现的理想都寄托在年幼的唐寅身上,“将用子畏起家,致举业师教子畏”。懂事的唐寅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奋发图强,年纪轻轻就名声在外,16岁参加童子试高中第一,读书读到“不识门外街陌”,“不或友一人”,那叫一个用功,比废寝忘食还废寝忘食!但同时他性格中顽皮、落拓不羁的一面也并没有因为这而完全压抑。据清唐仲勉《六如居士外集》卷一《遗事》记载,唐寅小的时候有一次和伙伴们出游,大伙看见一堵墙的后面有个大果园,当时正是果子成熟的季节,小伙伴们嘴馋,都想吃果子,唐寅自告奋勇率先翻墙而入,没想到,墙里居然有个大粪池,掉进粪池里的唐寅并没有像一般小孩那样马上大声叫嚷,而是静静地呆着,直到墙外的小伙伴以为他一个人在里面吃独食,纷纷翻墙进来,落进粪池!

告别了童年和青年短暂的欢乐时光,27岁那年唐寅迎来了人生的第一个低谷,先是父亲病逝,接着是妻儿离世,没多久母亲也因悲伤过度撒手归西。一年之内,七口之家只剩下唐寅兄妹三人。第二年春天,唐寅做主把待字闺中的妹妹远嫁他乡,不久一条噩耗传来,妹妹在婆家自杀身亡。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突然遭遇如此多的变故,唐寅像过韶关一夜愁白了头的伍子胥一般,“清朝揽明镜,元首有发丝”。(唐寅《白发诗》)失意!凋零!其心中的苦闷彷徨可想而知。他终日饮酒,企图借助酒精的力量来战胜无边的哀愁,但每一次酒醒之后他又必须重新面对这个几欲崩裂的世界,捡拾起来的是更深的痛苦和失落。

时间,时间是一剂良药。一段时间后,经过好朋友祝允明耐心的开导,唐寅重拾起人生的信念,决定秉承先父遗志,发奋读书,托起整个家业。天才终究还是天才,仅仅一年之后即弘治十一年(1498年)唐寅参加应天府戊午科乡试,29岁的他高中第一(解元)。《<唐伯虎全集>序》称:“比试,故大学士梁公储,读其文惊叹,以为异材,遂荐第一;由是声称籍甚。”这时的唐寅踌躇满志,暂时从亲人离世、家道中落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会试礼部,众谓伯虎复当首选,伯虎亦自负。”(《<唐伯虎全集>序》)在高中应天府第一后,唐寅写了三首表露心迹的诗,题为《咏鸡诗,题金鸡报晓图》。

其一武距文冠五色翎,一声啼散满天星;铜壶玉漏金门下,多少王侯勒马听。

其二头上红冠不用裁,满身雪白走将来;平生不敢轻言语,一叫千门万户开。

其三血染冠头锦做翎,昂昂气象羽毛新;大明门外朝天客,立马先听第一声。

句句气势如虹,首首斗志昂扬,一扫往日阴霾,大有舍我其谁之势,在其另一首写给应天府乡试主考官梁储的诗中,唐寅更是毫不掩饰地把诗题为《七律诗赠恩师梁储以表夺魁之志》。但世事难料,“祸兮福之所依,福兮祸之所伏”。这个秋天唐寅收获了鲜花和微笑,下个秋天等待他的并不永远是掌声和欢呼!

进京会试途中,唐寅结识了同行的江阴巨富之子徐经,徐出身豪门,家财累至巨万,花钱如流水。平时也一副纨绔子弟的派头,就连进京赶考都不忘带六名戏子同行。到了京城,更是不好好看书,整天宴会不断,用银子开路,奔走于官绅显贵之间,这些人大多是些能够攀上点关系的同乡前辈,如吴宽、梁储等,但后来对唐寅命运有直接影响的却是一个叫程敏政的礼部侍郎。徐经和唐寅一个才大气粗,一个年少轻狂,经常骑着高头大马在大街上溜达,这些事在同为进京赶考的士子中产生了很坏的反响,一时天下士子尽以此二人为公敌。

朝廷上也有人对他们的做法不满,觉得此二人行事过于招摇,且行为不够检点,这些看似无关痛痒的小节其实为二人此后的人生道路埋下了不可挽回的祸根。第二年会试,题目出得十分生僻,很多士子答不上来,而其中独独有两张试卷不仅答得贴切而且文辞优雅,阅卷官之一的程敏政不经意地说,这两张卷子拿脚后跟想都知道肯定是徐经和唐寅的。程敏政这话不说不要紧,一说出来就几乎要了很多人的吃饭的家伙。记得在一本书里看到某朝后辈问前辈为官保身之道,前辈只微笑着说了六个字“多磕头,少奏事”,可谓智者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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