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停歇了。老李头感到后背一紧,就看到刀疤把总搡开了他,蓑衣啪地挂在他的肩头,踩踏满街积水去了。
老李头很快就听说了,武所西边的长安岽有义军出没,刀疤把总率部“搜剿”,结果中了埋伏。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一大早,老李头刚打开店门,刀疤把总慢悠悠地踱了进来。老李头脸上立即堆上了笑容:“军爷,您喝酒?”刀疤把总猛地抬手,一鞭子打碎了一只酒坛。老李头吓呆了,愣在那里。刀疤把总说:“武溪河有下酒好菜,五色鱼,你给俺捞来。”说着,刀疤把总又是两鞭子,啪啪打碎了两只酒坛,一字一顿说:“捞不着五色鱼,俺一把火烧了这鬼鸟店!”
老李头耷拉着脸,立马下河捕鱼,从上午到下午,从武溪到韩江,一无所获。落日西沉,老李头满腹辛酸,正欲返回武所,一群难民扶老携幼踉跄奔来。他们哭着说,武所屠城,百姓无一幸免。
老李头吓得瘫坐在地上,说不出一句话来。
钉子户
夏阳
老旦是个性子特倔的人。
那天早上,笼子里的一只鸡无缘无故地死了。老婆心疼,和老旦吵了几句。老旦一赌气,跑城里来了。
老旦跑城里来干啥?他自己也不知道。深夜,老旦蜷在天桥底下望着满城灯火,嘴里喃喃自语,一只鸡死了也怪老子!老子是你老公,又不是看鸡的。老旦宁愿睡天桥睡火车站睡大马路,也不想灰溜溜地回去让老婆笑话。
老旦有自己的主意,打算在城里找份活儿干,待到年底赚点钱风风光光地回去。老旦在人才市场进进出出好几天,便傻眼了——没人要他。这不能怪人家有眼无珠,老旦虽然也识几个字,但没啥学历,加上胡子拉碴,四十好几了,谁要?现在的失业大学生多呢。
老旦的转机出现于一个上午。那个上午,夏日炎炎,骄阳似火。老旦和一帮刚结识的兄弟,跟着一辆小车跑,跑得汗流浃背,到了地儿,才知道是帮人家搬家。从一楼搬上十八楼,来者有份,一人二十块钱。搬完后,主人让老旦帮他在墙上钉几个钉子挂东西。穿着雪白衬衫的主人一边挥舞着双手指挥着老旦,一边叨咕,唉,这年头怪了,啥都方便,钉几个钉子倒成了难事。当时,老旦的嘴里正龇牙咬着几枚钉子,手里的榔头却忽地停在半空中。老旦眯缝着眼望着窗外灼热的阳光以及阳光底下偌大的城市,得意地笑了。
从此,老旦开始了一个全新的行业,他成了一个钉钉子的。说起来难怪你不相信,这行业太特殊了,哪一朝哪一代都闻所未闻。但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在这个城市中心的菜市场门口,大家都可以见到老旦的身影。老旦坐在一个小板凳上,脚跟前放着一个手提的木盒子,远远看去,你还以为是个擦鞋的,走进一瞧,你会大吃一惊——一块一米见方的木板支在他身旁,木板上方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毛笔字:“专业钉钉子”,下面则粘着铁钉、水泥钉、钢钉、螺丝钉等各种钉子,长短不一,密密麻麻,却排列得整齐有序,有点像一个打开的夸张版的中医针灸盒。
很多人对这个新兴的行业感到好奇,围着老旦看猴一般转来转去,左看右看。看了半天,新鲜劲儿没了,便散去。有人想照顾一下老旦的生意也无能为力。试想,这年代,在城里,家家户户都装修得金碧辉煌,有谁愿意在墙壁上钉几枚刺眼的钉子?
老旦可不是这样认为的。
当几个好事的报纸、电视台的记者敏锐地捕捉到这一新闻时,纷纷要求采访老旦。老旦对着摄像头和录音笔是这样说的:
一个城市这么多的家庭,就没有需要钉钉子的?你挂书画挂相框需要吧?你挂液晶电视挂音箱需要吧?你挂衣服毛巾挂锅铲瓢盆需要吧?可是,这年头,谁家里会常备钉子和榔头呢?我这是急人民群众所急,想人民群众所想……
事后,报纸上刊登了一则新闻报道,标题有些雷人——《史上最牛的“钉子户”在我市横空出世》。电视台更绝,把此事件定性为“一枚顽固的钉子对城市现代化进程的挑战”。
老旦一时成了家喻户晓、街谈巷议的风云人物。可是,大家就像当初在菜市场围观的人群一样,新鲜劲儿没了,便潮水般散去。老旦经营这买卖两个多月了,一直没有开张。要是换了别人,早泄气了,但老旦不,他是出了名的倔性子,他依然每天早早地起床,蹲在菜市场门口等候生意的降临,雕像一样坚强,像麦田里的一个守望者。
终于有一天,这个城市的人们发现老旦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还没等回过神来,大家又立即被电视里网络上各种汹涌澎湃的新鲜刺激的新闻所包围。很快,老旦就被大家遗忘了。
如果不是年终,不是电视台对该年的热点新闻进行盘点和追踪报道,谁也不会记起老旦,更无法知晓老旦离去的前因后果。很多人看了那档节目。大家在电视里看见老旦盘腿坐在热炕上,一脸幸福灿烂的笑容。
记者问老旦不做“钉子户”,是不是没有生意?老旦郑重地摇了摇头,说,有生意呢,谁说没生意,我接过一张大单——
一个早晨,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摇着轮椅来找我,让我去他家钉钉子。当我来到他家时,面对一面大墙,我吃了一惊。老人让我把这扇墙全部钉满钉子,多少钱都行。我当时怀疑老人的脑子有毛病,坚决不答应。老人万般无奈,拿出一张发黄的纸给我看,说是他刚刚去世的老伴儿在年轻时写给他的诗:在墙上钉满钉子/那是我望你的眼睛/星星般濡湿/寄托我一生不变的爱恋……
我拧着眉头想了半天,明白了大概的意思。我答应了老人。我把我能找到的钉子都钉在墙上,整整钉了一天。老人坐在轮椅上,默默地看着我钉下的每一枚钉子,一边看一边流眼泪。等我钉完满满一面大墙时,老人幸福地睡着了。我不敢要钱,转身收拾东西,连夜坐火车回家了。
说到这里,老旦眼睛湿了。记者不解地问,为啥?这和你不钉钉子有关系吗?
老旦呜呜地哭道,怎么会没有关系?家里的热炕头和憨婆娘比啥都强,难道你想要我钉一辈子钉子,老了,再在自家墙上也钉满钉子?
那一刻,这个城市麻木的神经为老旦轻轻地颤了一下,甚至,有很多人泪流满面。
大木桶
练建安
雨下得很大很大,这是一种乡间叫竹篙雨的,瓢泼而来,打得山间茶亭瓦片嘭嘭作响。
山猴师傅解下酒葫芦,美美地咂了一口,穿堂风吹来,他打了个哆嗦。他觉得有些饿了,移来堆放在茶亭角落的枯枝干柴,架起了小铁锅,生火煮饭。
茶亭是闽粤赣边客家地区常见的山间公益建筑,形制类似廊屋。
山猴师傅今天心情比较好,这个墟天,他在杭川墟做猴戏卖膏药,小赚了一笔。他抬眼看了看迷迷茫茫的重重山峦,嘟囔了一句什么。
铁锅咕噜咕噜叫了,大米稀饭的清香飘溢出来,又被穿堂风卷跑了。
山猴吱吱叫着,一阵劲风刮入,进来一位担夫,他的担子是两只大木桶,一只木桶是寻常的三四倍大,油光闪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