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面】
Keep it simple.——Alfred Eisenstaedt
【反面】
保持简单。——Alfred Eisenstaedt
世界著名的《生活杂志》有着一个和其他著名摄影师不一样的人物。
那就是阿尔弗莱德艾森塔斯特。
他在拍摄每张照片前，都会做一件看起来有点奇怪的事情：和拍摄对象谈话，为他们拂去看不见的灰尘，拉直根本不会被拍在照相机上的乱发。
他用这样简单的肢体语言表示：“我是为了让你看起来更好。”
如此直接，却又如此窝心。轻轻松松就降低了被拍摄者的不自觉戒备，从而让心与心、镜头与表象的距离更为贴近。
谁说人和人的关系不是如此呢？
九月初，一场场台风接二连三地登陆星城。曾经在春季时灿烂一时的樱花树已经没有半点花蕊，而浓荫茂盛的夏熟植物却让西城变成了绿色的天堂。
沿海城市在夏末秋初的时候，总会迎来这台风天气，却不让人讨厌。
因为那白花花的暴雨，似可以冲走一切烦忧。
在一阵雨声中，叶黎珊从自己散发着淡淡香气的床上醒来。窗帘半卷的早晨，外面的大雨哗哗声不绝于耳。昨晚的梦境已经残破不成章，可是她按了一按眼角，指尖上的湿意确凿无误地告诉她，又是一个溢出泪水的夜晚。
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气已经不复八月的郁热，开始有了一点点早秋的味道。随意地披上MissDior的丝绸睡衣，她漫不经心地轻抚着阔而长的蕾丝袖边，走到床边，唰一下打开窗子。顿时感到了一阵雨丝扑打上面孔的冰凉。
如果……有神的话，请你让我早点不要再为他而哭了吧。
“你这孩子！为什么开着窗子让雨淋啊！”伴随着一声惊呼，温柔的叶夫人走了进来，她一手掩着嘴唇，一手提着一条美得炫目的衣裙。
“没什么！”叶黎珊把窗子关上，用手背擦擦面孔，“人家刚睡醒，想看看雨景嘛。”面对这个温柔的母亲，她总是不自觉用上了一点撒娇的口气，跟平日里那个端庄稳重大气逼人的叶黎珊相比，看起来像个天真的小姑娘。
叶夫人把衣服平铺在床上，过来爱怜地轻轻拢着女儿的头发：“好啦，小懒虫，要不是今天下雨你可睡到太阳晒屁股了。洗脸漱口一下，来吃个brunch吧。”
叶黎珊看着床上的衣服：“这是什么……啊！”
这条衣裙，赫然就是上星期在Armani慈善拍卖晚宴上，她赌气要求项北为自己拍下的那条绝版复古连身裙。
那条曾经在邱米薇身上大出风头的深蓝色长裙，现在经过专业人员的清洁和平整手段，已经焕然一新地静静躺在她的床上。那些深邃如星辰的水钻，正在白昼光线里焕发着每个角度都有微妙变化的色彩。
“早上刚刚送到的，我见你醒了就为你送来。黎珊，这条裙子可真的价值不菲啊……”叶夫人眼光流动，未见老态的年轻眼眸有点含笑地看着叶黎珊：“送这条裙子的人，心意恐怕真是不小呢。”
一提起项北，叶黎珊脑中就浮现出前几天与他不欢而散的情景。在为高明骏接风洗尘的家宴上，被连消带打一顿，叶黎珊记得清晰的，是他那张仿若生气又仿若被伤害的脸，在电梯门合上的视线里渐渐消失。
此后的生活一如昨昔，在学校里见过几次，项北要不就跟伤口还未痊愈的陆西城混在一起，要不还是一如既往地混在一顿女生的崇拜眼光里。两人很少机会交换只言片语。
而这件裙子出现在她的眼前，仿佛又在提醒她：那天晚上项北为她做了很重要的一件事。
轻轻咬着嘴唇，叶黎珊迅速做了一个决定。
不要让朋友之间的不愉快延续超过七天。这是一个社交明星的名言，叶黎珊深以为然。
“妈妈，我想吃纽约风味的纸杯蛋糕，帮我叫厨子准备一下嘛。”她娇俏地说。
“你这孩子……好啦，快点洗漱好出来。”叶夫人拧拧女儿光滑的面颊，含笑走出房间为她去张罗。
把门关上，叶黎珊提起了电话筒。几声之后，接通了。
“喂……”传来的是项北含混不清又显得疲倦的声音，带着一股浓浓睡意。
这家伙，又在那里夜游了吧。
“项北，是我，叶黎珊……”她轻轻说。
“……什么事？”
“拍卖会的裙子送到了，真的谢谢你。”
一瞬间的沉默，项北在那里笑起来：“这有什么可谢的，你也太多礼了。”
“不！”叶黎珊抓紧话筒，“其实……其实……我还想要向你说一声……”她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始终下不了决心说出那一句。
“……如果你要谢我，我倒有个好办法。把那条裙子穿出来见我吧，让我看看这个礼物到底适合不适合你。”
项北在那头又叽叽咕咕地笑了起来。
“如果这样的话……”叶黎珊想了想，“好吧，那么我们两小时后见面。”
项北约会叶黎珊的地点，在西城的Wind广场，那可是年轻人的天堂，聚集了各种各样著名的青少年时尚品牌，来来去去的都是十多岁却又打扮时髦可爱的人儿，甚至有些人穿着HipHop风格的衣衫带着Bling Bling的配饰，踩着滑轮招摇过市。
而穿着奢华长裙，脚踩风格相配的JimmyChoo蓝丝绒面高跟鞋的叶黎珊，美则美矣，却和这里的风格格格不入。站在人来人往的大厅前，她几乎浑身不自在地被许多人投以好奇的目光。幸好她一贯的端庄气质让她游刃有余地挺着高昂而美丽的头，能够坦然自信地面对一切投来的眼光。
这也太捉弄人了！她有点气鼓鼓，但是却无法拂袖而去，毕竟自己是为了感谢项北而来。突然之间，她身边的一个红色电话亭中，黄色的公用电话突然响铃。
起先并未多加注意，直到她发现这个铃声响个没完，下意识地偏过头。却发现项北正站在她不远处的一个音乐喷泉前。
叶黎珊正要开口招呼项北，却发现他正举着手机，用姿态示意她去电话亭接电话。
搞什么鬼……？叶黎珊百惑不解地看看项北又看看身边仍旧在响的电话。项北又连续用手做了几次“接电话”的动作。
无奈之下，她提起裙摆，优雅跨入电话亭，接起了电话。
“你好，公主。”果然是项北。
“你在搞什么……我们之间相隔不过十五米吧。”
“没错，可是我觉得保持这样的距离跟你通话会比较好。”
“为什么？”叶黎珊疑问出口，却听到了喀塔一声清响。心头的疑惑扩大成团，终于蔓延成一个让她不得不去确证的事实：
叶黎珊反手推了推电话亭，却发现本可以自如开关的门纹风不动。使出力气连续扳了几下把手，却毫无作用。
该死的！她被反锁在电话亭里了！
“项北！”叶黎珊对着电话破口大骂：“你这个混蛋！到底想做什么？！”
只见玻璃亭子外，始作俑者笑嘻嘻地越走越近。“就像我说的那样啊，不和你保持一定距离的话，恐怕现在你已经赏我几个大巴掌了吧。”
“疯了你！快点把我放出去！这种恶作剧我很不喜欢！”叶黎珊恶狠狠地盯着项北，从话筒里对他下令。
“那怎么行，好不容易请君入瓮，太快把你放出来那就根本不叫恶作剧了。”一如往常雅痞风格打扮的项北，把嘴都快要笑歪了。只见他三下两下就从背后拿出一张海报样的纸，干净利落地朝电话亭外一贴。
如果叶黎珊此刻能看得见那张纸上写什么，恐怕真会有心把高跟鞋拖下来敲破玻璃，直接跑出去拧下项北的头。
黑色的大字，触目惊心地写着：Armani限量版长裙+星城限量版公主，欢迎参观。
此时已有好奇的孩子们在一边指指点点，看着正在电话亭里手足无措的叶黎珊。
“项北！我警告你，我出来之后一定会把你的皮剥下来，然后做成棉袄送给土人挂在墙上用来装饰！”叶黎珊不管不顾了，她朝电话里大声咆哮以发泄心头的积郁。“或者干脆把你的头拧下来挂在星城广播台上面当圣诞树的装饰品！”
“啊哈哈哈哈哈哈……”项北拿着电话，在玻璃亭子外笑得无法抑制。
突然间，叶黎珊听到他说：“这才像你嘛，我们的大小姐应该有一个漂亮、骄傲的头颅，而不是整天让大家看到你哀伤得垂头丧气的样子！”
仿佛一阵春风拂过结冰的大地，叶黎珊突然觉得：
项北是在用他的方式安慰自己吗？
他是故意用这些伪装起来的恶作剧，好让她不至于沉溺在那些小情绪里吗？
那些仿佛水妖般不断将她拖到暗夜水面下的，沉重的情绪。
叶黎珊觉得自己的嘴唇上仿佛要涌上什么言语，却又无法好好地表达。
如果为了解开她这么久以来的抑郁而如此用心，那么项北真的值得她的感谢！
她于是抬起头，露出一个无比璀璨又骄傲的笑容：“话虽如此，数到三你不给我开门，我就真的要用Jimmy Choo踩过你的尸体，说到做到！”
在为叶黎珊打开电话亭之后，项北吃了她一记手肘，在项北没心没肺的笑嘻嘻中，叶黎珊觉得自己肩头的重担仿佛轻了些许。而之前的不愉快，在这种气氛里也似不复存在。
“都怪你，让我穿成这样出门。”她轻嗔。
项北拍拍头：“差点忘记了，我约了西城等会儿一起午餐。”歪着头上下打量了叶黎珊几眼，他满意地说：“你这个打扮非常好，一定会艳冠群芳。”
“穿着几百万的裙子在这里吃快餐也叫很好？”叶黎珊揶揄他。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还是让我回去换身便服吧。”
“Non！”项北把自己的车钥匙在手指上滴溜溜地转起来，“请跟我来，公主殿下。我们去的是绝对配得上你这身打扮的地方。”
将银色的BMW行驶过车水马龙的西城主干道珞樱大道，叶黎珊笑问：“今天终于没有爆胎了。等会儿我们去哪？”
项北一边轻松地驾驶着一边回答：“到了你就知道了。”
车子向半山开去，在绿意葱茏的山腰上，伫立着的是叶黎珊非常熟悉的白色建筑。那是陆西城的家。在一簇簇仿若不知倦意是何物的怒放的白蔷薇丛中，这幢有着气派外表的屋子显得是那么卓尔不凡。
叶黎珊犹豫一下，还是等着项北为她开了车门，然后轻轻地跨了下去。在有罗马柱的前廊上，已经站定了两个人影。
“黎珊！”跑过来的是林音，她的脸颊在阳光下显现了少女的健康光彩，“哇，你这身打扮！简直从一公里外就能照亮这片天了。”
叶黎珊挽起林音的手臂：“才不是呢，如果不是项北捉弄我，谁会穿这个出门过假期。……”语音未落，她看到了陆西城。
陆西城的脸上还贴着胶布，却无损他高贵清秀的容貌。他一身白色的网球装，气质清新，目光澄澈，对着叶黎珊微微点头。
无视自己内心涌上的一阵强烈情绪，叶黎珊稳定自己的声音：“你好，西城。”
“都到了，开饭吧！”项北大声说，“我饿死了！”
“蹭饭吃的还这么嚣张！”陆西城轻轻哼一声，却极为友好地仍由项北，这个好友勾着自己的脖子朝屋里走去。
“那当然了，难得你家没人，这么豪华的地方不拿来让我们放松放松，太可惜了！”
在陆家华丽的小偏厅里，铺展开一桌精致的小食。穿着整洁制服的女佣含笑为几位已经很熟悉的小客人端上热气腾腾的茶点，随即训练有素地安静退下了。精致的银壶里盛着牛奶、各色糖块，柠檬片切得薄薄，漂浮在色泽纯净、香味芬芳的大吉岭红茶中。
不知道哪里流淌出的迷离Jazz女声，正是陆西城最近迷上的一个日本电子爵士乐队。气氛轻松，四个人坐在纯白色的真皮沙发上，都感觉放松下来。
项北甚至大大咧咧地把脚搁上了沙发，然后朝嘴里塞着烟熏培根配法国调味汁味道的秘制三明治。由于他出色的外表和风度，所以这样看似粗鲁的吃法却丝毫不引人反感。陆西城则倚靠着床边，啜饮着一杯皮埃里气泡矿泉水。
浅浅一笑，叶黎珊为林音的红茶里加上两块黑糖，而林音也正顺手递来一盘叶黎珊爱吃的马卡隆小点心。
看着窗边的陆西城，中午时分最明晰的天光，让他弧度明显、线条清秀的侧面显得脱俗，叶黎珊觉得自己的内心紧了一紧。
幸好，那种泫然欲泣的感觉，已经不像最初那般出现得如此痛不欲生。
“最近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发生吗？”项北嘟嘟囔囔地说。
“定义一下‘好玩的’这三个字。”陆西城毫不犹豫地揭穿这个没心没肺的好友，“你所谓的‘好玩’就是扮装派对或者极速飙车比赛吧。”
“切，也不知道哪个少爷当初兴冲冲跟我一起去参加赛车游戏还大呼过瘾。唉，说起来好久么看到温御了，这个死宅在玩点什么？”
“我听说他参加了一个游戏的开发组，现在把业余时间都废寝忘食地投入在那个项目里面，一面吃泡面一边编程序还不亦乐乎呢。”陆西城放下杯子。
“靠！有没有搞错？一个小程序员能够赚多少钱，他家可不像缺钱的样子。”
林音嗤之以鼻地一笑：“跟钱没有关系，温御做的是自己喜欢的东西，这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快乐和经验。”
项北斜斜地看她一眼：“呵，你这是夫子自道吗？听如此热爱金钱的林小姐讲起无私奉献的爱和快乐，真是让人……”
“拜托！”叶黎珊打断他们的对话，“如果你们俩能针锋相对一些，我倒愿意把我口袋里最后一分钱都拿出来。”
“理想……确实，我觉得温御是快乐的。”陆西城的声音响起，虽然音量不大，却因为他语调中含有的一种东西，让人不得不注意，“我同意林音的说法，如果是为了自己的梦想，金钱之类的东西确实并不重要。”
项北毫不留情地说：“那是因为我们这些人从没有为钱发愁，所以才能这么说吧。”
“不！”林音用热烈的调子回应着陆西城，“我知道缺少钱的滋味，可是我也知道人的意志力与理想比什么都要有韧性。说到这个，西城，你的摄影作品已经发过去了吗？”
陆西城点点头。
什么？在他和林音之间流窜着一种默契，让叶黎珊眼神不由一暗。
这是她自己在和陆西城交往最向往的东西。
看着叶黎珊和项北都有些迷惑的眼神，陆西城缓缓开口：“是这样，Jean-BaptisteMondino最近在官网上发布了一则消息，他之后有一个去非洲大陆进行深度摄影采访的项目，需要在全世界范围里公开征求一个助理……”
“Jean-Baptiste Mondino？就是那个你崇拜的法国摄影家吧！”项北惊讶得直起了身体。
“不错。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所以就把自己的摄影作品寄过去了，虽然不知道结果为何，但是我非常希望能够入选。”
“西城！”叶黎珊惊讶得失手泼翻了半杯茶水，在雪白的餐巾上流泻下一片显眼的污渍。可她已经顾不得这些：“你是在开玩笑吗？如果入选的话，要去非洲大陆一年呢！”
“没错。”陆西城缓缓点头，表情坚定。
“可是……可是……如果你想实现摄影的梦想，完全不需要这么做。在星城，你就可以有各种各样的途径实现理想，比如开摄影展之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