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米哈哈大笑地说,“你了解得太少了,玛姬,那位老师不会住在你的房子里。而是有一栋特别的建筑让所有的孩子去那里上课。”
“难道所有的孩子都学一样的东西吗?”
“就同年龄的孩子而言,是的!”
“但是,我妈妈说,老师应该自我调整去适应每一个孩子的心理,所以每个孩子都要用不同的方法来教育。”
“无论如何,当时他们不用这种方法,如果你不喜欢,你可以不要念这本书啊!”
“我没说不喜欢嘛!”玛姬立刻回答。她真的很想知道那些有趣的学校的事情。他们还没念到一半的时候,玛姬的母亲便开始叫唤他们了,“玛姬,上课时间到了!”
玛姬抬起头说,“还没有啦,妈!”
“现在,”琼尼斯太太说,“也该是汤米上课的时间了。”
玛姬对汤米说:“下课之后,我可以再和你一起念这本书吗?”
“大概可以吧!”汤米不太乐意地回答。他手臂底下夹起那本破旧的书,一边吹着口哨一边离开。
玛姬走进了教室。它就在卧室的隔壁。此时数学老师已经打开,正在等着她。除了周末和星期日,它每天总是定时开机,因为玛姬的母亲认为定时规律的课程有助于孩子的学习。荧幕上出现了字幕,它说:“今天的算术课程是真分数的加法。请把昨天的作业放进投入孔。”
玛姬一边照着它的指示行事一边叹着气,她一直想着她曾祖父的祖父少年时代的那种学校——所有附近的孩子们一起上学,在校园里嬉戏、欢笑,在教室里排排坐,放学以后一起回家。大家学一样的东西,然后便可以一起写作业,一起讨论问题。而且,他们的老师都是“人”。数学老师在荧幕上闪烁着“真分数二分之一加四分之一……”玛姬幻想着古时候的孩子该会多么喜欢上学,不禁羡慕起他们的快乐时光。
一小时的故事
〔美国〕凯特·乔宾
知道马勒太太心脏有毛病,将她丈夫的死讯透露给她时,尽量婉转也费了相当一番心思。是她姐姐约瑟芬吞吞吐吐告诉她的,遮遮掩掩的暗示也不过透露了隐藏的一半真相。她丈夫的朋友理查那时也在她身旁。火车出事,惨剧的消息传到时,他正在报社,他看见“死亡名单”中,布伦特利·马勒的名字列为首名。他收到第二次电讯之后,心中确信了消息的真实性,并立即阻止不够谨慎与体恤的友人把噩耗传出去。
她不像许多女人获知同样的凶讯时,那样全身瘫痪无法接受这种事实。她顿时突发性、毫无顾忌地哭倒在姐姐的怀中。当一阵伤恸过去之后,她独自回到自己房中,不准任何人跟随。敞开的窗户前,立着一张舒适、宽大的靠背椅。她将身子沉了进去,陷入一阵缠绕她的身躯且似乎已啮噬到她心灵的疲惫。她看见家门前广场上的树梢无不震颤着新春的声息,空气中嗅得到春雨的甜香,窗下街头传来小贩的叫卖声,远处不知谁的歌声袅袅飘到她的耳际,无数的燕子在屋檐下呢喃。面对她窗户的西方天边,相遇又相叠的云层中这里、那里地绽出几块晴空。她将头仰靠在椅子的背垫上,一动也不动,偶尔喉头一阵啜泣,一如孩子在哭泣中入睡仍在梦中饮泣般地惊醒过来。她还年轻,面容白皙、平静,带着压抑,或者该说强有力的线条。但是此刻她眼中的凝视却是无神的,盯在远处天边的一块晴空上。那不是回想的眼神,却透露着慧心思考的暧昧。有些什么在向她逼近,而她正怯怯地等待。是什么?她不知道;太微妙,只能意会,无法言传。但是她感觉得到,自天空中钻出,经由弥漫在空气中的声音、香味与色彩,正向她逼近。此刻,她的胸口紊乱地上下起伏。她开始认出了向她逼近且要占有她的是什么,她奋力地想用如她那白净、瘦长的双手一般无力的意志将它击退。当她不再抗拒的时候,一个渺小、悄然的字眼儿自她微启的唇间溜了出来。她屏住气息一次又一次地说:“自由,自由,自由!”空洞的凝视与恐怖的神色也随着这个字眼自她眼中流失。她的双眸变得炯炯有神。她的脉搏加快,循流的血液温暖也松弛了她的每一寸肉体。她并没有犹豫且思量自己是不是被一种怪诞的欢愉迷惑了。一股清晰、崇高的意念使她斥笑这根本是不值一提的想法。她知道,当她看见那双被死亡合起的仁慈而温柔的手,那张对她从不具安全感与爱,如今该已凝固、灰冷且死亡的脸孔时,她会再度哭泣。但是她却看见在那悲痛的一刻过后,决然属于她自己的长远年华的到来。她张开并伸出臂膀去迎接它们。在今后那些岁月里,她不会再为另外一个人活;她要为自己活。今后将不会再有一种强烈的意志迫使她向那种盲目的坚守屈服,那种男人与女人均自认有权将个人的意志强施于另一同类的信念。无论是出于善意或居心冷酷,她要采取的此一行动,在那觉醒的片刻看来,总觉得像是一种罪过。然而,她终归是爱过他——有的时候。多半的时候,她并不爱他。又怎么样呢!当面对自我肯定的执迷,突然认清了这是她生命中最强烈的冲动时,爱情,这无人能探破的神秘,又算得了什么呢!“自由!肉体与灵魂的解放!”她不停地悄声祷念。
约瑟芬跪在紧闭的房门前,嘴巴贴在锁匙孔恳求她让她进去:“露意丝,开门啊!我求你;把门开开——你这样会病倒的。你在干什么呀,露意丝?看在老天的面上,开门吧。”
“走开。我没有病倒。”
的确没有。靠着敞开的窗户,她正痛饮长生不老的琼浆。她的幻想如脱缰之马,在未来的日子里狂奔。春天的日子,夏天的日子,各式各样的日子都将是她自己一个人的。她吐出了一句明快的祷言:但愿人生长久。就在昨天,当她想到人生可能长久时,她还打了个冷战呢。她终于立起身来,在姐姐的强求下打开了房门。她的眼中透着炽热的凯旋光芒,不自觉地摆出了一副胜利女神的姿态。她的手环抱在姐姐的腰间,两人走下了楼梯。理查在下面等候她们。
有人在用钥匙开启大门的弹簧锁。进来的是布伦特利·马勒,略带旅途的倦容,手里却很从容地提着旅行袋与雨伞。他的旅程离火车出事地点遥不可及,他根本不知道有车祸发生。他站在那里,约瑟芬发出刺耳的尖叫,理查则飞快地要挡住他不想让他妻子看见,而布伦特利·马勒感到错愕。然而,理查的动作已经太迟了。医生到来时,说她死于心脏病——乐极生悲的结果。
谢谢你,女士
〔美国〕兰斯顿·休斯
她是个高头大马的女人,背着一个大皮包,里面除了铁锤和钉子外,什么都有。皮包的带子很长,挂在她的肩上。时间差不多是晚上十一点了,她独自走着,忽然一个男孩从后面跑上来,想抢她的皮包。那带子被男孩从背后猛然拉了一下,就断了,而那男孩被自己和袋子加在一起的重量弄得失去了平衡,不但未能如愿抢走皮包,反而在路边摔了个四脚朝天。高头大马的女人回过身来,准确无比地朝他穿着牛仔裤的屁股踢了下去,然后弯下身,揪住男孩胸前的衬衫,不停地摇晃他,直到他的牙齿咯咯作响。接着那女人说:“把我的皮包捡起来,小子,捡起来交给我。”
她仍然紧紧抓住他,但再弯下去一些,好让那男孩蹲下去捡她的皮包。她说:“你不觉得可耻吗?”
胸前衬衫被紧紧扭住的男孩说:“觉得。”
女人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男孩说:“我不是故意的。”
她说:“你撒谎!”
这时,有两三个人经过,停下脚步,回头观望,有的甚至站在那儿看。
“如果我松手,你会不会跑走?”女人问。
“会。”男孩说。
“那我就不松手。”女人说。她没有放开他。
“小姐,对不起。”男孩小声说。
“嗯哼!你的脸很脏。我真想帮你洗洗脸。你家里没人告诉你要洗脸吗?”
“没有。”男孩说。
“那么,今天晚上得清洗一番。”
高头大马的女人一边说,一边拖着那个吓坏了的男孩往前走。他穿着球鞋、牛仔裤,看起来像是十四五岁,弱不禁风,没人管的小孩。女人说:“你应该当我儿子,我会教你如何分辨是非。至少我现在能帮你洗脸。你饿不饿?”
“不饿。”被拖着走的男孩说,“我只希望你放开我。”
“我刚刚走过那转角时,碍着你什么了吗?”女人问。
“没有。”
“可是你自己找上我。”女人说,“如果你以为我们的接触就只那么一下子,那你就错了。等我把你料理完毕,你一辈子都忘不了露耶拉·贝茨·华盛顿·钟斯太太。”
汗不断从那男孩脸上冒出来,他开始挣扎。钟斯太太停下脚步,把他扯到她前面,架住他的脖子,继续推着他往前走。
到了她家门前,她拉着那男孩进去,走过一条通道,进入房子最后面一间摆设着厨房用具的大房间。她打开灯,让房门开开。男孩可以听见这幢大房子的其他房间里,有人在谈笑,有几个房间的门也是开着的,所以他知道房子里并不是只有他和那女人而已。在她的房间中央,那女人仍抓住他的领子。她说:“叫什么名字?”
“罗杰。”男孩回答。
“好,罗杰,到那个水槽边,把脸洗一洗。”女人说,并且放开了他——终于。
罗杰看着门——看看那女人——看看门——然后走到水槽前面。
“打开水龙头等水热,”她说,“这是干净的毛巾。”
“你会让我去坐牢吗?”男孩问,一边弯向水槽。
“不会让你带着那张脏脸去,我不会带你去任何地方的。”女人说:“我正要回家给自己弄点东西吃,而你却来抢我的皮包!也许你还没吃晚饭,虽然这么晚了。你吃过了吗?”
“我家一个人也没有。”男孩说。
“那我们一起吃好了,”女人说,“我想你是饿了——或者,刚才就一直是饿着的——才来抢我的皮包。”
“我想买一双蓝色的麂皮鞋。”男孩说。
“好吧,你不需要抢我的皮包去买麂皮鞋,”露耶拉·贝茨·华盛顿·钟斯太太说,“你可以要求我买给你。”
“女士?”那男孩看着她,水珠沿着脸庞滴下来。好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好一会儿。他擦干了脸,由于不知道要做什么好,就又擦了一次,然后转过身来,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门是开着的,他可以冲出去,跑过通道,他可以跑,跑,跑,跑!女人坐在靠椅上,过了一下子她说:“假使我再年轻一次,倘若想要我得不到的东西……”
两人又静默了好一会儿。男孩张开了嘴,然后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女人说:“嗯哼!你以为我接着要说‘但是’,对不对?你以为我要说,‘但是我没有抢人家的皮包’。我并不打算说这句话。”
暂停。静默。
“我也做过一些事情,不过我并不想告诉你,孩子——也不想告诉上帝,如果他还不知道的话。每个人都有一些相同的地方,所以我弄东西给我们吃的时候,你就坐下吧。你可以用那把梳子梳梳头,看起来会舒服些。”
男孩小心地坐在房间的另一边,离皮包远远的,而且是他认为她可以轻易用眼睛的余光看见他的地方。他不相信那女人相信他了,而他现在不希望有人不信任他。
“你需不需要有人替你跑腿,”男孩问,“买点牛奶什么的?”
“不必,”女人说,“除非你想喝甜牛奶。我可以用这里有的罐装牛奶冲可可。”
她把从冰箱拿出来的青豆和火腿弄热,泡了可可,铺好餐桌。女人并未询问他有关住处、家人,及其他任何会令他困窘的问题。倒是吃东西时,她告诉他她在某个旅馆的美容部工作,总是工作到很晚,也告诉他工作的内容,以及那些来来往往,各种各样的女人——金发的、红发的,还有西班牙人。然后把她那块一角钱的蛋糕切了一半给他。
“再吃一点,孩子。”她说。吃完后,她站起来,说:“现在,这儿,你拿这十块钱去买那双蓝色麂皮鞋。下次,别再打我的或其他人的皮包的主意——因为用不正当手段弄来的鞋子会伤到你的脚。我要休息了,但是从现在开始,我希望你好好做人。”
她领着他穿过通道,走到前门,把门打开。
“晚安!好好做人,孩子!”她说,他走下台阶时,她的眼光顺着街道看过去。除了“谢谢你,女士”之外,男孩还想对露耶拉·贝茨·华盛顿·钟斯太太说些什么,但是一直走到了光秃秃的台阶下层,他仰头看着门内那高头大马的女人,他仍只动了动嘴唇,连那句话都说不出来。然后,她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