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的人生不知什么时候被豁开了,每个接面都开始鲜血淋漓。那些曾以为可以好一辈子的人,一转眼,就互相伤害了。
她恨李丁,因为自己连被李丁伤害的资格都没有。
她听到杨百微歇斯底里地喊着:“你这叫罪有应得,你知道吗?告诉你,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你这个连好朋友的男朋友都要抢的贱人!你这个连自己男朋友的妈妈都要杀的女魔头!”
杨百微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让她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可怖。
“你知道吗?都是你妈把向辰害成这副样子的!你妈害了他一辈子!他一辈子都只能是个死瘸子了!”
“李丁,这些都是你教我的!你教我恨的!你教我不要手软的!你现在又来怪我?像你这样的人,活该去死,去死吧你!你妈妈是疯子,你也是!”
听到巴掌落在脸上的声音,干脆利落。李丁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
那样沉默的李丁,让翟鳕心里觉得害怕。
她曾经是她的好朋友,虽然也许李丁从来没有承认过。但是翟鳕不得不承认,她有点担心她。
站在阴影处的翟鳕,还没来得及站出来,便看到杨百微伸出手,狠狠地一推,然后李丁失去重心的身子,缓慢地在楼梯口划了一个弧线,重重地跌在大理石地上。
又好像很轻,什么声音都没有,只看见血,血从她的身体下一点点溢出来,像是一幅画。
翟鳕下意识去接她,却来不及了,她只看到李丁躺在那里,没有了动静。她心急如焚地跑过去,看到李丁的嘴角竟有一丝笑意。那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笑容,死灰色的笑容。
“你疯了!”她冲到台阶上,看见杨百微红着一双疯了似的眼睛,“你们这些人,全是疯子!她那样的人,值得你为她出头吗?你这个丑八怪!永远的配角!”她已经红了眼,眼神里却有了怯意,李丁被自己推了下去,她身体下面的是血吗?她会不会死?自己会不会去坐牢?她开始发抖,没注意到那时候的翟鳕,仿佛一头被激怒的斗牛,的确如杨百微说的一样,像个疯子,她用她的身子用力地撞向杨百微,直到她也像李丁一样,跌下了57级的阶梯……
翟鳕笑着,从57级阶梯上一步步走下去。
“是的,我的确是疯子。”她喃喃地道,一面去扶已经闭上眼睛的李丁,艰难地扶起她,满脸泪水地朝着小卖部的大叔喊。
“救命啊!”
84、只想离开这里
仿佛听到时钟走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伶仃孤独。但好像又听不到,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屋里,并没有钟啊。
时间明明在走动,却又好像是静止了。
艾莉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睡着过,只是觉得意识混沌,眼前的一切,都像是梦。
包括这寂静,深得几乎孤独的寂静。
有人打破了这份寂静,阿姨这几天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惊扰了她,这时候轻轻叩了叩门:“你朋友过来了。”
她想起来,方才陆鸣来过了,不过她不想见他。这下又是谁?她的朋友?
翟鳕出现在门口。
也是,她的朋友,眼下只剩下翟鳕了。
她端进来一杯牛奶,艾莉觉察到她的脸色非常苍白,翟鳕坐在她的身边,也默默无话。
“她……还好吗?”艾莉不知过了多久,忍不住问道。
“算好吧,人没事。”翟鳕想了想,还是没有告诉艾莉,李丁因此不能生育的事。
她虽年幼,却也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她不想再告诉艾莉这件事。这是她唯一保护艾莉的方式。
“那个林吉田一直在楼下。”
“我不想见他。”
“我知道,我只是告诉你这件事。”翟鳕慢腾腾地道。
她忽然皱起眉头,问了艾莉一个问题:“我问你,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艾莉诧异地抬头,她的反应有些慢,却慢慢地笑起来:“傻瓜,为什么要死?活得好好的,大家都不能去死啊。”
她却又重复了一遍:“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难过?”
“当然啦。你是我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了。”
“嗯,那很好。”翟鳕满意地笑了,然而她的笑容有些诡异,也许是因为瘦下来的脸有些古怪,让她的一切表情,都显得有些僵硬。
下楼的时候,她看到林吉田还等在楼下。
那颀长的少年,站在昏黄的路灯下面,是一条好看的影子。只是过分清瘦了,显得那影子都伶仃得单薄。
她看清楚他脸上多出来的伤痕,他冷峻的一张脸,看到她时,绽出笑容:“喂,艾莉她还好吗?”
为什么你们都问我,别人好不好,都没有人问我,我好不好呢?
翟鳕悲哀地想,然后抬起头来笑着回答林吉田:“她挺好的,但是她不想见你诶,你别等了。”
翟鳕扭过头去,转身走了,走出百步远,她又回过头去,看到林吉田仍然等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像个雕塑。
艾莉,你看,我多羡慕你。你的难过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你有那么多人爱你。
我却没有。连你都没有问我一句,好不好。
她惨淡地笑了笑。
但是没有关系啊,我还可以问我自己一句,hey,翟鳕,大傻逼,你好不好?
嗯,我非常非常不好。
但是陆鸣说了,就算全世界都不爱我,起码我还得爱我自己。
连自己都不爱的人,没资格要求别人的爱。
那天早上,那个男人再次喝醉闯进她的房间,翟鳕抵死反抗,却敌不过男人的力气。
母亲原本早就外出买菜,却在那一刻出现在门口,拿起一把扫帚打跑了那“凶手”。
翟鳕面无表情地从卧室里起身,每一个动作却都很艰难,她一直都没有抬起头来看她愕然的母亲,用自己冷淡的侧脸,冷淡的背脊,回答她。
“你不是不相信吗?现在呢?你相信了吗?”
她那一贯都爱小题大作、歇斯底里的母亲,陷入了一场死一样的沉默。
翟鳕不知道她站在那里多久,她只听到自己用发抖的声音,恶狠狠地嘟囔:“我一定会杀了他。”
林吉田脸上的伤,是陆鸣给的。
他从楼上下来的时候,跟自己对视了整整一分钟,那眼神在昏暗里看不太真切,然后迎上来的是他的拳头。
林吉田一下都没有躲,他像是一个沙袋,被陆鸣的拳头击了一遍又一遍。他听到这个年轻的男孩子怒不可遏地说:“你说过不让她哭,不欺负她的!”
艾莉,要你为我哭,我真该死。我一直觉得自己的不信守承诺挺酷的,但头一次,潇洒不起来。我恨自己的言而无信。我又让你哭了,甚至连在你面前,跟你说一声别哭都没有资格。
我没有资格了。
我要去见他。不管怎么样,我要亲口听他说!
已经吃过一次尊严的亏了,她不要第二次这样快就来临。
冲下去的艾莉,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小区院子。夜已经深了,头顶的星辰很亮,路灯寂寞地拉长了她的影子。
林吉田,却已不在了。
她说服了自己的尊严,他却不再等她了。
她上楼时,阿姨还没有睡。艾莉坐在沙发上,忽然抬头对她说:“阿姨,跟我爸说,我想提早时间出国,最好这几天就走。只是外婆要麻烦你照顾啦。”
“你放心。傻孩子。”
她知道逃避不是办法,但是眼下,她只想离开这里。
离开这些让她失望透顶的人。
对不起,她没有这份勇气来面对。
林吉田抵达那家私家医院时已是凌晨,冲进病房时,他看到严燕面色苍白地躺在白色的床单上。
看到他来,严燕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你来啦?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林吉田避开问题,有些恼怒:“你开车是要赶着去打胎吗?你不要命了?”
“困了,眨巴了一下眼睛。”严燕疲倦地笑,“刚才误以为自己快死了。”
林吉田确认了严燕的伤势不太严重后,露出一个冷笑:“我看我得快走,省得你有后顾之忧,担心……”
“没事。”严燕说,“这家医院口风很紧,院长是我的老相识。”
“你也就快死了,才会想要见我一面。”他讽刺道。
“并不是这样。”严燕朝他招招手,“你过来,我看看你脸上的伤到底怎么回事?”
“你何必管我,我又不是你的谁,你的前途要紧。”林吉田淡淡地说。
严燕苦笑了一下:“傻孩子,你真以为我忧心自己的前程,像我这样活到一定年纪的女人,你以为还有什么事业的野心?我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林吉田挑衅道,“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新的借口。”
“离何姐远一点。”严燕命令道,“你听到没有?”
“你管我?你是我的谁?”林吉田耸耸肩,表示懒得搭理。
“何姐是个狠角色,她……要是知道了你是我的孩子,不会放过你的。”严燕叹气道,原本她不打算说的,可眼下,怕是不说,就挡不住林吉田了。
于是,她告诉他,当年她是何姐丈夫的情人,怀上林吉田后,被何姐逼迫打掉孩子。她设计骗她说打掉,又因为她丈夫求情才保命。何姐膝下无子,若是被她知道她丈夫在外面还有林吉田这个儿子,他怕是凶多吉少。
“可是我不怕。”林吉田说。
严燕抓住他的手,看着这个十月怀胎生下,她却从未亲近过的孩子,目光如炬。
“你不怕,但是我怕。我不想失去我唯一的儿子。我宁可不认他,我宁可不接近他,也不愿他有任何差池。”
“答应我,离她远一点。”
85、我真的,好害怕
那天翟鳕回到家,家里一片死寂,弟弟不在。
她看到她的母亲颓丧地坐在沙发上,一脸的疲惫不堪,朝着她笑了笑,母亲身上有血迹,已经干涸了。
“闺女,我把他给杀了。你能不能帮我报个警?”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哦”了一下,小步地走到话机旁边。
然后听到客厅里有动静,翟鳕疯也似的跑出去,看到那把已经沾满鲜血的尖刀,刺在了她母亲的胸前,那个她以为根本就不爱她的女人,此刻嘴角含着笑容说:“丫头,你过来,让我抱你一下。”
她没有过去,直到她的母亲痉挛了一阵,吐出一大口血,然后,死了。
翟鳕始终都没有过去,直到门口的警笛声响了起来,刺耳地穿进人的睡眠里,她觉得自己的耳朵嗡嗡作响,后来,竟一直都再没有消去过。
李丁听到输液的滴答声,她的身体像一片落叶,轻得没有知觉。
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呢,那是一个声音组成的噩梦。
她听到杨百微歇斯底里地喊着:“都是你把他害成这样!向辰一辈子都只能是个瘸子了!你害了他!”
又听到艾莉哭着说:“李丁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她听到医生说:“没办法,她以后可能再也不能有孩子了。”
她听到向辰冷冷地说:“是你妈杀死了我妈,我恨你,李丁。”
她听到翟鳕恨恨地说:“李丁,我知道你根本没有把我当成你的朋友过。”
她还听到她妈笑着喊:“杀了她,杀了她!”
……
她爸爸好像在身边,在跟医生说什么。
他怎么来了?天哪,这样的狼狈,他为什么要看到?是谁……是谁紧握着她的手?
那么暖的一双手啊!
李丁却不敢睁开眼睛,眼泪从眼角滑下去,她听到向辰熟悉的声音说:“别怕!我和你爸爸,都在这里。不要害怕。”
她不敢睁开眼睛,怕一睁开,梦就醒来了,所有的一切都成了真,而眼下的那双手,成了空。
向辰,我真的,好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