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妮的肩膀开始颤抖，眼里蓄满了恐惧的泪花，然后她听见爵士问：
“跟我签订契约，怎样？我保护你不被任何人伤害。你定时给我你的血。我保证每次只取很少的一点点，不让你送命，不让你贫血。”
9
办公室内只有古猫宁与贝妮。他们坐在沙发上。古猫宁翘着二郎腿，听贝妮说完了与爵士的相识经过。
大概是意识到了昨晚的话有些过分，今早一上学，贝妮就主动来找古猫宁，将一切和盘托出。人类女孩的善变，让古猫宁这种资深恶魔也始料未及。
“——所以你当场就答应了当那家伙的便携式血库？”古猫宁问。
“我才没那么缺心眼。那天我见他没有伤害我的意思，就快快地回孤儿院了。”贝妮说，“但那之后，真就跟他说的一样，陆续有别的吸血鬼来骚扰我。若没有他一次次的及时搭救，我都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喔。”
“再后来，我们便签订了契约。他成为保镖，我为他献血。因为保护我，他结下的仇家也越来越多了。他便带我离开孤儿院，辗转数个不同的国家，直至来到这里。”
“喔。”
“爵士真不是坏人。他的确吸我的血，但那是出于本能，相比他的付出，我也觉得公平。况且他每次要的量都很少。”
“据说以前有人跟你告白却被揍了，那也是你们家爵士的杰作？”
“是，他偶尔也会教训那些对我不怀好意的普通人，不过都有手下留情的。”贝妮语气诚恳，“呐，小猫，我什么都告诉你了。”
“其实吧，你就算不说，我也没打算再干涉你跟吸血鬼叔叔的幸福生活了。”古猫宁挠挠头。
贝妮亲热地挽起他的手：“你在闹别扭咩？”
“魂、魂淡！才没有被你说中呢！”古猫宁做出极傲娇的表情。
“爵士对你印象很好，你也不要讨厌他啦。”贝妮说，“那个不知是不是我爸的猎人和赤炎会那些家伙已经够烦的了，再加上你可怎么办啦。”
“所以这是要拉拢我，关键时刻成为战力？”古猫宁眯起眼。
“最主要的还是，再这样下去，我又要过上那种不停搬家、转学的生活……那也是你不希望看见的吧？”
办公室外这时传来吵闹的声音。
古猫宁和贝妮走到窗前，又看见了袁炼。
“小猫……”贝妮求助地看着古猫宁。
古猫宁郁闷地捂住了脸。她知道贝妮的意思是让他帮忙打发袁炼。怎么说那家伙也是个猎人，他认定了贝妮是女儿，又察觉到她与吸血鬼有来往，那样的话，与爵士的PK是早晚的事。
古猫宁不情不愿地走向袁炼。一路酝酿着怎么跟这个既粗鲁又死心眼的家伙打太极。结果袁炼劈头就是一句：“我女儿是跟爵士在一起吧？”
古猫宁把两根手指塞进嘴里，努力把嘴巴撑到最大，做出一个吃惊到极点的夸张表情。
“……”袁炼忍住不跟这个三八恶魔一般见识，“没什么好惊讶的。昨天我不是临时离开，去追吸血鬼了么？没想到那些吸血鬼是去找爵士的。嗯，你和爵士在巷子里动手，我也看到了。”
“吓，你当时也在？”
“猎人的隐蔽技巧，可不是你能想象的。”
“我只是觉得那巷子压力好大。”古猫宁吐舌，“以及你居然忍得住没有当场动手喔。”
“因为那个爵士，在吸血鬼里也算是个狠角色，我又不想连累到贝妮。”袁炼提高声音，“我必须跟贝妮好好谈谈！恶魔，我承认你昨晚的表现让我刮目相看。既然你确实有心当个好老师，就更不该阻挡我，我保证只是谈谈！”
10
校园一角，安静的小树林里，贝妮与袁炼看着对方。贝妮浑身都是抗拒，袁炼则是感慨万千。
“我给小猫面子才来的。”贝妮先开口，“但这绝不代表我要跟你演父女团圆的狗血剧，别误会。”
这番不留情面的话倒是让袁炼轻松起来，“哈，不愧是我的女儿。”他笑道，“有一说一，真像我！”
贝妮白他一眼。
“那么我首先要说的是，不管你接不接受，我们确实是父女。”袁炼说，“我的任务是在世界各地狩猎吸血鬼。所以我与雪莉，也就是你妈妈很早就分开了，当时并不知道她肚里有了你。”
“你并不爱妈妈吧。”贝妮冷道。
“我爱她。”袁炼真诚地说，“但我无法给她正常人的生活，我们是友好分手的。离开她后，我就去了北半球狩猎，一去就是好几年。也许你们小女生会觉得长相厮守与藕断丝连才算真爱，但我的方式是，相见不如怀念。”
邋遢而粗糙的袁炼，在说这几句话时，宛如变了个人般温柔，也让贝妮稍微改观。
“结束北半球任务后，我回到了与雪莉相识的地方。我没有别的想法。她如果另嫁他人了，我也完全可以接受，我就是想看看她。”袁炼的口吻变得哀伤，“那村庄却消失了，原因是曾被吸血鬼肆虐，只有极个别人幸免于难。贝妮，你是其中一个，雪莉将你托付给了别人带走——虽然这些，我也是最近才知道。”
“妈妈为什么自己不带我走？”贝妮激动起来。
“因为，”袁炼语调凝重，“所有吸血鬼针对的，本就是她。她想你活下来，当然不能跟你扯上太多关系！”
“……！”
袁炼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展开。
那是一份有年头了的报纸，色黄字淡。
“你一定还想问，为什么雪莉会成为众矢之的。”袁炼将报纸递给贝妮，“这是只在吸血鬼世界流通的报纸。我好不容易才取得。你看了就会明白。”
贝妮用颤抖的手打开报纸。脆黄的纸质，仿佛随时都会碎裂。
她看的那一版，有一个触目惊心的名字叫“美食家天地”。
吸血鬼的美食，还能是什么？
该栏目介绍了一位新崛起的吸血鬼美食家，关于他的资料种种，不必多提，关键是他推荐的心水菜式——
“在甘佛兹地区，一个名叫‘铃兰’的小村庄，有一位名叫雪莉·潘的女士。她的血液，令我见识了身为吸血鬼的极乐。”
贝妮只觉天旋地转，报纸像一只垂死的飞蛾般无力坠地。那专栏配了一张照片，上面的人，正是爵士。
“美食家的推荐，向来为老饕所重视。一般来说，美味的‘甘霖’总会被重点圈养，以形成源源不断的供给。但雪莉却是当场丧命的。只因为为她趋之若鹜的吸血鬼实在太多。”袁炼道，“作为雪莉的女儿，你继承了她的血液，成为了吸血鬼的新目标。但雪莉死后不久，陆离界高层与众猎人便开始联手处理吸血鬼问题。血族的气焰有所收敛，下落不明的你也得以平安成长。”
贝妮说不出话，袁炼恨恨道：“当然，永远会有顶风作案的犯罪者。比如赤炎会。他们的首领赤老大是一个对美味人血有狂热偏执的吸血鬼。他对曾品尝过的雪莉鲜血念念不忘，因此掘地三尺地打探到了你的存在，甚至追踪你来了这里。”
“怎么会是爵士杀了妈妈呢……”贝妮机械地摇头。
“我以猎人的名誉担保，没兴趣诽谤吸血鬼这种低等生物，我更喜欢直接送他们下地狱。”袁炼冷道，“你难道从没想过，为什么一个吸血鬼要收养你？如果你固执地相信你们之间的羁绊是源于善意，那怎么解释他对你仍有血的需求？收养女儿的同时对女儿有所需求，哈！这种养父，我们通常称之为变态！”
贝妮怨恨地看着袁炼，却无从反驳。
袁炼有力的双手按在了她肩上。
“贝妮，我不是个好爸爸，所以你认不认我，不重要。但你不能无视母亲的仇，更不能无休止地当吸血鬼的粮食！”
袁炼忽然掏出一个瓶子，将里面的液体对贝妮灌下。
“咳咳……”贝妮震惊，“你给我喝什么？！”
“一种秘药。对人体无害，但会在血液中形成置吸血鬼于死地的毒素。”袁炼的神情宛如恶鬼，“当然，他不吸你的血就没事。没人逼他。记住我的话，贝妮，不管你对他多有感情，只要他确实邪恶，你便没有资格继续包庇他！”
11
白天也窗帘紧闭，这样的家庭不是没有。但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紧闭，就不太正常。
好在这个时代这个社会，并不是人每个人有兴趣为偶然瞥见的“不正常”穷根究底的。于是，爵士的白昼光阴，总能在不被打扰的宁静中度过。
没有开灯，被遮蔽得严严实实的窗户透不进一丝光，整个房间死气沉沉，犹如棺材——嗯，棺材多么适合吸血鬼的格调啊。
家庭餐厅的打工从华灯初上开始，爵士习惯在深度睡眠中送走太阳。
这天本该也一样的。
爵士却提前醒了。黑暗之中，他的眼，他的牙，他的爪子……蠢蠢欲动。
好香的气味。好香的气味。好香的气味。
脑子里意乱情迷地重复着这样一个讯息。吸血鬼的直觉在提醒爵士：不可错过的绝妙猎物正在靠近。那感觉遥远而熟悉……
房间的门被推开了。那个弥漫着血香的女孩背着光线，出现在门口。
“贝妮……？”爵士的声音充满欲望，“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去学校了吗……”
贝妮反手把门关上。与爵士一起生活的关系，她变得比常人更习惯暗中视物。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贝妮的心一阵翻江倒海的剧痛。跟爵士共度的时间不过数年，但是与之前的孤儿院人生比，无疑要快乐得太多。但是，她之所以会沦落到孤儿院去，又完全是拜爵士所赐啊！
没有孤儿可以做到不诅咒命运，没有谁天生应该家庭不完整。贝妮能够轻易想起，在遇到爵士之前，她最单纯的那个奢望：有一天，能够牵牵爸爸妈妈的手。
她也曾不止一次地问自己：为什么会被抛弃？爸爸和妈妈又去了哪里？尤其是在她脑海里依稀留下印象的美丽的妈妈，她为什么不要自己了呢？
现在贝妮终于知道答案了。这答案，让贝妮对爵士的所有感恩，都显得那么的可笑。
爵士带给她的这一切，不过是在为他一手缔造的悲剧买单。
贝妮不想用“伪善”来定义爵士，却又无法停止对他的质疑。尤其是想到妈妈。妈妈死于一大群吸血鬼的疯狂啃噬，妈妈太可怜了！
听完袁炼的讲述后，贝妮就跑回家来了。失魂落魄的她，发疯一般想见到爵士。
看着黑暗中，一脸艰难的爵士，贝妮轻轻问：“血瘾发作了吗？”
“嘿……真丢脸啊。不知为什么，比平常发作得要早呢，而且感觉上更加强烈呢……”
与贝妮在一起的这些年，爵士学会了摄取其他食物维生。就像是人在困难时期可以吃草根树皮，固然不好吃，但至少能够活得下去。颜色如血、口感湿润的果蔬，一直是爵士的首选。
但，天性始终无法泯灭。鸟要飞翔鱼要游水，嗜血对吸血鬼而言，犹如无法根除的毒瘾。因此爵士每隔一段时间，总会向贝妮要求新鲜血液。
今天的贝妮，血液不知为何特别勾魂，特别……令人怀念。
“贝妮，亲爱的……”爵士伸出手来，“给我血吧……”
“我有事情想问你。”贝妮语音微颤，“是关于我妈妈的。”
爵士的动作凝固了。
“你果然见过妈妈……真是你害死她的吗？”
“谁告诉你的……”
爵士的声音一下变得极冷，四周的温度仿佛也骤然下降。
“你不否认吗？”
爵士沉默片刻，道：“不。”
“你又为什么要收养我？”贝妮的话里带了哭腔，“不会只是为了我的血吧？其实还有赎罪的成分对不对？你与那些邪恶的吸血鬼还是有着本质区别对不对？”
她的话与其说是质问，毋宁说是在乞求一个如自己所愿的答案。
“本质……吗？”爵士自嘲地笑了一下，“我很想说我试图忏悔、改邪归正，但……吸血鬼有什么资格就自己的成分讨价还价？如果你没有流着雪莉的血液，我与你还会不会有这些年的共处？贝妮，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贝妮的眼泪砸了下来。燃烧在心头的希望，摇摇欲灭。
他承认了。他承认对妈妈做过什么了。
“抱歉，贝妮，无论我们的关系多近，你都不要把血族想得太高尚。”爵士缓慢地摇头，“然后，给我血好吗？我现在非常……想喝你的血……”
他承认了。他承认自己只是个卑劣的吸血鬼了。他到现在仍想要我的血……
猝不及防地，爵士抓住了贝妮的手。贝妮一惊，心头涌起一阵憎恶。
当年妈妈也是死在这样的欲望之下吧？
你们这些该死的吸血鬼！
利齿刺入贝妮的皮下血管。强烈的甘甜冲击着爵士，他颤抖着，眼泪汹涌而出。
片刻，贝妮又猛地将爵士推开。她的手与爵士的嘴之间，连着一缕血丝，分开。贝妮喘着粗气，看着爵士。
他喝了多少？今天的他不太一样，不像过去那样点到即止，他到底喝了多少？血里有剧毒啊！他会死的！他要死了吗？
即使他说了那样的话。即使他是害死妈妈的仇人。即使我对他的存在意义真的只是血库……
我，还是，不想看到你死啊。
“解药！”贝妮发狂般叫了一声，旋即冲出了房间。身后，爵士躺在地上，表情前所未有地哀伤。
12
“谈完啦？”
袁炼一脸深沉地从与贝妮谈话的小树林里走出来，迎面就看见了古猫宁的笑脸。
袁炼凶他：“跟你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好。请你不要用这种自来熟的口气跟我说话。”
“你……！”古猫宁泪花乱转，“超过分的！念完经就不要和尚了！拜托我让你跟贝妮独处时，你才不是这样的！你说呀！贝妮跟我哪个重要——”
袁炼真的很想直接灭了他。
“缓和气氛的铺垫够了。”古猫宁把脸一抹，恢复正色，“贝妮刚才跑出校门打车走了，都没跟我这个当老师的申请早退咧。”
“噢，到底是我的女儿，很有行动力。”袁炼满意地点头，“那么我也走了。希望事情尽快圆满解决，而我再不需要看见你。”
袁炼昂首阔步走向校门，古猫宁问：“果然不打算放过他？”
“恶魔老师，偷听别人讲话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袁炼厌恶地说。
“人家才木有偷听。明明是你的杀气出卖了你。”古猫宁一脸无辜。
“反正接下来的事不需要你操心。除非……”袁炼把手按在兵器上，“还想打一场？”
古猫宁扫兴地看着这个顽石般的臭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