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晓珂痛苦地低着头,长长的头发蓬乱着,面容憔悴。她嘶哑着声音说:“天龙,就心而论,林中虎是我遇到的最好的男人,跟他生活的这几年也是我人生中最难忘的时光。我爱他,从心底里爱。可是我越来越觉得我这样爱得毫无意义。刚结婚的时候,我曾经被他给我带来的幸福冲撞得不知所措。能拥有这样的男人,是我梦中的渴求。我承认,为了挽留住林中虎我做了许多对不起梅雨婷的事情。我在他和梅雨婷原本困难重重的爱情道路上设置了太多的障碍。”
“虽然我明白,林中虎的内心不是在真正地爱我,他心里始终装着梅雨婷。可是我们结婚了,我就有希望改变一切,我就能把梅雨婷从他内心赶走。可是,我错了。爱情是不会被时光磨灭的,用血蘸火镌刻在心底的誓言,一生都会在他们的内心深处熠熠闪光。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遭遇了和我当初一样的境遇。你对你和梅雨婷的婚姻抱着太多的幻想。作为朋友,我劝告你,千万别相信一切都会彻底改变。真的相爱,是不会被改变的。”
“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发现,我千方百计得到的林中虎不过是我生活中搭帮过日子的一个伙伴,他像个无心的人一样睡着我的身边,充斥着我的生活。对待我,他像是在军队中履行着一项周而复始的任务,比如每天整理内务,打扫卫生,他除了在生活上给予我依靠,给孩子们一个安全感,他什么都给不了我。”
“我不想就这样生活一辈子。我内心时刻遭受着良心的谴责,可我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爱情和婚姻,没有得到我想要完全得到的男人。既然已经这样,这样的爱情,这样的婚姻只能成为心灵的枷锁,让内心的煎熬一刻也不能停止。所以,我必须得改变,我要活回我自己。我这样说,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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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晓珂的话一下子让我如梦初醒。回顾起和梅雨婷婚后的这些日子,我也陷入了困惑。刚结婚的那段时间,我很快被梅雨婷带来的幸福感给冲昏了。我常常在心底疑问,一切真的可以颠覆重来吗?多年的爱情记忆一下子会全部消失吗?我得到了她完整的身体就意味着完完全全地拥有她了吗?
婚后的几年里,我掌握了一个规律,我们每次过完夫妻生活,梅雨婷总会到卫生间里洗刷自己的身体。她是觉得我脏还是内心有种屈辱感或者是对爱情的负疚感。我觉得,我应该重新审视一下自己的爱情和婚姻了。我和方晓珂对婚姻的感觉竟然如此的相似。
方晓珂失魂落魄地走了,看得出,她对林中虎还是十分留恋。可现实生活永远超越不了梦中的理想。方晓珂是个十分现实的人。过去,我一直认为她是个奶大无心的女人,此刻能客观地看待她和林中虎这段婚姻,足以显示她的理性,比起她,我显得有些愚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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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婚后的林中虎好像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他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很快恢复了过去神采飞扬的精神状态。这一年,新型的步战车武装了部队,步兵由半摩托化一下子进入了机械化时代。林中虎的激情一下子起来了。他的团是全军最先装备轮式步战车的步兵部队。新装备的到来,给部队的训练、演习、兵员素质和编制体制带来了不小的冲击。上级常常把红军师称之为“龙之师”,林中虎的红军团自然是“龙之师”的龙头。装备新型步战车后,林中虎的团无疑成为了全军部队转型建设的龙头部队。加之,这些年他的部队从来没有外出搞过什么生产经营,野外训练经营农场,家底殷实。他抓训练的手段又狠,部队整日保持全训待战的状态,士兵们个个龙腾虎跃。
根据我的请求,上级任命我到步兵B团当了团长,虽然是平调,但手底下有几千人的感觉还是不同。林中虎把一个崭新的机械化步兵团搞得风生水起,我的内心充满了羡慕。好在机械化是部队发展的趋势,我相信不久我的团也会清一色的崭新步战车。
上任第一天,我就把参谋长给骂了。全团紧急集合,两个小时稀稀拉拉还没有集合到位。机械装备和车辆缺位太多,人员在位率十分低。很多人被派去搞生产经营了。这样的部队如何能打仗?能打胜仗?枪声一响,一击即溃。我对部队这样的现状十分担忧。市场经济的大潮波涛汹涌,当整个社会物欲横流的时候,部队建设能不能保持清醒的头脑,一个单位的领导十分关键。这个现象马德胜也注意到了,他说,R军是首战必用的部队,这样的状况,一旦发生战争,我们拿什么来保卫我们的国家,拿什么来保卫我们的亲人。马德胜一夜没睡,他挥笔疾书洋洋万言的谏言很快被送到了军委。
可是,没等上级禁止军队生产经营的文件下发,红军师的生产经营项目出事了。深圳外滩临海的商品房还未完全交工,朱百川和方晓珂卷着居民的购房款跑了。质检部门对房屋进行了检验,工程质量根本达不到标准,房屋成了烂尾楼,等待着拍卖还贷。红军师的生产经营项目部却跑不掉,几百名购房客户涌进项目部的办公室要求退还房款。朱百川和方晓珂吹起来的生产经营大气泡,一瞬间爆炸了。那么多的工程机械和人员车辆,辛辛苦苦干了一年半,轰轰烈烈的掘金工程最终以赔偿四百多万而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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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远在法国巴黎的方晓珂和朱百川即将开始他们温馨浪漫的法兰西岁月。警方很快介入了调查,可是,方晓珂和朱百川已经出了国,方晓珂还加入了法国国籍,漫长的国际调查最后不了了之,这一事件震动了整个军区。各级领导反思那个时代因出现拜金思潮而陷入的迷茫都十分痛惜。这样的事情不仅仅发生在红军师,很多单位的生产经营大都血本无归。
虽然林中虎跟方晓珂离了婚,但还是因此受到了一定的影响。这是一件让他这个战斗英雄蒙受奇耻大辱的事情。整个事件在军营流传出各个版本。没有人记住朱百川和方晓珂,很多人记住了林中虎。和尚跑了,庙还在。很多人会说是林中虎的老婆骗走了红军师的五百万,有人甚至谣传,林中虎和方晓珂的离婚跟整个卷钱事件密切相关,或许是早有预谋。人有百张口,唾沫也能淹死人。林中虎对此十分痛苦,他上交了方晓珂留下的十万块钱,申请上级部门清查他的财产情况。
清查结果表明,林中虎一贫如洗,他的工资根本不够开销。林中虎发疯一样寻找方晓珂,最后却在民政部门找到了一则信息,她嫁给了一名法国人。这个人名叫罗伯特,五十八岁,是一名建筑设计师。办理结婚登记的时间就在他们离婚后的一个星期。命运仿佛跟他开了个玩笑,他再次被愚弄了。羞辱、挫败、沮丧、痛心一瞬间困扰着他,一夜之间,林中虎苍老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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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婷知道这个消息是在事情发生后的一个星期。我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她。她一脸的淡漠,丝毫没有吃惊的样子,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过分的善良被人利用成了无知,可敬更可悲。”或许,她很久以前就预知会有这样的结果。可是,私下里,我看到她却十分焦虑。整整一天,她都关在屋子里打电话。我知道她心里还是关心林中虎的。梅雨婷对我说:“作为生死患难的兄弟,你得帮帮他,你知道,舆论的软刀子,足以击碎铮铮铁骨。”
半个月后,我和林中虎相互调换了位置。我来到了红军团任团长,而林中虎去了百废待兴的B团。我曾经猜测上级这么调整的意图。红军团是全军部队转型建设的重点,是全军新装备形成战斗力的龙头,是部队快速发展的一个风向标。上级不想让林中虎成为军内议论的焦点,更不想让红军团的荣誉因此蒙羞。我向师长反映我的想法,我不想这个时候接手红军团,这样做有点儿落井下石。师长一脸铁青地说,这样做也是为了他好,我不想让他这样一个人才被唾沫星子给淹死了。我去红军团上任的那一天,梅雨婷走了,她原本说想去看看林中虎,可突然就改变了主意,她说这个时候去看他,有点幸灾乐祸。
我知道梅雨婷误解我了。其实,我真的不知道会是这样一个结果。我已经做好了把B团打造成红军团那样的一流团队,以此来跟林中虎一决雌雄,可是一纸命令,我却成了红军团的团长。大家都知道,红军团的军事主官在提升使用上是最优先的,师里的参谋长上学不在位,我跟林中虎是最有希望的继任者。
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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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晓珂奇异般地消失了。连同消失的还有她那个所谓的房地产公司。我突然对消失这个词语感到十分奇怪。有的人消失了,有可能还能够再出现,有些事情消失了还可以在某个时间再继续,可她的消失在我的意念里如同大雪覆盖后的旷野、千鸟飞绝,万径无人。
我的大脑空空如也。方晓珂从我的世界中删除了。她不再是顾大海的老婆,我的妻子,三个孩子的母亲。她是个标标准准的荡妇,不折不扣的骗子。我曾经郑重地告诫过她,不要在红军师的生产经营项目上耍花招,否则,我会让她和朱百川死得很难看。可她还是这么做了。任何诅咒和谩骂都平息不了我内心的愤怒。我只有让自己学会忘记。
方晓珂选择这样的离去,羞辱充斥了三个孩子的青春岁月。在别人鄙视的目光里成长让孩子们十分痛苦。他们曾经有着英雄父亲的荣耀,他们头顶上的光环让人仰视。可是,此刻他们却是诈骗犯的孩子,欺诈和蒙骗历来为人所不齿。而他们的母亲为了骗人还嫁给了一个蓝眼睛、大鼻子的外国人。顾晓和顾珂要中考了。巨大的思想压力让两个少女以泪洗面,经常受到奚落的顾四方泪流满面地告诉我,他要转学,转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去上学,他不想老让人骂他是诈骗犯的儿子。顾四方要上初中了,正是人生观和价值观形成的时刻,我答应他转学,否则这样的状态会毁了他的一生。
我让小姑林凤萍带走了顾四方。已经是知名品牌企业家的小姑把事业做到了省城。或许是事业有成的漂亮女人婚姻总会出现问题。小姑结婚三次至今仍然孤身一人,膝下无子。顾四方以林凤萍儿子的名义去了省城最好的实验中学读书。我对顾四方说:“按道理,你应该坚强地去面对这件事情,一个男人,面对问题不能逃避,应该迎着问题顶上去,这样才不是懦夫。军人的后代没有懦夫,泰山压顶面不改色才是英雄气概,去了姑奶奶那儿好好学习,以后可能还会遇到这样或那样的问题,但向问题妥协,这是最后一次,后面就是悬崖,狭路相逢,勇者胜。顾四方咬着嘴唇坚定地点了点头。”
武德元匆匆来到了我的B团。我知道他此刻出现在我的面前意味着什么。我的生活再次驶进了黑暗的隧道,他只要站在我身边就是一种巨大的力量。
武德元的椎间盘突出没有彻底治愈,高大的身材有些佝偻,可他军人的姿势一点都没有丢失,走路、站立、坐姿仍然是有板有眼。B团的训练、管理和生产经营一塌糊涂。人员散漫,士气低迷。这样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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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天龙来了以后,部队开始趋向正规,但长期的陈规陋习仍然屡禁不止。我先抓了部队的士气。全团三千多人每天早操统一带到大操场比赛喊呼号,练队列。每周把队伍拉出去比赛一次呼号进行一次队列会操。呼号提升士气,队列培养秩序。两个星期下来,全团山地越野拉到高山之巅齐声呼号,排山倒海的声音震彻山谷,令人身心振奋。接下来,我开始组织司令部研究对抗演习的事。紧急集合,部队拉动、实弹射击、分队实兵对抗。训练场上如火如荼。
武德元吃完饭就会坐在训练场上看我们训练,没事儿还喜欢背着手在营区里转转。一个月后,武德元笑着对我说,虎子,武子叔该走了。我说,部队的演习马上就开始了,你不看完了再走?武德元笑着说,我不用看,我心里有数。送武德元去火车站的路上,他随口冒了一句说,你们团的伙食可不怎么样,这么大的训练强度,后勤跟不上,会影响士气的。我说,武子叔,你真是行家,生产经营把团里给经营空了,不过我改,我们马上改,还有什么意见,您都提出来,我都改。武德元说,时间太短,看不出来,一年以后我再来看,部队是要打仗的,兵练不好,将来打仗要吃大亏。
送武德元回来,我顺路去了师里。我向师里申请,想要回红军团承包B团的农场和鱼塘。师后勤部长说,当初提这个方案的是你,今天毁这个方案的还是你,你去找马天龙说去,他要是同意,我立马把这个方案给毁了。后勤部部长悄声对我说,各团都想要回自己的农场和鱼塘,这几天把马天龙给愁坏了,那可是他的聚宝盆,你这样干,会砸了他的金饭碗,他肯定跟你急。我说,那也不行,当初大家都想着挣大钱,现在大钱没挣到,总得让大家吃饭吧,他不能一个人吃,让大家看着吧。部长说,道理是这样,你还得考虑红军团,那可是全军的标杆。我说,正因为是全军的标杆,才更应该高风亮节。部长哈哈笑了说,你这个老虎,换了个团当团长,风向一下子就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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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率先要回了农场和鱼塘,各团也相继要回了自己的农场和鱼塘。马天龙生气地对我说,该死的老虎,你一榔头,把我的金饭碗给砸了个粉碎。我说,这金饭碗是我留给你的,我不砸,没人敢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