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斟满,我端起杯子率先向林中虎发难。我说,今天这酒的主题是祝贺酒,林中虎不喝,万万不行。那一刻,林中虎望着顾大海面带难色。顾大海笑着说,马参谋和方干事既然这么说,虎子的酒我代了。说完,他端起林中虎的杯子倒在了碗里,仰脸一饮而尽。结果,直到最后,林中虎滴酒未沾,顾大海却喝得酩酊大醉。
顾大海就是这么一个人,他时刻在爱护关照着林中虎,像关爱自己的亲兄弟。
这场酒,顾大海用宽阔的胸怀征服了方晓珂柔嫩脆弱的心。
我在这场酒中也喝大了。席间我得到了梅雨婷的消息。梅雨婷南京读书归来,分配到了军区机关报纸任编辑。她原本也要参加今天这次聚餐的,但因为军里的一个会给耽搁了。这一切我一无所知。无情的梅雨婷隔断了我同她的一切联系。我只能从林中虎和方晓珂的谈话中得知这些事情。
再次见到梅雨婷是在方晓珂和顾大海的婚礼上。她是方晓珂的伴娘,身边站着精干洒脱的伴郎林中虎。他们两个也戴着大红花出入在婚礼现场。梅雨婷更漂亮了,皮肤白皙,面色红润。从某种程度上讲,他们两个在婚礼上的出现有点抢戏的味道。以至于参加婚礼的人认为婚礼的主角是这对金童玉女。我站在婚礼的一个角落里,望着梅雨婷含情脉脉看着林中虎的表情,心里甭提有多难受了。
我想,那一刻,他们在渴望着自己的婚礼,他们那样彼此望着对方心里是多么的甜蜜。
很多年后我一直在想,如果这个时候林中虎和梅雨婷结婚了该有多好。那样的话,我们之间也不会有以后那么多曲折的故事了。但命运就是这样,很多事情不可抗拒。
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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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连长顾大海如愿以偿地娶到了小他五岁的成都姑娘方晓珂。娇俏美丽、皮肤白皙的城市姑娘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她和肤色黝黑、高大老相的顾大海牵手走在一起,看起来实际年龄的差距拉得更大。很多人搞不清楚顾大海用什么办法赢得了方晓珂的芳心,他这头老牛是怎样啃上嫩草的。
后来通过梅雨婷的讲述我才知道,方晓珂看起来大大咧咧,跟男人开起玩笑来没有分寸,其实她是个曾经被爱情伤透了心的人。在顾大海之前她曾经有过一段十分不幸的婚姻。男的是军财务处的一个助理,两个人结婚后,财务助理总像猎狗一样跟在她的身后,她不能跟任何一个男性说话或交往。一次她前去地方参加军民联欢,跟地方军工厂的一位领导跳了一支舞,财务助理在她身上嗅到了烟味,当夜就是一顿暴打。
随后的日子里,她因为和男性交往的事情遭受了多次家庭暴力,财务助理还因为吃醋差点跟军务上的一个参谋动了刀子。
方晓珂离过婚,有过婚姻的女子即使再漂亮在男人眼里也大打折扣。方晓珂还有些名声不好,那年月,名声不好的女人在男人心里只是一种欲望。方晓珂身后追逐的男人有不少,可他们没有一个真心实意地想要娶她,他们的追逐只是寂寞岁月里的欲望排泄。
那些男人在她身上找到所找到的一切之后就会厌倦,顾大海不同,他是真的疼她。他憨厚的笑容和兄长般的呵护一下子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最初两个人应该是幸福的。顾大海胸怀像一片宽阔无边的海,方晓珂这只船儿可以任意航行。他把方晓珂当成了自己的心肝宝贝,捧在手上,含在嘴里。那种难以言表的幸福感让他们婚后的生活激情四溢。他们两个人的家安在师部的公寓房里。梅雨婷走后,宿舍就成了他们的二人世界。
顾大海这些年的精打细算抠下来的积蓄和工资除了接济老家,用来操持这个新家显然绰绰有余。家里新添了沙发、饭桌、自行车,缝纫机。我用三个月的工资买了一台晶体管收音机送给他们。梅雨婷从军区所在省城给方晓珂带回来两条花裙子和几床江南的丝绸被面。她似乎也被他们幸福的婚姻生活感染了,看我的时候眼神发生了变化。我从这种变化里看到了她对婚姻生活的向往。
2
那时候,顾大海的新家成为了我们聚餐的地点。顾大海干过炊事班长,能做一手好菜。梅雨婷也常常利用到师里采访的机会参加这样的聚会。应该说,那段日子也是我和梅雨婷最幸福的日子。看着顾大海和方晓珂生活幸福的模样,我们相拥坐在师部郊外的护城河边,也曾无数次憧憬着我们未来家庭的模样。我知道,那时的梅雨婷也渴望和我结婚,也渴望这样被人呵护的幸福生活。
那个黄昏,梅雨婷坐在护城河边长长的石条凳上,幸福地等着我的到来。夕阳的光晕渲染着苍茫的远山和她绰约的身影宛若一幅美丽的风景。我怀揣一支玫瑰,用英语朗诵着拜伦的诗歌慢慢地走近她,然后,我单膝跪在她的面前绅士一样向他求婚。我知道这是梅雨婷想要的求婚。
很多年以后,梅雨婷回忆起这一幕还陶醉不已。她说,那一刻她幸福极了,她就像童话里美丽的公主,我就是骑着白马从天边归来的骑士。可是那一次的求婚只是一次预演。我们的关系必须得到双方父母的承认。我这方面不成问题。我已经被提拔为干部,只要我愿意,武德元和段腊梅肯定没意见。
重要的是梅雨婷的父母。他们怎么想的我不得而知。种种迹象表明,她的父母对我们的关系很有抵触情绪。顾大海婚礼前一天,她在电话里向父母挑明了我们的关系。打完电话回来,她一直高兴不起来。我没有问她,但隐隐约约感觉到,我们在一起她的父母有意见。
虽然梅雨婷是个很有主见的女孩子,但她的父母只有她一个孩子。她是个孝顺的女儿,要考虑父母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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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爱情里,纷乱嘈杂的事情接连不断。就在那一天,梅雨婷下定了决心。她躺在我的臂弯里羞涩地对我说,不如我们悄悄地把结婚证领了吧,等他们知道的时候,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那时候我们再举行婚礼。我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说,你着急了吧。梅雨婷把脑袋贴在我的胸膛上说,我是着急了,我想天天就这样和你在一起,你看看方晓珂和顾大海,他们的幸福让我嫉妒得发狂。
我用力搂紧了她,轻声告诉她:“我们不急,只要我们彼此深爱着,什么都不重要。我们都有自己的事业,我会向你父母证明,我一定是他们最满意的女婿。”
梅雨婷把头深埋在我的胸口说,她就想和我在一起,一刻也不想离开。梅雨婷说她是个干起事情来就忘记一切的人,一想到结婚后要生孩子,要做家务她就担心,她担心自己做不了一个好妻子,又不想让我做一个像顾大海那样的男人,男人应该做事业上的山。我们的青春已经消磨得太多,都是只争朝夕干事业的时候。那一年我们都还很年轻,两个都有着在军营成就一番事业的宏大理想。
我拥抱着她吻了吻她散发着桂花香味的头发,她把整个脑袋深埋在我的胸膛前,像是要钻到我的身体里面去。我们在郊外的护城河堤坝上一直呆到深夜。缠绵细语中,我们的话题离不开婚姻、家庭、事业和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
我曾经无数次后悔地假设,如果那个时候我们结了婚,就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事情。参加完顾大海婚礼后不到一个月,我接到了前往南京陆军学院学习的通知。这三年在陆军学院的学习是我今后的军旅征途上最关键的三年,而就是这三年,我错过了和梅雨婷结婚的最佳机会。当我满怀憧憬要和我的爱人结婚的时候,一场战争改变了我的一切。当然,这都是后来发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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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前往南京陆军指挥学院就读的前一天接到了军里的通知,军长马德胜要找我们几个人谈话。1976年的春天,军队院校仍然在政治风波中飘摇。军长马德胜送我们几个去军校读书也是冒了很大风险的,谈话自然很必要。
近距离坐在军长马德胜面前,我没有感觉到这个北方汉子的彪悍和冷酷。他面容和蔼,谈笑风生,和雷光电火、叱咤风云的野蛮将军判若两人。例行公事地谈完话,他还问了我家里的一些情况。
临行前的那天晚上,我在招待所里看书,管理处长把我拉上了吉普车。他说是驻地野战医院的尚玉婷院长要请我吃顿饭。我说我不认识尚院长。管理处长说,见了不就认识了。我莫名其妙地被拉到了驻地野战医院的招待所餐厅。管理处长撂下我就走了,他上车前交代我说,晚上十点钟准时送我去火车站。
我忐忑地敲开招待所餐厅的门。一个架着近视镜、面容清瘦的中年女军官正站在门口用一种慈爱的目光直视着我。我打了个敬礼,她没有还礼,轻轻地把我的手从帽檐上拿下来,握在手里,嘴里还不停地自言自语说,像,长得真的很像。我被她的话语和审视的目光弄得心里有些发毛,满脸的疑惑不解。管理处长悄悄关上房间的门走了。尚院长把我按在她身边,像重逢了的亲人那样热情异常。
尚院长请我,是因为我父亲林凤鸣的缘故。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就是马德胜的前妻,也就是当年抢救我父亲的那个脑外科医生。我更不知道,她因为我父亲的死愧疚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