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他就先去找了省长。政府部门要提个厅局领导，省长这一关是非过不可的。
省长听了他的想法后，说：“我同意你在内部选拔的意见。但谁更合适，这是应该慎重考虑的。以前在计划经济时代，办公室主任确实是个锻炼人的岗位，协助领导掌管全局，最熟悉全面情况，最善于协调，宏观业务最熟悉。所以以前的办公室主任提得最快，也提得最多。这一点我不否认。那是时代的产物，因为那个时候不谈效益，一切都是计划好了的。但现在是市场经济时代了，作为政府部门，关键看效益。而效益是靠业务部门干出来的。办公室能直接出效益吗？不能。那么，提拔领导干部，我们就要多考虑这一点。不考虑这一点，就是不考虑发展，每个部门不考虑发展，那全局就谈不上发展了。所以，你注意过没有，在我们的政府部门，现在业务干部上的多了。这是大势，也是没办法的事。记得上次你向我汇报招商引资的事时，提到了老领导黄河的小孩黄山。那个同志就不错。我们就是需要这样的人才。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是因为他是老领导的儿子就要提他，黄河同志也没给我打招呼，而是他确实干得不错。你不会否认这一点吧。”
贾志诚说：“黄山是可以。但他任职时间短了点。我担心他在厅里过民主投票推荐这一关有难度。”
省长问：“他任职多长了？”
贾志诚说：“刚过三年。他马上就要从香港回来了。”
省长又问：“那个办公室主任多大年纪了？”
贾志诚说：“过了四十八，快四十九了。”
省长说：“志诚同志啊，在大事面前要多动脑筋。你想一想，这些年，中央提倡干部年轻化，你们厅的班子尽管合并以后是年轻了一些，但也都是些五十多岁的人啊。这样，我和组织部打个招呼，这次商贸厅副厅长人选确定几个刚性条件，本科学历，任处长职务三年以上，年龄四十五岁以下。这不就行了吗？你就说是省里定的标准，你的思想工作也好做，组织的目的又达到了，这不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贾志诚还想说什么，省长挥了挥手说：“好了，就这么定吧。抓紧一点，免得别的省领导又打你们的主意。”
贾志诚在回厅的路上左思右想。省长发了话，自然如大江东去，是不可能逆转的。黄山肯定行，也对自己的胃口，这几年既贴得很紧，也取得了工作绩效，他不能说不喜欢。但他相信黄山这次不提，以后肯定会提。资历能力摆在那儿，就算自己退休了，他仍具竞争力。可魏聿明不同，这一次谭千友出事，对他来讲，确实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过了这一村，再想碰到这个店，就很难了。毕竟岁月不饶人啊。
至于省长定的条件，明眼人一看就是量身定做，他怎么和魏聿明说？当然在现在这种体制下，他不说，魏聿明也没办法，总不可能到办公室质问他或者骂街撒泼吧。提你是有理由的，没提你就不需要理由，这样做在我们的机关也司空见惯。本人当年没提到厅长，谁给过你理由？然而，贾志诚的心里还是觉得魏聿明确是个难得的人才。他也暗示过他有机会肯定是他的。那么，怎么跟魏聿明解释呢？
他没有回厅，而是折身去了省委组织部。他想，一方面把省长的指示告诉他们，以尽快启动推荐考察程序；另一方面，就是能否这次给魏聿明解决个副巡视员，对他也算是个交代，而且在厅里的反应肯定要平静些。有人说，提拔干部是个导向，提得好，带动一大批；提得不好，就会打击一大批。他就想自己一定要在干部提拔问题上做好，多产生正面效果。然而世事多变。当年郑京要提高智，就说魏聿明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而到了今天，上面却说是要年轻化，且画线都可以因人而设。那句话说得好真，人事人事，就是人做出来的事。这个人当然是指说话算数的人，在他的手里，事情想怎么做就可以怎么做。
组织部的常务副部长接待了他。部长是常委，属省领导，依一般的规矩，常务就相当于组织部的一把手了。两人老相识，不需要过多寒暄，就直奔主题。
知晓来意后，副部长说：“省长也给部长和我打了电话。既然省长有这个意思，那副厅长的人选就简单明了了。至于再给个副巡，我也理解你老兄的难处。在我们组织部，干部问题的核心是平衡。这个领导提了人，那个领导也得提人；你提五个，他也得提三个吧。到了你们具体单位，一把手也要考虑平衡，提了这个人，就得安抚另一个人，不然打破这种平衡，很多事情就不好做了，很多问题就会冒出来。这样吧，我同意给你们厅一个副巡指标。但还得部务会讨论，并报分管省领导批准同意。这个工作我去做做吧。”
贾志诚就表示感谢。他说：“如果这个问题得到解决，那我的矛盾就相对要缓和些了，工作也要好做些。还得辛苦你多费心。”
黄山前几天专门回了一趟家。这次回来，他哪里也没去，悄悄地回，悄悄地住，再悄悄地走。那天接了贾志诚的电话后，他就急了，这是机会，自己条件符合，决不能轻易失掉。他想起了三年前郑京给他的设计，这就是天赐良机啊。
他放下贾志诚的电话，当即就找了个理由请了假，悄悄过了罗湖关，搭上了最近一班飞机。他和庞瑛约好，就在父母家见面。
老父亲快七十了，但却精神矍铄，声若洪钟。儿子回来，自然高兴，特别是作为商贸部的外派人员，为他脸上增添了不少光彩。很多老同事对他是又羡又妒。以前，黄山是从不在父母这里住的，最多带点东西过来看看，说个话，打个招呼，一副特忙的样子。可这次却是大门不出。
黄河感到奇怪，不知道这小子出了什么事，便问其故。他总是扭扭捏捏。原来父亲虽为高干，但过去在岗位上时，就以铁面无私著称，在家要求子女也非常严格。黄山在原商业厅时，对他政治上的进步，其父从来就没和哪个厅领导说过一句话，包括老厅长、郑京和贾志诚。所以，黄山为了自己当副厅长的事，真不好意思也真有点不敢向父亲启齿。但他也知道，这一次必须铁心，必须开口，哪怕父子吵翻，反目成仇。他是在等待机会。
黄河连续问了几次后，他觉得应该说话了。
他就说：“爸爸，我这次回来确实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向您汇报，并要争取您的支持。儿子这么多年来，您说老实话，我找过您的麻烦没有？我打过您的牌子没有？我给您争气没有？我想您心中应该有一杆秤。”
黄河一听，更感觉到这小子肯定是有大事，便问：“什么事就直说吧。”
黄山说：“财政厅厅长谭千友出事，您是知道的吧？”
黄河点点头，又觉不对，莫非与这小子有关？就紧张地问：“你没带进去吧？”
黄山看老头子这副模样，感觉到他还是挺关心自己的，很是欣慰，便笑道：“您误会了，放心，您的儿子决不会出那样的事。”
停了停，他接着说：“他的位置空出后，一个副厅长顶上了。省政府还到我们商贸厅调了一个副厅长去财政厅任职。说到这里，您就明白了，我们厅需要产生一个新的副厅长。据我所知，此事会很快进入操作程序。我符合条件，无论年龄、能力以及这几年的业绩，厅里处长一级干部无人能比。我唯一的缺点就是资历浅了一点。处长刚满三年。所以，作为您的儿子，在不违犯原则的前提下，我当然想有所作为，说句心里话，也想超过您。这是我的一个理想。但是，正因为资历的问题，我很有可能上不了。这对我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希望您能理解和支持，在这样的关键时候拉儿子一把。这并不是违法犯罪，也不是贪污受贿，而是一件好事，一件光明正大的事。中国不是有一句话，叫内举不避亲吗？请您考虑考虑。我早听说省长以前还当过您的副手呢。”
这一席话是黄山经过深思熟虑说出来的，深明大义，合情合理，又没损害他人，终于打动了黄河老先生。他想，自己革命几十年确实清清白白，大公无私，既做了大量工作，又提拔了大量人才，完全可以说问心无愧，天地可鉴。在儿子的问题上，他也不像有的领导干部一样事事插手，以压担子为名，为子女加官晋级。他是从不过问的。这一点，其实在他的内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对不起儿子。现在儿子靠自己起来了，能力提高了，水平见长了，如今能有这样难得的机会，又是顺水推舟的事，自己如果老面子还有用的话，为何不帮他一把呢。他终于心动了。
他说：“好吧，我去找省长说说，顶不顶用，我不知道，下不为例！”
黄山笑了，说：“爸爸，你们那一代人最喜欢说的是，老将出马，一个顶俩。您亲自出面，肯定能成。不过一定要快，原则一旦定下来就难改了。”
黄河就交代秘书与省长那边联系，说有急事要面见省长。
又待了两天，确定省长把事情答应下来后，他才悄悄回了香港。
黄山知道自己这一招走得是非常高明的，既没有让贾志诚难堪，也没有得罪魏聿明，做得无声无息，天衣无缝。
贾志诚回家与伍大姐说起了省长、黄山与魏聿明的事。伍大姐马上说：“省长的指示是对的呀。你说，不提黄山这样的人，还提谁？”
贾志诚说：“你不知道情况，瞎说什么呀。”
伍大姐说：“我可没瞎说。黄山有能力，有业绩，年轻，为人处世也非常好。这几点你承认吧？”
贾志诚说：“这当然承认。”
伍大姐说：“再说那个魏聿明，到我们家里来过几次？我还真没什么印象。作为一个办公室主任，不贴近一把手，你说怎么当得好？不是能力不行，就是太清高。这两条只要占一条，就说明这个人是有问题的。”
贾志诚说：“但这个人做事确实可以。”
伍大姐说：“我们都是在机关里混的。机关不看你做事，而看你做人。有的人做事可以，但做官不行。这样的人太多了，太多了也就不稀奇了。”
贾志诚听她这么一说，仔细想想，也觉得有道理。魏聿明确实很少到他家里来，就算来的那几次，也大都是为了工作，三言两语就走了。倒没有别的什么意思，走动走动也好嘛，除了工作，交流交流思想、沟通沟通情况不行吗？再回忆一下，有好多次都是他提议请魏聿明吃饭喝酒，魏聿明才去安排，哪有黄山那样积极主动？这几年来，他总的感觉是魏聿明确有点清高，与他的关系总是那么若即若离。不错，办公室的工作是做得好，从不用他操心，但如此一来，办公室在他的心目中也就可有可无。既然可有可无，那这个办公室主任提不提拔也就无所谓了。而黄山却不同。他虽然人在香港，但他的影子老在自己的眼前晃来晃去，他的那种干劲，那种上进的势头，让他感觉特深，挥之不去。如果不提他，真有点觉得对不起他的那份恒心，那份毅力，那份热情。
贾志诚就说：“那倒也是。”
伍大姐又加了一句：“给他个副巡就不错了。这算得上是对他做事的肯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