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的性格全在于它的两只角,尖尖的,骄傲的,形成了一个小弧形,扎眼又扎手。江南柔情蜜意的淡水里居然出产这种“愤青”般的小东西,除了证明水的大肚能容,我不会想到其他。不过,小时候吃煮熟的老菱,最先和最难对付的也就是这两只角——曾经拿着一把磨快的大剪刀对付,却怎么也剪不断。对于大人而言,吃菱剪角,此举纯属脱了裤子放屁。其实,气力稍大的人,一手握菱的一只角,用力一扳,也可硬生生地将老菱折成两瓣(不过,老菱常常从手指里钻出来,滑脱),灰白色的老菱肉体横陈,正等待着一只无礼的嘴巴凑过来。夏秋之际,菱肉最为肥大,在菱的面前,人人都成了饕餮之徒。大快朵颐之余,偶尔也会欣赏菱的美色。特别是一种长着纤细长角、唤做水红菱的菱,最是惹人怜爱——二十年前,我在湖州读书,在校园边的弄堂里,一次次地去买了来,剥着吃。其时刚刚读过知堂老人的散文集《自己的园地》,这渊博得有点毛病的老人在《菱角》一文中说:“水红菱形甚纤艳,故俗以喻女人小脚……”吃时就留了一个心,一边难为情地剥着,一边也当真如老先生说的“颇涉遐想”了一番。水红菱的红是鲜血淤结以后的那种紫红,有点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意味。想想在这样的年纪剥食这样香艳的菱肉,不涉“遐想”也难。煮熟的菱肉颜色像剥皮的芋艿,嚼在嘴里有番薯味道——这两样乡下老土的东西正是我爱吃的。菱自然也不例外。菱除了生吃,还可以去皮清炒,放上一点葱末——这是我城市里的一道一清二白的品牌蔬菜。有道是“门外南湖菱最美,胜它风味鸭馄饨”(朱彝尊《鸳鸯湖棹歌》),南湖的菱,奇怪的是没有角,是无角菱,状如元宝,形似馄饨,因此也称元宝菱、馄饨菱,因产于南湖,故又以南湖菱的命名最为著名。据说南湖菱以“皮色翠绿,两端圆滑,并以皮薄、肉嫩、汁多、甜脆、清香而胜于其他品种”。天下之菱,以峥嵘之角为其性格,南湖菱反其道而行之,独以无角成就其特征。大抵应了一句老话:物以稀为贵。常言菱角生食宜嫩,我的经验是,南湖菱熟吃也宜嫩。夏秋之交,菱角上市,清炒一碟鲜嫩的南湖菱,和盘托出,大如拇指,美玉般晶莹,入口即化,当真妙不可言。比之选色黄褐之老菱熟食,也是别有一番风味。然而,南湖菱作为吾乡一风味绝品,并非一味得到赞美的,特别是它的无角特征,常和嘉兴男人圆滑、孱弱、缺乏个性的性格联系起来,近年更是愤怒声讨不断。且说嘉兴的两个名声在外的特色品牌——南湖菱和五芳斋粽子,一个无棱无角,一个作茧自缚,在一个强调个性和速度的经济时代,不约而同地成了不思进取,固步自封的代名词,这不能不引起有识之士的深思。
在这种“吱——”的声音里,好人和坏人依次登场,人世的悲欢离合逐一在这堵白粉墙上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