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太阳,散发出十分强大的热力,乘着奔驰牌敞篷越野车巡视阵地的冯·李斯特汗流浃背。
继续坚持一天一夜,在他巡视完几个主要阵地之后,相信坚持下去已经是不可能了。缺水,严重的缺水!史无前例地缺水!士兵们眼下连尿液都已经彻底排干,已经有相当一部分士兵脱水昏迷。武器弹药也已经是消耗殆尽,连招架之力都没有了。他在最难熬的东面阵地,亲眼目睹了中暑死亡的士兵的尸体,近两米高的日耳曼战士,因为脱水,高大的身体萎缩到一米六都不到,变得像木乃伊一样。可是太阳还是毒辣地烧烤着他的几万名官兵,像洞庭湖边的渔民晾晒干鱼一样……
整个上午,他都在提心吊胆中苦苦挨着。他最担心的就是蒙哥马利在自己目前这种糟糕的情况下发起最后的总攻。他相信一旦蒙哥马利的总攻开始,其结果必将是所向披靡、摧枯拉朽。那也就是自己和这支部队的末日!
他匆匆赶回指挥部,让报务员给隆美尔元帅发报。他要把这里的详细情况报告给隆美尔,以促使元帅尽快率军赶赴这里救援。
元帅的报务员回话说:“元帅不在办公室,整个指挥部都没人知道他上哪儿了。”
“请尽快帮我找到元帅,先生。我这里情况十万火急,拜托啦先生!”
“元帅不在办公室,整个指挥部都没人知道他上哪儿了。”
当再一次听了报务员的话之后,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在他悒郁的心里形成一片厚厚的阴影。
“难道,难道,那个事情发生了?上帝啊,要发作,也不能偏偏选在这么个关键时刻呀!”
一个月前,他和隆美尔元帅在一块交谈时,隆美尔看似随意的一句话,把他吓了一大跳:“冯·李斯特先生,希特勒的一些做法,可能问题比较大,下面很多人都有意见,而且是很大的意见。”
冯·李斯特当时惊愕地张大了嘴巴:“您的意思是?”
“有些人想把希特勒换掉,让我们这帮军界的朋友来执掌新政府。可是我拿不定主意,这事太大了,太大了,这完全是以命相搏,这也就是政变。更何况,我跟希特勒是相互十分要好的朋友,他一直待我不薄……”
“是的,是的,这……这恐怕难度会很大吧?”受到极大震动的冯·李斯特,十二万分不情愿看到自己的偶像倒掉。
这时候隆美尔带着一丝不快地说:“我跟元首虽然友谊深厚,可我们归根结底不是一路的人。有些事情,别人不知道,你是知道的。比如他一直要求我们杀尽所到之处的犹太人,而你和我都没有按他的要求去做。他还要求我们一个不剩地杀尽各国战俘,以确保部队的轻装前进,我们也没执行。再说到这场战争吧,你说说,冯·李斯特先生,你说说,你说说吧,这场战争有意思吗?牺牲这么多大好年华中的德国青年,以百万计呀,值吗?”
冯·李斯特越听越震惊,这些想法,隆美尔过去一直都是深深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眼前的隆美尔,跟以往自己所认识的隆美尔很不相同。
“而你所不知道的是,冯·李斯特先生,在这些重要的问题上,实际上我已经跟希特勒争论得很厉害了,他甚至粗鲁地谩骂过我。所以现在有人想把他换掉,我不仅绝对不会去告密,而且还会尽自己的力量积极参加。要知道,这可是拯救德国和德国人民。”
冯·李斯特内心震惊万分,为了这一切,他放弃了美好的爱情,放弃了美丽的爱人,放弃了美好的生活,放弃了自己所钟爱的所谓第二故乡。然而到头来,竟然会是这样一种痛苦的结果,这实在太令他失望了,一种强烈的幻灭感,瞬间充斥了他的心胸……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接下来,在他丝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隆美尔的小集团进行了一系列政变准备工作,包括新政府的人选都已经秘密敲定,再就是占领柏林和刺杀希特勒。
隆美尔在未来新政府里面的职位,是武装力量的最高统帅。事实上此时的隆美尔先生,在声望上已经是德国的第二号人物了。这场政变,实际上就成为了隆美尔与希特勒的对决。
很多的人,很多的时候,都有可能倚仗某一事物,而光荣地改写人类历史。但是因为这一事物的偶然变化,导致历史没有被改写,继续按照其既定的轨迹向前走去,这样的情况其实也很多。
两天以前,曾经跟随隆美尔在北非作战的独眼上校冯·施陶芬伯格,一位贵族家庭出身的战斗英雄,利用工作之便,将一枚炸弹放到了希特勒一处名为“狼穴”的秘密营地的会议桌下。当时希特勒就在桌子边上,面对着巨大的军用地图,与一大群军官一道,正聚精会神地研究建立“人民步兵师”的工作。炸弹准时爆炸了。本来世界历史将为之改写,但在爆炸之前,有人无意间挪动了炸弹的位置,希特勒奇迹般的活了下来,仅仅受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轻伤。
德国爆发了一场残酷的大清洗!
一天以后,施陶芬伯格等人未经正式审判就被全部处决。
两天以后,大清洗的尾声,也是高潮,享誉全球的“沙漠之狐”隆美尔元帅被召回柏林,被解除兵权,返乡养病,这就是冯·李斯特在危急关头找不到元帅的原因。
正当冯·李斯特迷惑不解的时候,无线电传来希特勒的讲话:“没有人能够阻挡德国向全世界进军的伟大步伐……”
冯·李斯特立即明白怎么回事了。他的眼前瞬间腾起一片黑雾,他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和事业,即将终结在这一片无边的沙漠里。
希特勒嘶哑而歇斯底里的讲话,在无线电里一遍又一遍地播放。
讲话声中,蒙哥马利元帅大军的总攻开始了,隆隆的炮声让人感觉到这片沙漠正在发生地震。
最后的时刻,冯·李斯特反而平静了。他让副手格林将军代替自己指挥作战,他自己则坐到帐篷里的书案前,打算把那封没写完的信写完。他觉得,应该把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告诉海华德。他此刻最大的感受,就是在选择人生理想决定人生道路问题上的悔恨与歉疚。在强烈、巨大的幻灭感面前,对生命与爱情的眷恋,都变得苍白无力了。他甚至萌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悲观情绪。
“我可能回不到你身边来了,亲爱的海华德,我眼下似乎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我真的回不来了,你可以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嫁了,让自己未来还很漫长的日子,过得好好的,过得无忧无虑!”他用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消极口吻给海华德写信,“我的最亲爱的海华德,你只当我这个人,在你的生活里从来就没有出现过。正如你所热爱的、伟大的斯托姆所写的那样:我们的青春,就埋葬在那高高的青山背后……这高高的青山,就是我们黄沙湾的龟山、龙山和鳊山!对不起啊,我的最最亲爱的海华德,真是对不起!当然了,当然了,那句老话,我还是不会忘记的,在没有彻底绝望之前,我还会作最后的努力,坚持活下去,活下去!”
信还没写完,格林将军进来报告:“尊敬的冯·李斯特将军,我们的部队已经顶不住了,为了士兵们的宝贵生命,我们是不是考虑……”
“顶不住了?顶不住了吗?你的意思,是……”
格林将军感觉到冯·李斯特的声音从来没有如此的柔和。冯·李斯特历来不是太珍惜士兵的生命,他是希特勒“权力意志论”的坚定拥护者,总是强调男子汉的梦想与光荣,强调军人的职责和义务,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认同过士兵的生命宝贵。
“让大家各自寻找出路吧,逃亡也好,投降也好,只要能活下去,怎么办都可以,只是不用再抵抗了。”
“好的,将军。”
格林将军转身离开帐篷,等到他发完通知回来禀报的时候,却不见了冯·李斯特的踪影。
忠诚的格林让自己待在帐篷里,成为这支部队最后的坚守者。他让士兵把军旗换成白旗,在帐篷前把旗杆高高举起来摇晃,正式向盟军投降。他在心里祈望,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冯·李斯特先生能够突出重围,绝处逢生,最终回到他心爱的海华德小姐身边去。以他对冯·李斯特的深刻了解,他相信冯·李斯特既不会再抵抗,也不会投降或者自尽,他一定会选择活下去、活下去。
冯·李斯特所部的覆灭,标志着纳粹非洲军团的战争,跟希特勒在其他战场的结局一样,彻底失败。
盟军总司令蒙哥马利元帅因此而成为名扬世界的伟大统帅,二战的头号英雄!
一周以后,希特勒派专人驱车去往乡间,征求隐居的隆美尔元帅的意见:是回到柏林接受人民法院的审判,还是在乡间悄然服毒自杀?
面对着元首特使冷峻而无奈的面容,隆美尔略加思索,选择了后者。一粒小小的氰化钾,一段短短的乡间小路,吞下毒药仅仅三秒钟,一代战神、沙漠之狐隆美尔就魂归天国。
从这一天算起,刚好一年以后,希特勒本人在柏林国会大厦的地下室里,用同样的办法结束了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