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恒一杯茶饮了许久,瞧着娇妻寝衣单薄,身形若隐若现,不是不动心的,只是脑中又想起妻子的那声低唤,心便渐渐凉了下来。雨棠见其起身,一时不知所措,慌乱言道:“时候不早了,我……替你宽衣吧!”手指刚触及他的襟前,傅恒便转身避开,“不用了,我自己来,今夜城中热闹,恐有闹事者,我便在软榻上歇歇,你去休息吧。”雨棠闻此心下拔凉拔凉的,往日评书戏折里也看过不少新婚夫妇相处之道,却无一章是如她这般的,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我哪儿做的不对么。
一早霁月进屋伺候梳洗时,傅恒已不见了踪影。见自家主子闷闷不乐,霁月想法子哄着,“福晋,奴婢听说最近城里来了个杂耍班子,有红眉毛绿眼睛的外国人表演火器,咱们也去瞧瞧吧!”自小沪返乡后,雨棠便显少出门,年下日日有这位那位大人的夫人入府觐见,她也是烦了,“那好吧,咱们就出去转转,老憋闷着,我都要成黄脸婆了。”
雨棠一身寻常百姓衣裳,与霁月并肩而行,穿过府内假山长廊,打算从后门悄悄出去。却瞧见廊桥下寒鸦戏水,逗趣得很,渐渐慢下了脚步。与此同时,廊桥下传来两名老妇之声,“你说说这大年下的,奇不奇了!今儿我一早就在这洗衣裳,天还没亮全呢,我就瞧见咱们少爷急急地出门去了,按理说,今儿皇上没叫早朝啊。”另一名老妇人阴阳怪气道:“这也不是什么奇事,少福晋过府都三年多了吧,先是病病歪歪的,好不容易在别院调养调养好了,回府也小半年了,这肚子里还一点消息也没有。这事放谁家都续娶了好几房妾室了,就咱们福晋好性,还当宝贝似的供着!”
“你是说,咱们少爷多半是在外边有小的了?我上回进内苑去,瞧着那少福晋模样生得极好,难道外边还有好的越过了那位去?”霁月眼见着再听下去怕是不好,便想下去训上两声,雨棠打着噤声的手势道:“别去,由着她们吧,这府里人多了又管得住多少,且听着就当逗闷子了。”“也就主子你这么好性儿!是我,早便下去与她们做一回了。两个爱挑事的寡妇闷子,就见不得人好!”
那言语激人的寡妇又答道:“嘁,活了大半辈子了,这男人的本性你还没看透不成,任凭你是神仙天女似的人物,这得手了也就腻味了,三年五载的这么对着就跟那蒸熟了的饭,多不想吃你也得盛上两碗,不然哪来的力气干活!完了偶尔还想换个口味吃点饺子面条什么的,你说是不是?”那起头的老妇不住点头,“是了,我们家那口子去的早,还是老嫂子有见识!”
这么一车的话听下来,雨棠就是一怔,不由想起了昨晚傅恒有意避开她的样子。霁月见她变了脸色,撩起袖子双手往腰间一插,向着桥底下就是一顿骂:“没皮没脸的东西!大清早的在这桥墩底下议论主子的是非,满嘴污言秽语,改明儿我回了福晋,全将你们撵出去干净!”起头的那婆子被唬得不轻,连声求饶:“我的小姑奶奶,左右是我们嘴碎,我自个儿掌嘴就是,您千万别回福晋啊!”那出言恶毒的婆子见势不好,忙翻着旁边的假山跑了,霁月冷哼一声,“您啊也别跑,省点力气吧,一会儿撵你们出去了,多少大包小包要背的!”
待教训完粗使婆子,出了口恶气,霁月回头一瞧,自家主子早便向后门去了,“主子,您也等等我呀!”
年初的东大街格外热闹,难得一见的火器班子前围了大圈的人,不少百姓议论纷纷,“你们说这都是哪的人啊,卷毛绿眼睛,还说会变什么魔术。”“什么术?依我看,一定是妖法,刚才那大箱子里明明有个大活人,一转眼就不见了!”霁月在一旁听了也是不解,“主……夫人,这些人怎么都长的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跟宫里的郎世宁画师一样!”雨棠笑了笑,“这外国人五官都更深一些,你自是觉得一样,人家看我们啊,指不定也是一样呢。”“他们哪里有咱们生的体面,头发乱糟糟的也不梳个辫子!”
正看的高兴,霁月余光一扫,便见一人贼眉鼠眼地掏人钱袋,一时气愤叫出声:“好你个偷儿!”那人抓着钱袋就向西边跑去,雨棠与霁月相视一笑,“谁先抓住了,有糖炒栗子吃!”两个姑娘卯足了劲追去,到了巷子口,一左一右地两边赌住,不一会儿小偷就被霁月抓住。那偷儿本就瘦弱,并非大恶之人,念其是初犯,雨棠便用帕子将他绑了预备压回去向人认错。
走出巷口时却瞧见了顶熟悉的轿子,霁月一时嘴快:“那不是咱们府上的家丁吗?怎么在这儿。”雨棠此时才仔细打量着周围,四处彩灯高悬,莺莺燕燕,分明是眠花卧柳的勾栏之所。前方人声鼎沸,名唤抱月阁的青楼前恩客络绎不绝,霁月鄙夷道:“这样的地方也配得起这月字,真恶心人!”话还未说完,傅恒便由老鸨与几名姿色上佳的女子送出门,霁月蓦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昔日与他夫妻无实,尚觉心中愧疚,原来他早有销魂之所,前日的那一晚,对自己来说珍贵无比,于他又算什么!连带着晨间两个婆子的羞辱,雨棠顿觉气急,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大家风范,上前一把推开浓妆艳抹的女子,“傅恒,你可对得起我!”
“棠儿,你怎么在此!”傅恒一脸的不可置信,数年前虽也领教过雨棠的淘气刁钻,可一去经年,此刻蓦地瞧见她动粗,委实也有些不太习惯。雨棠胸中忿忿不平,“你自是不希望我来此了,左搂右抱的好不自在!今儿这事,你必得给我个说法!”一双明眸气得圆睁着,隐隐发红,眼见娇妻发横,傅恒却无息怒之言,使了个眼色命家丁窜进抱月阁,“棠儿,别胡闹,咱们回去再细说。”
雨棠哪里肯作罢,直指着阁门,“好啊,你果然藏了人在里头,此刻生怕我进去为难她,命人去通风报信了吧!”傅恒皱着眉哭笑不得,他竟未发现,自己娇妻的小脑袋想象力这样丰富,“好了好了,快上轿,我陪你回去。”雨棠见他一个劲催自己回去,越发气急,“好,你不就是想我走么,我走便是了!你别后悔!”霁月担心地直跺脚,“少爷,你……你不去追夫人么?”傅恒摇摇头,“她不过是斗斗气,不会怎样,我还有要事在身,你快随夫人回去吧。”
迎着风口跑出巷子,又是伤心又是气恼,“天下乌鸦一般黑,算我瓜尔佳雨棠命苦,嫁了这样一个薄情寡义之人!”霁月跟在一旁听着,顿觉人生茫茫,叹了叹气,“主子,咱们闹闹就罢,还是早些回府吧。”雨棠倔强地随口一驳,“谁说我要回去了?”霁月被吓得一愣,呆呆地说:“少……少爷说的,您不过斗斗气,不会怎样,让奴婢随您回去。”“哼,他说回,我便偏不回!走,跟我回娘家!”霁月虽不知自己主子说的“娘家”是何处,却仍默默地跟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