阖府叫起用早膳时,一家的主位皆列座花厅,这是富察家祖辈传下来的规矩。雨棠依照民间礼仪晨起向公婆敬茶后,便吩咐小丫头们开始传菜,早上在小厨房同师傅们聊天,为着这顿早膳做足了功夫,将肉末烧饼摆在学士公面前,养颜玫瑰膏放于庄福晋手边,蔡记的小笼包则放在自己夫君面前,其余几样小点全数置于桌心,再依次传上了红豆沙方坐下。傅恒见她忙个不停,甚是关怀,“快些坐下喝些热热的吧,霁月,怎么没给少福晋备上羹汤?”庄福晋喝着红豆沙,余光看向自家媳妇,雨棠:“不怪她,是我晨起贪嘴,一时没忍住便先喝了。”傅恒将自己的碗放到她面前,“喝我这碗,手心凉凉的怎么行。”雨棠见公婆在座,也不好过于骄矜,便将红豆羹一分为二,笑言:“你一半,我一半。”学士公见到佳儿佳妇这样和美,甚是欣慰。
傅恒又为自己妻子夹了份小笼,“蟹肉陷的,尝尝。”“嗯,你喜欢的,必是好东西。”庄福晋心内其实也颇为满意,只是仍端着主母之态,“咳……食不言,寝不语,雨棠,一会儿去我房里,有些事要交与你做。”见婆婆有了吩咐,雨棠忙恭顺道,“是,媳妇都听额娘的。”
两位大人上朝,自家媳妇亲自打点衣帽,雨棠为他系上风袍,软语温言,“路上小心些,到了朝上方可脱袍子,可不许嫌麻烦!”傅恒瞧着眼前娇妻,甚想一手搂住,碍于父母在旁,只偷偷拢住她的手道,“竟未发觉你还是个唠叨的主,我都记下了,放心!”雨棠轻声道,“若是着了凉,晚上回来仔细你的皮!”分明是一句教训的话,此刻于傅恒却如口含蜜饯般,“真是家有蛮妻。”
一室暖香的主母围房,庄福晋示意她在绣案边坐下,细细捻着丝线,“这是我给恒儿做的寝衣,袖口的貔貅尚未点睛,我眼神不好,你替我补上吧。”雨棠心中暗想,不就是想考绣工么,祖奶奶自小的言传身教果真不可小觑,欣然起针,一盏茶的功夫便绣完了。庄福晋用小刷子将图样梳理了一遍,“恒儿的寝衣打小便是我这个做额娘的亲手料理的,如今这一件交由你点睛,就是将这些个针线功夫都交由你做,毕竟从今日起,我这儿子便交给你了,可不能马虎。”雨棠接过寝衣,心知如此便是婆婆真正接受了自己,“不,傅恒永远是您的儿子,我是您的媳妇,都将受教于额娘。”福晋摆摆手,“富察家的规矩,儿子成了家,便该自立门户,虽说两府离得甚近,但规矩也是要讲的,今儿起,傅府便由你当家,以后不必起的这样早,磨豆子的功夫是该下人们做的,你是主子,当有主子的派头。”复又捧起了雨棠的一双手,“媳妇便是半个女儿,我可不是个恶婆婆,一会儿回房让霁月帮你上药。”
听此一席话,雨棠眼圈便红了,“我父母早逝,难得额娘不嫌弃肯如此待我,雨棠必当视额娘如亲生母亲般侍奉。”“瞧你这孩子,说着说着便成了兔儿眼,可不许哭了,旁人不知,还只当额娘欺负了你呢!”此时霁月捧着紫檀木匣子颤微微地进内上呈,福晋打开匣子看了眼,面色便有些不济,仍轻语问雨棠道,“既是自家人,便没什么不可以对额娘讲的是不是?你实话说,你与恒儿在昨夜前,是否已有过夫妻之实了?”
雨棠闻此惊诧莫名,“不,绝无此事,媳妇与傅恒一向以礼相待,未越雷池一步。”庄福晋此刻脸色方大变,将紫檀木匣子推向她,“我虽疼惜你,可是以不洁之身入我富察府,乱我门楣,我是万万不会准许的,早前宫中已是流言四起,我瞧着你还像个端庄的人,便不大信,如今这可不是往我脸上扇大耳刮子么!”
忽然而至的晴天霹雳,直令她缓不过劲来,“不是,不是这样的!”雨棠伏在福晋膝上,“额娘请听媳妇解释,其实昨日……昨日我与傅恒并未圆房。”
庄福晋一脸不可置信,“你是说自江南至今,你二人都未……这不可能啊,我自己的儿子我怎么会不了解!雨棠,你莫怪额娘为难你,女子贞洁乃大事,你可愿让府中嬷嬷为你验身,以正清白?”雨棠哽咽道,“诚如额娘所说,女子名节至关重要,雨棠一向洁身自好,今日,却因此事而遭人诟病,我愿意一验,以保富察家之门楣!”
由专事嬷嬷带至内堂,一件件衣衫褪尽,雨棠躺在冰凉的榻上,任由嬷嬷探手检查,强忍着羞耻之心紧闭双眼,泪水仍止不住自眼角滑落。不知过去多久,“少福晋,奴婢已检查完毕,霁月,为少福晋更衣。”嬷嬷一路疾行向围房去报信,霁月心疼地扶起她,“奴婢为您更衣。”雨棠拂开她的手,避至一边,“不用了,你下去吧,我自己来,还有,帮我回了额娘,就说我回房休息了。”拾起衣衫的手微微发颤,长久来的委屈在此刻一股劲钻了出来。
一大早起来,小沪便换上了一身水粉色素衣,上了淡妆。吩咐绣娘将这几年早已备好的各式花色衣裳整理停当,带着绣馆工人,至富察家府邸请安。年年往府中送东西,门前的家仆是认识她的,“哟,小沪姑娘,又来给咱们府上送布料来了,今儿巧,咱们少福晋回府了,您啊往关雎园里去准没错的!”小沪冲二人爽朗一笑,“我今儿正是为了主子来的!”
关雎园乃是傅府内宅,伉俪居室,门前牌匾乃傅中堂亲手所书,取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意。时过境迁,来到这座新建的园子,心知自家主子便在里边,一时竟有些情怯,霁月见她来了,急赶急的便迎了上来,“姑娘这次带了些什么好花样来,也给我留些吧!”小沪掩帕笑道,“月姑娘喜欢桂花点点的样式,早已差工人送到你房里去了,主子,还好么?”霁月立时便有些吱唔,面带愁容,“连我见了,也觉得少福晋这日子难过,早些年的流言蜚语,福晋也有所耳闻,今早见新人床榻未有见红,便说了些重话,还命专事嬷嬷……为少福晋验了身方还了清白。”
“太过分了!我家主子才回来就都给她委屈受,要实在容不下咱们,我带主子回绣坊去,再不同她来往便是!”小沪气不打一处来,霁月按住她劝慰道,“少福晋这会儿正在房里伤心着呢,姑娘且去劝劝,可千万别提这件事儿!”一肚子怒意愤愤难平,及进内苑,远远瞧着自家主子凭栏而坐,全无新妇该有的颜色。小沪推门轻唤,“主子……”
熟悉的声线入耳,雨棠蓦然转身,见到昔日姐妹近在眼前,忙不失地起身相迎,两人抱在一处,“主子,奴婢找得你好苦!”雨棠:“我也好想你,回京时傅恒便说你在京城开了绣庄,生意还不错,说好了今儿去看你的!”小沪为自家主子抹了把泪,扶至桌边坐下,“你在这儿,过得还好么?若是住不惯,咱们回四合院去。”雨棠勉强笑了笑,“傻丫头,说什么呢,我已为人妇,自当住在夫家。何况阖府上下之人都对我很好。”小沪心知自家主子从前是何等性子,阔别重逢,竟变得这般忍辱持重,想必是吃了不少苦头,只得顺着她道,“恩,主子舒心便好,既然如此,那我今日便去将绣庄的活计安排好,仍旧回来伺候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