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遍京城的金兰绣馆今日竟破天荒地歇了业,听说老板娘一早便跟着和亲王府的管家跑了。小沪一身胭红色掐腰中摆的汉装,元宝领上银线勾边,俨然一副绣庄当家的姿态。弘昼见了她,捧着茶盏卖关子道,“老板娘怎地这样心急,行头都没换下便赶过来了。”小沪心急火燎地上前夺过他手中茶盏,“你少卖关子了,既叫了我来,还不快说!”弘昼不觉向后一仰,悠悠道,“当今皇上今儿颁了旨,封了傅中堂病愈的妻子为纯懿福晋,礼同一品诰命,这可是亲王正妃才有的体面。”
小沪听此,面上又惊又喜,“主子回来了,我就知道,她一定会回来的,我这就回去收拾打点,主子一向习惯我在身边伺候的!”弘昼一使劲拽过她的胳膊,欲留住佳人,小沪反手一擒,久未动武,稍稍有些生疏便吃了亏,被他扣在怀中,“你我少说也有半月未见,你这样便要走了么?”小沪:“王爷府中歌姬如云,少一个绣庄老板娘又算得了什么?”他又抱紧了些,“你跟她们不一样,再让我抱一会儿,只消一会儿,我便放你走。”
傅恒如今官拜宰辅,按理自当迁府另居,念及家中二老,便在原富察家府邸旁加建了傅府,中墙打空,建了回廊,两座府邸浑然一体。车驾在富察公府邸前停下,雨棠看着正大门匾,心中有些怯怯,傅恒扶她下车,“怎么了,是冷了吗?”雨棠摇摇头,低声嗫嚅,“不是。”傅恒见她面色露出新妇入府的娇态,便一把将她横抱起,向府内高呼,“少福晋回府!”
阖府中人齐齐探出头来相迎,庄福晋与学士公心下虽好奇自家媳妇模样,却对三年前未喝着的儿媳妇茶甚是介怀,拉不下脸面来。透过帘闱,见儿子竟公然抱着她入门,更是漫出了股醋味来,“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的混小子!”
“额娘,儿子给您把媳妇接回来了!”普天之下的母亲皆是如此口是心非,前一刻还在生气,只消儿子轻声一唤,便是无一不从了。
上座二老高堂,雨棠方一落地便忙不失地上前行礼,“不孝媳妇雨棠给阿玛请安,给额娘请安!”身子挺的老直,学士公瞧着面前佳儿,隐隐觉着似曾相识,满脸堆笑着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庄福晋斜睨了他一眼,心中暗暗骂了声老不正经的。端起了当家主母的架势,“咳咳,知是不孝,还算谦恭,过来,让我仔细瞧瞧!”雨棠轻手轻脚挪至她面前,庄福晋挑起了佳人下颚,“张嘴,嗯,牙口还算不错,模样也出挑 ,还算是端庄。”言罢自发髻上取下一枚玉簪插入她发间,“需知你可是咱们家费上了丹书铁券的代价方娶进门的,从前三载先不论,从今儿起,你便要用心伺候好恒儿,尽快为我富察一门延续香火,一年之内若无所出,便休怪我这个做额娘的要给傅恒纳妾了。”
雨棠句句应对得当,谦恭自持。庄福晋一番“拷问”“训斥”下来也消了火气,转而道,“你今儿回来,也算是喜事,我一早便命人将新房装饰了一番,也算是个彩头。天色不早了,先下去休息吧。”随口吩咐霁月,“打今儿起你便随少福晋回府,做个掌事丫头吧。”霁月:“奴婢遵旨!”
待步出花厅时,雨棠仍未见傅恒,“他去哪儿了,竟丢下我一个人在此。”霁月毕竟是跟了庄福晋数年的,心思也是玲珑的很,“少福晋是说少爷么,奴婢方才见他退出花厅,兴许有事儿急办呢。您一路舟车劳顿,不若先去汤泉馆解解乏再回院里去吧。”“嗯。”全然陌生之地,霎时没了傅恒在身旁,总觉得缺了些什么,雨棠心内便有些黯黯。
汤泉馆位于两府回廊边,共有大大小小三处汤池,专供两府主子舒缓筋骨。虽不及宫内奢华,可在京中也是别具一格的。沐浴方罢,通身的舒畅,雨棠到了新院,便打发了霁月,自个儿独自逛了起来。庭院新修,虽无奇珍异石,却胜在几簇翠竹,小塘回廊雅致,每间门前皆摆着两盆海棠,可见主人家只良苦用心。
主屋内灯火已明,雨棠轻启门扉,应声而开,一阵温暖的香气迎面袭来,一缕红纱覆上其面,堂前龙凤双烛相映生辉,她欲揭下红纱,却听身后之人道,“需知新娘的盖头需新郎官揭下夫妻方能称心如意,举案齐眉,雨棠,这是我们未及圆满的婚礼。”他牵起新娘的手,向朗朗夜空道,“今日我傅恒以天为盟,地为证,新月主婚,娶瓜尔佳雨棠为妻,此生此世,不离不弃!”雨棠见此,亦单手起誓,“我,瓜尔佳雨棠,愿嫁富察傅恒为妻,今生今世,白首不离!”
夫妻交拜,额角相抵间雨棠轻笑出声,红纱挑起,见着眼前佳人笑靥,立时便被迷了眼。傅恒将她打横抱起,一步步走向床帏,怀中之人娇态无方,含首不语。及至床边,傅恒越发搂得紧了些,落榻之时,已欲吻下,雨棠快要窒息,大叫出声,“等等!床上有东西!”傅恒顺手摸去,笑道,“是桂圆和花生。”她眼睛睁的老大,“那我先打扫干净,这样哪能睡得着呢。”
“傻姑娘,这叫撒帐,意为早生贵子,撤不得。”言罢拉下帘闱,将雨棠安置枕上,拢在怀间,温热的暖意盈满唇间,雨棠只觉身子一阵酥麻……
暖意渐渐侵入齿间,那日南熏荷塘内,与弘历相依相偎温存的场景钻入脑中,下意识伸出手去想要推开身边人,却被挟制住动弹不得,齿间稍一用力,傅恒便吃痛起身。
“怎么了棠儿?”雨棠急忙将衣衫拢起,“我……床上那些花生,硌的好疼!”她眼神闪烁,甚是惊恐的模样,傅恒本是久经风月之人,见此心中便已了然,随手拉起一床被褥,“是我太心急了,一路旅途劳累,想必你也累了,今日,我去书房睡,早些休息吧。”看着他落寞而去的身影,雨棠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未开口。
一夜少眠,天光未亮时雨棠便在小厨房忙起来,磨足了满满几碗红豆粉,细细熬了用水温着至富察府。庄福晋的近身侍女橙儿此时方起身,“少福晋怎么起的这样早?”“今儿醒的早了,便早些过来伺候着,姑娘可否帮我个忙?”见雨棠这样谦恭,那侍女便也不再见外,“少福晋唤我橙儿便是了,若要办什么,只管吩咐!”雨棠在她身旁耳语了几句,她便笑着向福晋房中去。
“主子,今儿您可有口服了,奴婢特意备了热热的红豆沙来!”庄福晋素来爱吃甜食,听橙儿一说便接下细细品了起来,不消一会儿,小碗便见了底,“香甜糯软,粉质细滑不腻嘴,恩,不错,再给我盛一碗来!”橙儿面露难色,支支吾吾,“这,奴婢这就去拿。”一出围房,便急急同雨棠道,“福晋,她还想喝呢,可还有么?”雨棠:“今儿我只煮了四碗,便将我的那份呈给额娘吧!”自己平日是最喜食红豆沙的,为侍公婆,也只好割爱。庄福晋也是明白人,素来最是知道橙儿,虽对自己尽心,几时又会做什么羹汤了,透过碧纱窗瞧见这一幕,心里对这位媳妇便很是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