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哥哥以后大可不必娶妻了,也省得许多麻烦。”陆茗见她在风中立得久了,心生怜惜,自是不与她计较。许是方才蹲的久了,双膝隐隐有些发麻,走不下两步,便险些摔倒,陆茗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嗫嚅道,“看起来并不甚重,来,上来,为兄背你。”陆芸笑了笑,故意使了劲伏在他肩上,“芸儿今日真是因祸得福,若非如此,哪能得到鼎鼎大名的怪医陆茗这般礼遇。”他二人几年间常彼此照顾,心中并不似旁人般在乎男女之妨,俨然一对嫡亲兄妹。
一众大夫入夜后方才离去,傅恒抚着额角看着桌案上的一张张药方,此时方又注意到那张花籖,正欲吩咐侍从前去河堤回了邀约,却见窗外天色已晚,“堂堂陆家二小姐,如此更深露重之夜,也该回府了吧,罢了,明日前去陆府时再当面致歉也不迟。”世间之事往往难测,曾不远万里寻找过的人,此刻近在咫尺,却错过了相见之期,真真造化弄人。
半宿的冷风吹得入了骨,晨起陆芸便有些晕晕的。
幸而陆茗心思细腻,吩咐府中人将早点挪到她的小院内同用。芸儿下楼,仍是恹恹,陆茗抚了抚她的额际,又摸了摸自己的,方放下心道,“还好,没什么大碍,喝点小米鸡粥补补来。”她略略用了些便放下了汤匙,“我饱了,今儿咱们还去义诊吗?”
“你身子不好,我今日又约了沈记绸缎庄的少东游湖,义诊便作罢吧。”陆茗又硬塞了些糕点至芸儿口中,“你且多吃些,不许浪费了,今日我不在府中用膳,中午便让厨房专做些你爱吃的吧。”芸儿微微颔首,见他前脚方离去,便吩咐家仆道,“依往日的定例备齐药材,咱们一会儿就去派药,那些个病患哪里能缺了这些。”
陆芸昨夜琢磨了半宿药方,今日做足了功夫来到疫区,行医看诊之际,甚是谦恭地着意将药方内的部分医理相授,长年行医之人自然明白这位二小姐的好意,对与时疫相抗的药物一点即透。忽有病患突发呕吐之症,陆芸急急上前为其清理把脉。
“此处发生何事?病患怎会突发呕吐症状。”傅恒每日例行来此巡视,见此十分关切。陆芸对他作了嘘的手势,细细把过脉后方道,“天气渐渐凉起来了,这些病患长期圈禁在此院中,体内疫症加之又染风寒,恐怕更加难以治愈了。”蹲久了起身,一时竟有些不稳,傅恒近前相扶,一股熟悉的味道钻入鼻息,使人通身舒畅,“陆小姐小心。”她只轻身避开他的手,退至一旁,“多谢傅大人。”
傅恒心知这位小姐今日的态度,必是对昨日相约之事心存芥蒂。只是方才乍一靠近,恍惚间瞧着她甚似故人,一时便除去了往日对女子冷若冰霜之态,“昨日琐事甚多,错过小姐之约,傅恒在此给小姐陪个不是!”陆芸恍若未闻,依然如故般为病患看诊,“好了,今日你气色不错,再服上几剂药便可痊愈了,看你年纪不大,离家日久,必定想念的很吧。”那孩子身量未足,十来岁的样子,“小姐见怜,小的家中父母早已死于疫症,回去家中也是无人了。”芸儿摸了摸他的头,“那等你好了,便来我家里做个学徒,日后也可普济世人,你看可好?”“谢小姐为小的安排周到。”
见她这般的脾气身量,傅恒不禁对她面纱下的容颜有了些许好奇。片刻的出神落在陆芸眼中,面纱下的嘴角向上微翘,“傅大人不瞧瞧病患,此刻盯着我这无盐之人做什么。”他面上略有些尴尬,便随即看向别处,自己方才是怎么了,竟也这般轻狂起来,想想便觉有些辜负心中的妻子。
眼见染恙的人一拨接一拨往里送,院内的病患心内便都焦急起来,有些耐不住性子的竟破罐子破摔,冲到门口闹起来,因皆是些染了疫症的,侍卫也不敢就近了相拦。傅恒与副将呼延佐首当其冲上前制暴,眼看一众武将就要抽刀而出,傅恒大声喝止:“全都不许动刀兵!各位!将各位集中起来就是为了找寻个尽快治愈的方法来,请大家不要心急!”那些个粗汉哪里顾得上这些,“把咱们困在这里都快一个月了,身上的疮疹不仅没好,反而更红肿了,若再不出去同家人见上一面,恐怕此处便是咱们的葬身之地了,乡亲们,你们想想,是不是!”
经他们这样一鼓动,院里的妇孺们也都乱起来,陆芸带着府中之人相拦,反被暴民撞倒在地,多亏那名十来岁的孩童将她扶起,若不然恐怕早已被践踏成了肉泥。情势渐渐失去控制,陆芸被人群推涌上前,傅恒仍命武将不许动手,“各位,治疾的药方已有了头绪,大家再给我十天时间,十天之内,我保证……”正说着,一名粗汉操起了药壶便向他掷去,“嘭”的一声,正中陆芸后背,眼前一黑,便失去了只觉。“陆小姐!”
傅恒将她横抱起回陆府医治,内疚不已。陆管家见到自家小姐好好的出去,回来竟人事不省,生怕出了岔子,即刻便亲自出府向自家主子报信去。从画舫出来,陆茗本还有些酒醉,听到是陆芸出事,当下便如被人扎了人中般清明。
“亏得我还将你视作知己好友,没想到你竟忍心让我妹妹替你挡了那陶药罐子!你还是不是个男人!”陆茗人还未进绣楼,便对傅恒一番火炮攻势。傅恒心知自己理亏,拒婚在先,今日又得陆小姐以身相救,“今日疫区发生暴动,是我做事太过优柔寡断,连累令妹受伤,但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绝对尽力而为!”陆茗瞪了他一眼,急急至榻边为芸儿把脉,面上神色很是难看。
约莫一盏茶后,他又挽起陆芸衣袖,淡淡的红斑若不细看,并不明显,众家仆在一旁担忧道,“是疫症。”陆茗示意众人噤声退下,皱眉道,“这并不是城中的普通疫症,昨夜她在河堤边吹了风,是我太大意了,以为她的体质应该无事。没想到她常日进出疫区,竟并发了此症!”傅恒闻此愈发不安,“此症,可难治愈?”陆茗应身而起,折扇握在手中,几次都欲向他扔过去,急道,“你知不知道她是……”话到嘴边,强忍了下去。“见贤弟这般,想必令妹病情甚是棘手,不知道我能做些什么?”
陆茗心内想,你小子若知道为你受伤在床的是你未及拜堂的妻子,看你是否还如此刻般泰然自若,如不是怕芸儿动气,我此刻便让你后悔莫及!面上仍道,“此症并非难以治愈,只不过药引难寻,你若心中还存着一丝愧疚,便到城南半山腰上将七步龙蛇草带回来,最迟明日一早,过了正午,此症便伴随终生,我妹妹若变作无盐女,你便得休了家中妻子,在我陆府照顾她一辈子!”
日出鸡鸣,伯乐峰上轻烟笼雾,视不及五步,想要至山腰采取草药,简直难如登天。傅恒不愿亏欠陆府,抛下藤条顺藤而下,手中攥着七步蛇舌草的图样一寸寸仔细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