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冷风清凉入骨,看大家早已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我却一点困意都没有。再看身边的德芳,他似乎也渐渐支撑不住,用一只手苦苦撑起下巴。
我这才认真想起刚与德芳说过的话,原来明月都一直在幽州,我却都没有想到。向来无论是对明月、德芳又或者是元僖他们,心底总是莫名的抵触。看到他们,总想起南唐,想起宋军兵临城下,战火纷飞的日子。
面对他们,我从来不知该不该对他们有敌意,虽然知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却仍然总活在回忆中,明知是错,却还是走了下去。
抬头看满天繁星,面前一丝微风拂过,不知不觉赵元僖已经坐到了我们面前。看他神色如此清醒,也不知刚才我与德芳的话他是否听到,再看他神色无异,我与德芳也都沉默不言。
常想起家乡,尤其是父亲死之后,更是时常想起,想起‘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的那个江南,也不知如今的江南是什么摸样。
我常想,如果不是赵匡胤,我应该还呆在江南的吧,那里四季如春,鲜花烂漫,小桥流水人家。那里的一切,当真是美的。只如今,亲人远去,我又远离家乡,说不出的凄凉孤寂,今后的路,也不知该如何走下去?
抬头再看赵元僖,他腰间始终别着那支玉笛。看它总是寸步不离跟着元僖身旁,这么长时间我却仍未知其意,不由好奇问起:“这玉笛看你总是随身携带在身旁,不知是哪位佳人相赠。”看来我真是喝多了,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一句。
再看他时,他却只是轻轻一笑,毫不在意。接着又听他小声道:“八岁那年,我与明月初识,虽然我们之前就已见过,但都只是蜻蜓点水,过眼云烟罢了。”
听他说这话,似乎能想起他们相遇的那一天,就像我与德芳,寒冬腊月历经之后的一股沁人心脾暖流。
我开始认真回忆他们相遇的那一天。
那一天,元僖与其他皇亲贵族子弟打架,实在厌恶皇宫,而宫外的家更是不想回去。百无聊赖走在宫里,不知不觉晃到了皇宫最西城墙角下。他是真的无处可去了,否则也断然不会去那里,那里向来都不是他的地盘。
走到墙下,再抬头,那高度似乎一眼望不到边,最终还是打消了翻墙逃跑的念头。再低头想办法时,却从城墙地下冒出一小太监,怒火正想找人发时。那小太监突然抬头,眨巴小眼,笑盈盈望着元僖,粉嘟嘟的圆脸,笑起时两个深深的酒窝,那一刻元僖怒气全无。
眼前之人,虽不常见,却也有所闻,不正是皇上最宠爱的明月公主?看到是元僖,明月当即调皮一笑慌忙用手捂住赵元僖的嘴。
“不要叫!”明月一声令下,再看元僖很乖的点头,她才缓缓将手从元僖嘴上移开。那时的元僖竟不知怎么,居然很认真的听明月的话,也许正应了那一句‘一见如故。’
“你来这里干什么?想出宫?”
明月自小便有看穿别人的能力,她满不在乎拍了拍身上的土,还未等元僖回答又接着道:“我可以帮你!”
“我不信。”
元僖心想,自己身为男孩都不能做不到的事情,一个女孩怎么会做到。
“那我们打赌!”明月骄傲的抬起下巴不悦的望着赵元僖,她向来倔强,别人越是不信她,她越是要证明自己可以。
“我们打赌,如果我可以带你出宫,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奴才,我去哪里你就要跟着去哪里。”
“好!”当时的元僖,知道明月没有本事带自己出去,只是他不知,这一赌竟耗尽了他这半生,以致后来念念不忘,从未变过。
那是一个春暖花开,阳光明媚的上午,明月就这样轻而易举带元僖从狗洞中爬出,就是那一墙之隔,让他从此看到了另一番天空。那一句,‘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奴才。我让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这个洞只有你知,我知,还有天知,地知,其他人一律不许告诉。’元僖爽快答应。
从此,他们便经常在一起玩,一起出宫,一起疯,一起胡闹。元僖的世界也开始有了色彩,不再被人遗忘,不再惹人嘲笑。但他们经常也会吵架,却又是怎么吵也不会断的感情。
然而世事难料,谁都不知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否则元僖又怎会如此糊涂。
七年后,费贵妃无缘无故身亡,明月奉母后遗嘱将骨灰带回故乡青城。
‘叶落归根’总是有道理的,我明白她母亲,就像我知道总有一天明月是会回来的。而且我也知道,若有一天,离去不远,我也会再到江南,莺莺燕燕,小桥流水的那个地方。
明月临走的那一天,元僖向她表明心迹,愿意随她一起去。但她却只是冷哼一声,没有任何表情,也察觉不到她任何的忧伤,她甩掉赵元僖的手,炽热的眼光似要将赵元僖吞噬。
看赵元僖又死缠不放,她半天才蹦出几句话,“赵元佑,让你跟着我,只是可怜你,不要再妄想什么。在我心里,你只是一个奴才而已,以后不要再跟着我,看到你让我觉得恶心,我怕我会忍不住杀了你。”她从小便可以看穿人的心思和弱点,也知道什么样的话最能伤到这个人,他知她伤心难过,却没想到如此决绝。
元僖放下手,竟无语凝噎,看她转身离去,不是不相信,而是不死心。
“明月,什么时候回来?”
明月冷哼一声,半响转过头,“怎么,我也希望我永远都不要回来,但我的仇人还在这里。”
元僖站在风口处,任由东风肆无忌惮,呆呆望着,远去的马车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视线内,直到德芳过来将他带走。
明月这一走,带走了他全部的魂和念。至此,一年后,他终于等到她回来。他既高兴又害怕,明知父亲所做。他想,总有一天,若明月要他性命,他会毫无所惧。
一年后明月再次回来,她却不似当年决绝。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不过却也不似从前那般不分彼此。
他决定娶她,用这一生陪在她身边,去偿还犯过的错。他明知父亲不喜欢明月,他便去求赵匡胤,在万岁殿前一跪便是半天。门当户对,亲上加亲,这样的没事,任谁都难以拒绝。他兴奋,开心,原来如此简单。当沉溺在喜悦之中时,明月的所做让他深深从云端跌入谷底。
他终于等到了她对他的惩罚,要让他这辈子都活在后悔痛苦中,得不到,已失去,人生最痛苦的莫过于此。
明月还是逃婚了,她不是听话的女子,只是他被喜悦冲昏了头忘了这一点。她曾说过:“我是不会嫁给你的。”他忘记了,她不想做的事,从没有人能强迫,包括他。
他以为她是中毒才不与他成亲,殊不知,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似乎能感受到赵元僖心中所苦,就在今日,就像德芳一样。我无从得知,这些日子他如何难熬,倘若上天能满足我一个心愿,我倒希望他这一生从未遇见我,也许这样他不会这么辛苦。就像明月所说,他是这天下一等一的男子,是要一等一的女子来配。温文尔雅,天资聪颖,身份显贵,这样的男子,谁遇到他,都会幸福的。
天空开始泛红,太阳慢慢跳入天空。天亮了。赵元僖抬头望望天空,又扬起手中玉笛,说了那么多才开始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这玉笛,是遇到她我的第一个生辰,也是我母亲忌日那天,她送我的。”
之后的几年里,每一年她都会记得我的生辰,似无意又故意送我礼物,一直待在我身边陪我过每一年。当我拿到礼物,她又会找各种理由说不是故意要送的。不知不觉,好像过了很久,每一年都不间断。
过了许久,元僖望着笛子口中含糊不清道,‘每一年,你都陪在我身边,你是否明白,每次我都等的望眼欲穿。你是否明白,每次拿到礼物我心里总是欢呼雀跃。你是否明白,我等得魂牵梦绕。而你每次都拿着礼物出现在我面前,笑嘻嘻望着我,说,赵元佑,你又离阎罗殿进了一步。’
明月,你听到了吗?
幽州,南京,南院王府。
王府丫环提灵连滚带爬从屋里跑了出来。
“大王——大王——王妃她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