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里,元佑跪在赵炅面前沉默不语,直到看着赵炅把最后一封奏折批完。
“父皇,儿臣已经答应了你的条件,只求最后送她一程,还请父皇成全。”元佑说完朝赵炅深深拜了拜。
赵炅疲倦的抬起头拉了拉身上披着的狐皮,目光越过元佑看向候在一旁的丞相赵普和内侍总管王继恩。“今年的冬天怎么会这么冷。”
“回皇上,今年下雪天比较多所以才会觉得比往年都冷。”赵普拱手忙答道。
赵炅看向门外,果然外面又飘起了雪花,“这么冷的天,朕披着狐皮,身边有火盆还会觉得冷,那些缺少粮食缺少炭火的百姓该怎么度过这漫长的冬天。”想了一会,接着对赵普道:“今天是新年,普天同庆,丞相你去安排给那些挨冻受饿的百姓送些木炭和粮食。”
赵普领旨抬头微笑的望着赵炅,先皇建立大宋施行仁政,当今皇上也当仁不让,大宋朝在他们的带领下必然会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繁荣昌盛。
“你也起来吧,记得答应过朕的事,不要忘了。”赵炅一摆手,示意赵元佑退下,随即又对屋里的其他人道:“朕想一个人待会儿,你们也都下去吧。”
众人退下。元佑匆忙向宫外跑去,王继恩和赵普紧随其后。
“丞相,你说皇上给二皇子的药是真的吗?”王继恩疑惑问道。
赵普捋了捋胡子,狡黠一笑,“如果是真的,皇上会让你带人跟着二皇子吗?”看王继恩还是不明白,赵普哈哈大笑:“听皇上以前提起世上只有‘锁阳’才能解‘千机’之毒,但‘锁阳’世所罕见,而且只有西域辽国之地才有,像这种奇珍异宝皇上怎么会给明月公主?”
“那皇上给的?”
“自然是...”赵普手横在脖子上一划。“明月公主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事,皇上绝对不会留她在人间。‘千机’没有要她性命,那么这次她是在劫难逃。”
王继恩目光瞥向正经过的瑶津宫,关于明月的记忆又再次浮现在眼前。这些天他一直都在想,帮赵炅究竟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其实他从不希望明月死,以前不希望,现在也不希望。
倘若当年不是迫不得已,谁会想入宫做太监,王继恩一路走来从不乏冷嘲热讽,难过的时候总想起那日午后,阳光灿烂。
当年刚入宫才十四岁的王继恩总被人欺负,身残再加上无依无靠,一个人总喜欢躲在皇宫最西边的墙角下哭。直到有一天,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路过看见了他,并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容灿烂,清澈的眼睛眨呀眨:“你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哭啊。”
“公主?”那小女孩正是明月。
明月也盘腿坐在他身边,得意说道:“本公主一个女孩子从来都没有哭过,你一个大男人不觉得这样很丢脸吗。”
“奴才是太监,还能算男人?”提起太监,王继恩的眼泪就更止不住了。
“母后说世上只有男人和女人两种人,你不是女人又不是男人,难不成还是神仙?身体有了缺陷少了什么东西,依然不能改变他是男是女啊。再说了,就像一个男人少了一条胳膊一条腿一样,你难道就说他不是男人了吗...”
明月说的话时常在耳边回响,那个午后改变了他对‘太监’的看法,是啊,他依然是个男人,他依然可以昂首挺胸不在意他人的眼光,他也可以做一件很多人都做不到的轰轰烈烈的大事。比如,他这次改变了大宋的命运。
但他有些后悔,眼看着明月被先皇赶出皇宫,被通缉,身中剧毒,怎么会这样呢?那个从小白白胖胖惹人爱惹人恨的调皮公主,怎么会落到现在这种地步。人生之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好与坏,因与果,环环相扣。
赵元佑赶到烟雨楼的时候,阿生阿翔已经站在门口很长时间了。承恩比他们都先到,一个人坐在明月曾经待过的房间里,手中紧握着一个青瓷小药瓶。
“明月呢。”看阿生阿翔表情凝重,元佑慌忙问道。
“承恩说她吃了药就走了。”阿翔拍了拍元佑的肩膀轻轻说着。
“我不相信!她怎么会不等我!”元佑大喊,语气中明显带着紧张与害怕。边说边进了烟雨楼,阿翔阿生也不在意是不是青楼,也跟着元佑跑了进去。
“明月。”元佑推门而入,激动而开心的望向床上的人,确定是承恩之后,表情瞬间失落。承恩也惊慌失措,忙把手中青瓷瓶放入怀里。
“明月呢?”
“她走了。”承恩从床上站起来徐徐走向赵元佑。
“我要去找她。”元佑转身便要走,承恩一把拉住了他。“怎么找,你别忘了答应过皇上什么?”
“不行,就算是抗旨我也要去。”
“你看这是什么。”承恩从袖中抽出一把折扇,正是明月一直很宝贝的那把白玉折扇。“这是明月交给我的,她说她给你五年的时间,等你真的能保护她了,她自然会回来见你。倘若你做不到,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在场的人心里都清楚,那句‘你真的能保护她’是什么意思。
元佑沉默了一会儿,白玉折扇是当初元佑给她的,她一直寸步不离地带在身上。要不是看到这把折扇,元佑无论如何是不能相信承恩的话。扇骨冰凉,摸向粗糙处上面刻了一个字‘僖’,僖,喜乐也。
“那她身上的毒解了吗。”元佑突然抬头问道。
“你给我的药,我亲自看她吃下去的。她说你不用担心她,也不用去找她,即便找到了以现在这种情况,又有什么用。只要你能做到五年之约,她一定会平安回到你身边。”承恩说话时有些激动,眼神也飘忽不定。还好元佑只是低着头没看他。
阿翔走过来无奈的拍了拍元佑的肩膀。明月啊,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明明不在乎这些世俗的东西,明明知道元佑的心思,为何还要和他定下五年之约。这五年,你要元佑怎么熬过来。
你不想连累我们,你可知我们有多想被你连累。你可知阿生现在有多自责,他以为他派了人看住你你就不会再离开我们,可是他忘了你是明月,从来都没有人能看得住你。明知你伤心你难过,但你在我们面前总是笑容美好。知道你不想让我们为你担心,可我们心里怎么会不担心。
我们都太善于伪装,你伪装你的坚强,我们伪装已经看透了你。你不想让我们担心不想牵连我们,我们又不想让你知道我们什么都知道,不想让你没有面子。正是这些,我们才会一次又一次分离。
“我回宫了。”元佑从窗户飞出正好落在马背上,抬头看了阿翔阿生一眼,扬鞭而去。
马行不远停在汴河桥边,元佑下马精神恍惚地走在桥上。今天是新年,一年中的第一天,雪依然下着。他低头看了看地面,屏儿当初就是死在了这里,这里还是明月跳河的地方,那日的情景历历在目。元佑闭上眼睛,不忍再想,转身骑上马朝皇宫奔去。
雪一直在下,落在元佑的身上瞬间变成了水。到了皇宫,那积雪已经没过了膝盖,元佑一步一步艰难的朝元佐宫中走去。几日不见,原本清瘦的赵元佐显得更单薄了,酒杯扔得满地都是,眼中布满血丝。
元佐抬头正对上元佑的目光,立即从地上跃起。“赵明月死了没有?”
元佑看着他脏乱的黄袍浑身还充斥着酒气,头发凌乱,昔日的霸气消失的无影无踪,看起来狼狈至极。屏儿的死对他打击不小,一连几日都没有让他缓过神来。元佑深有体会,倘若明月死了,他怕还不及元佐,但这一切又是谁造成的呢。
“赵元佐,从小到大我们一直互不侵犯。明月也一直没有招惹过你,为什么你这样恨她。”
“她害了屏儿。”元佐冷冷道。
元佑青筋突起,拳头没有控制住,一拳打在元佐的脸上。苍白的脸上片刻之后一片淤青,嘴角还挂着血丝。从不屑碰赵元佐的元佑生平第一次与他近距离接触。
“赵元佐,我一向不屑与你动手,但你若再对明月不利,我定饶不了你。屏儿的死你比谁都明白,她是死在你手里的!”赵元佑愤怒的望着赵元佐。这个一向慵懒喜欢吃喝玩乐胡作非为的赵元佑居然会动手打他,他开始有些看不清楚。
屏儿是我害死的,是我害死的。元佐明白,只是他若不找个人作为寄托,他怕撑不下去。如今赵元佑的再次提醒让他再次濒临崩溃。
“我无意要害她们,只是父皇...”元佐绝望的看着元佑。
“一直以来,知道你总看不起我,但我又何尝看得起你。你是谁你还知道吗?从小到大什么事情你都听父皇的,从来都不思考从来都不反抗,就连杀明月这种事情你居然都可以做出来。就像玩物一样被人操控,你一个堂堂男子汉只知任人摆布。你活着为了什么,为了什么你知道吗?就连自己喜欢的人都被你害死了,晚上睡觉你能睡得着?”元佑指着元佐怒道。
元佐浑身颤抖,不停地摇着脑袋,神智已经有些不清。
为了明月的五年之约,为了能有一天真正的保护她,也为了大宋再也没有一个人伤的了她。元佑不得不这么做,尽管这么说对赵元佐有些残忍,但他和明月何尝不是遍体鳞伤。雪落在他的身上,果然秋衫无法与冬衣相比。元佑呆望了一会儿天空,天已经有些黑了,赵炅在前殿大摆酒宴还在等他们。拍了拍身上的雪,嘴角上扬,微微一笑朝前殿走去。
新年内宴,诸皇子后妃都已到齐,唯独赵元佐还未到。赵炅派王继恩去传,不过一柱香的功夫,王继恩回来时神色慌张。
“启禀皇上,大皇子神志不清已经来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