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不由得想起了全国已经涌起的改革浪潮，农民率先在农村广阔的土地上实行了土地承包，把过去由生产队统一掌管的土地，以承包的形式分散给农民经营，这是多大的进步呀。在城市，工厂也在实行改革，工厂生产的东西，再也不完全是按计划安排的组织生产，而是要结合市场需求，生产的东西，消费者不买你的账，你生产再多，有用吗？广大老百姓喜欢你生产的东西，用句经济学的名词叫市场配置资源，说得通俗点，工厂生产的产品要市场认可才行。在政治领域，邓小平同志已经宣布，要废除领导干部终身制，实行任人唯贤，能上能下。国家许多大的地方都已经迈开了改革的步伐，为什么我们远离大中城市的小小林场，不能尝试一下改革。而要彻底改变灵山林场拖欠工资，经费短缺，人才流失和无力办事业的困难局面，办法只有一个，“改革”。想到这里，远方脑海已经明确了下一步林场工作的主线，那就是改革，用改革的思想改变认识上的僵化，用改革的理论去拓展林场发展的蓝图，用改革的措施去解决林场面临的困难和问题，用改革的办法去招揽更多的人才回归和集聚。
远方睡不着还因为，天一亮，八点钟，远方要与林场中层以上骨干见面，会议的主要目的是迎来送往。送往，是送老场长顺利回城，光荣退休。迎来，是欢迎新的年轻的姚远方场长，挂头联尾。远方来林场已经一周了，一周的大部分时间，远方随着老场长一块看山看树看路看水，老场长实地让远方了解灵山林场的情况，同时一路上反复分析了林场发展和生产中存在的问题，也拐弯抹角地议论了林场今后的发展。老场长是个有心人，把这一切都安排得自然天成，天衣无缝，让远方能感觉得到，也能体会出来。从这个意义讲，远方十分感谢老场长，老场长给远方留下了一大堆发展的难题，但也给远方留下了一大笔有形的，无形的，物质的，精神的财富。远方更知道，他无法更不能苛求老场长，不能责怪老场长留下了那么多问题，除了老场长年纪大，只想守成不出事的原因之外，更重要的是体制和机制固有的模式造成的。远方把前前后后的事情回想了一遍，又把自己的思路理了一遍，研究了第二天林场大会发言的基调，写下了十个字的发言要点，感到一切都准备差不多的时候，他这才看看表：差十分五点，便歪躺在床上，很快甜甜地进入了梦乡。
灵山林场干部大会在林场职工食堂进行。
灵山林场唯一仅存的副场长庞有志主持会议，市林业局没来人，委托县林业局参加会议，县林业局来了副局长参加会议，会场坐满了人，有七八十人吧。不仅是厂里骨干，在林场的所有职工，只要在场子里，只要在家，都来参加会议了。
县林业局副局长宣布了市林业局的两个决定，一个是宣布老场长魏进步退休的决定，二是姚远方为林场负责人的决定。这位副局长还专门作出解释：“为什么姚远方同志是负责人而不是场长，因为姚远方同志虽然素质优秀，学业优秀，表现优秀，但因为姚远方同志大学毕业后不满一年，严格意义上还在试用期内，再加上他年轻，所以，先任命负责人，履行场长职责，行使场长权利，只是名称的区别，市林业局党组织交代过了，对林场广大职工来说，叫场长也行，叫负责人也行。”
宣读完市局的决定，请老场长讲话。
老场长还没开讲，眼睛就湿润了，“同志们，我魏进步在灵山林场整整干了三十二年了，从建场到现在，我一步也没有离开过林场，可以毫不吹牛地说，我把老命都交给这块山林，都交给灵山了。这么多年以来，我看着林子过生活，从没长胡子的小伙子，到有儿有女的中年，再到满头银发的老家伙，我的全部心思都在这片林子上。我怕林子被水冲走了，我怕林子被火燃着了，更怕那些黑心肝的人把林子偷了砍了毁了。三十多年了，我成了林子里的一棵老树，一棵衰草，一缕枯藤，这片林子的一草一木，一枝一丫也成了我的血、我的肉。我爱这片林子，我喜欢这片林子，如果说这三十多年来，我魏进步还有一点成绩的话，那就是，我为国家守住了这片林子。”
老场长的话音没落，会场响起了热烈的、长久不息的鼓掌和欢呼声。
老场长双手下压，示意大家停止掌声：“可我这个场长还是不及格呀，守住了林子，那是对组织，对国家负责了，可对林场本身呢，对场里二百多名职工呢，我有愧呀！我没把林场发展好，没让大家富起来，没让职工们过上好日子，还让许多人背井离乡，出远门去打工，我对不起大家！”
说到这里，老场长满脸是泪，站起来，向台下的干部职工深深地鞠了一躬。
台下又响起了掌声。
老场借着掌声，擦擦眼泪，清清嗓子：“对不起大家，也对不起新上任的姚远方同志，我把困难和问题留给大家，把矛盾和包袱扔给了远方同志，真是对不起了。”老场长站起来又要给远方鞠躬，被远方按住了。
老场长结束讲话，主持会议的副场长庞有志宣布：“下面我们请林场负责人姚远方场长讲话，大家欢迎。”
掌声又起，但明显地没有对老场长的热烈。
姚远方站起来：“同志们，我跟大家说实话，一是没想到大家还能给我这么多掌声，这掌声一下子给了我很多信心。我知道，虽然大家心里有疑问：这小子嘴上没毛，干事不牢，这么年轻的负责人能行吗，但大家疑问之下还能给我掌声，说明大家对我还寄予希望，希望我这个嘴上没毛的小子能和林场的老少爷们一起，把林场建设好，所以，我真诚地感谢大家，感谢广大职工对我寄予希望。最要感谢的是魏场长，我认为，魏场长的功劳是巨大的，无人可比拟的，是要记入林场建设的史册的。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没有魏场长，就不可能有古树参天，风景如画的林场，就不可能有平安和谐，安定平静的林场，就不可能有贮藏巨大财富和丰厚资源的林场，就不可能有具有巨大发展潜力的林场，最重要的是老场长尽职尽责，爱场如家，爱民如子，为林场鞠躬尽瘁，所以说，老场长不仅留下了无可估量的物质财富，而且也给我们留下了不可比拟的精神财富。”
台下掌声又起。
远方继续说道：“同志们可能非常关心我这个嘴上没毛的年轻领导就职有什么新招，我没有什么新招，但我能学来新招，新招老场长已教我了不少，更多更好的新招，就在你们身上，我随时向你们讨教，向你们学习。
“我刚到，我要先了解情况，然后才能谈如何发展林场，我今天还是要说几句的。说到这里，我想起了小时候上学，老师让用词造句的事，我们这位老师极为严厉，特爱批评学生，他上课的时候，没学生敢在课堂上发言，因为稍有不好，老师便把学生批评挖苦讽刺一番。这一天，上语文课，讲到了‘讨厌’这个词，老师让同学们用‘讨厌’一词，同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发言，为什么怕，因为怕挨熊，同学们一个个低着头，不敢看黑板，不敢看老师。而老师呢，拿着小教棍，在教室里转悠，走着，用小教棍敲着桌子，‘说呀，造呀，你们不是都很聪明，很能吗？怎么不说话呀’我那时混呀，不知哪里来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我‘嗖’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老师我造！’
“我瞪大我的眼睛，盯着老师，突然蹦出了句：如果我造对了，老师不能批评。老师答应了。
“我大声念道：‘老师讨厌我们不积极发言。’
“‘不错。’老师居然笑了。
“‘可是，我们也讨厌老师动不动就训人，挖苦人。’
“老师的脸色突然变了，也正在此时，我们班的讨厌鬼黑蛋带头鼓起掌来，他一带头，全班的同学都喊着叫着，鼓起掌声。老师的脸黑了很长时间，突然笑了：‘同学们批评得对，我这一段心情不好，总拿同学们出气，总爱批评人，是我不对，对不起，同学们。’说罢老师向同学们鞠了一躬。
“为什么讲这个插曲，我今天的发言，只是造几个句子。具体到灵山林场建设的这篇文章，还要等我和大家把句子造完整了，才能开始做。
“首先的一个词，叫‘回家’。到灵山林场就如同回家一样。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我就是山里人，就是灵山人，我的老家就在灵山的西山，离这里不过百十里地路程，我是山里长大的孩子，是大山养育了我，培育了我。来到灵山林场，真如同回到自己家一样，这山上的树、山上的花、山上的草，甚至山间刮的风、山泉里流出的水，一切一切看到都那么亲切，那么熟悉，那么让人喜爱。你们说，既然灵山林场是俺的家，是咱的家，是大伙的家，我不认真干，不踏实干，不泼下命干，我对得起这个家吗，我还是这个家的成员吗？所以大家放心，我一定像珍惜家一样珍惜林场，一定像疼爱自己家人一样敬爱林场的每一位职工，一定像期望自己家幸福安康一样对待林场的事业。总之，这里是我家，我是你们中的一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