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宇和海德按照密集队形编队的队形紧跟着长机。从桑飞和伦芭的后侧面只能看到两人脸部的轮廓,无法看清他们的表情,此刻他们除了聚精会神去操控飞机,也不可能去想其他的什么。长机的左翼上的副翼看上去已经被撞烂了,很吓人,把操纵系统损伤这么严重的飞机控制住并驾驶它返航,桑飞太了不起了。同时,童宇也为他们两个捏着一把汗,这个样子的飞机,随时都有可能突然失控。高度高可能还有跳伞的时间,如果在着陆阶段失控,跳伞都来不及,后果太可怕了。飞机是怎么撞上去的?从两架飞机损伤的部位看,很明显,是僚机右机翼前缘撞上了长机左机翼后缘脆弱的副翼。我明明是在长机的外侧后上方,短短的几秒钟,怎么就跑到长机的内侧下方去了?难道真就像桑飞上次讲的那样,因为我的操作失误撞上了长机?这事怎么这么巧,偏偏就让我赶上了?当初桑飞提出这个问题时,他打心眼里不想支持他,见到他做什么总是自认为聪明的样子,心里就不舒服。他是很聪明,很能干,很专业,但是也不能好像他什么都比别人强,自恃才高,目中无人哪!桑飞讲的是有些道理,但领导的决定要执行,这不应该有什么错。因此,童宇确定飞行时按照苏明礼定的方法去做,如果不出事,好给桑飞一个难堪,让桀骜不驯的桑飞有所收敛。从刚才发生的事情看,显然老苏和自己都犯了致命的错误,做什么事都不能有侥幸心理,还应该按照客观规律去办。以前自己对桑飞的态度显然也是不对的,是有偏见的,有问题的,他凡事都很认真是应该的,自己欠缺的恰恰就是这一点。幸运的是,刚才因为两机速度差不是很大,撞击部位不是致命的,起码眼下自己和海德不会有什么问题,老桑和伦芭也有很大可能生还,自己今天是捡了条命。以往是自己错怪了桑飞,真是对不起!如果我们能在地面重逢,一定要向他当面认错,请求他的原谅。今天的事情全怪自己,如果不是自己小心眼儿,如果不是自己操纵错误,就不可能发生。童宇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懊悔中。直到耳机内传来桑飞的提醒:“02,距离不要跟得太近,拉开队形!”
就在受伤的飞机转入直线下滑这短短的沉寂时间内,苏明礼的心绪和童宇一样,心乱如麻,感觉到左胸内放射出一阵阵刺痛。从空中相撞的结果分析,很有可能就是因为桑飞分析过并与自己争论过的原因相撞的,如果是这样,显然自己开飞前的决定是个致命的错误。今天,如果长机安全返回则罢,自己担负的责任会轻些。如果摔了飞机,作为飞行组组长和错误决定的决定者,自己就惨了。平心而论,那天桑飞的分析不无道理,但是自己就是受不了。他即使是正确的,作为下属,也不讲究个方式方法,当着全组成员和学员的面,弄得自己很没有面子。自己当时完全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威信和面子,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这小童也不争气,怎么就这么笨?还真就让桑飞说对了,真的撞了上去。也该着自己倒霉,概率这么低的问题偏偏让自己赶上了。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事情已经发生了,当务之急是处理眼下的紧急情况。他转身对隋媛说:“请阿诗玛立即通知救护车、消防车、抢救车做好准备。”接着拿起话筒问道:“01高度、位置?”
“高度700,接近古如特方坦。”
“飞机还可以操纵吧?如果没有把握就跳伞。”老苏的这句提示是很重要的,他已经把飞行员跳伞还是不跳伞的决定权完全交给了桑飞,如果受伤的飞机在低高度着陆时突然失控,导致飞行员来不及跳伞死亡,因为塔台录音里有了这句话,是可以减轻他的责任的。
“目前看还可以。”桑飞没有想那么多,只是一心想着如何挽救飞机和伦芭,以及自己。
随着飞机离机场越来越近,桑飞开始担心一个问题。现在飞机是以300公里的时速飞行,由于速度比较大,作用在操纵舵面上的气动力也较大,舵面效用比较强,受伤的副翼还能勉强维持飞机不带坡度。但是初教-7的标准着陆接地速度是140公里,如果以标准速度着陆,作用在操纵舵面上的气动力会下降很多,舵面效用会变差,还能保证飞机不向右倾斜吗?现在,为了保持飞机不带坡度,驾驶杆已经向左侧压到了底,方向舵也快蹬到了底,飞机的操纵系统已经无多大余量可挖。如果无法制止飞机产生坡度,就不可能使飞机落在跑道上,唯一的选择只能是弃机跳伞。
还有没有其他方法?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机场的逐渐临近,桑飞非常着急,飞快地思索着。忽然,他想到了大速度着陆,如果速度大,不就可以解决飞机向右倾斜的问题了吗?古如特机场跑道有2400米长,足够用了。不用担心大速度着陆后,因为滑跑距离增加而使飞机冲出跑道,影响飞机和飞行员的安全。飞机只要到了地面,总比在空中安全。这可真是个好办法!用多大的速度着陆呢?当然是能保持飞机不带坡度时的速度最佳。现在方向舵还有控制坡度的少许余量,应该在着陆前大胆试一试,不然,后面就没有试验的机会了。想到此,桑飞对伦芭说了声:“15,我来做!”
桑飞接过飞机的操纵后,试探着收小油门,逐渐减小飞行速度。果然,飞行速度减小一点,飞机的右坡度便会增加一些,他只好相应增加左舵的行程去平衡,直到舵蹬到了底为止。此时的飞行时速停留在200公里,显然这就是最小着陆速度了。用这种速度在二千四百米的跑道上着陆,如果刹车用好了,是有把握不冲出跑道的。好!就这么办了。他把速度调到每小时240公里,然后信心十足、语气坚定地通知伦芭:“15,放起落架!”
随着起落架的逐渐伸出,桑飞加油门平衡了由此产生的阻力,保持240公里的速度对着跑道下滑。为了预防不测,有意对着跑道左侧下滑,留出了向左侧修正下滑方向的余量。
“1号,01起落架放好,着陆。”桑飞见起落架放好的三个绿色信号灯都亮了,语气非常坚定地向塔台报告。
“速度多少?”老苏拿起话筒问道。
“240。”
“240?!”听到桑飞的报告,苏明礼大吃一惊!刚才他也在思考桑飞思考的问题,但却苦于无计可施。加大飞机进场速度,大速度着陆,操纵舵面受伤的飞机相对的好控制,这真是个好办法。桑飞的思路是对的,但是没想到他准备接地的速度会这么大,太冒险了。这小子胆子大的时候大得出奇,该谨慎的时候又很谨慎,胆大心细让他占齐了。也罢!飞机落到地面后处置起来总比空中安全些。不由得自言自语叫了声:“好小子!太聪明了!”
隋媛感到很诧异,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苏明礼当着别人的面发自肺腑地称赞桑飞。
“可以着陆,01。”
“01明白。”有苏明礼的肯定,桑飞信心更足了。
“02,复飞!”这是老苏为了集中精力指挥长机着陆,见编队双机已经下滑到150米的高度,认为僚机已经完成了陪飞的使命,指挥僚机童宇复飞。
桑飞向右略松了松驾驶杆,渐渐把飞机的位置调整到了跑道中央延长线上。为了保证飞机进跑道后尽快落地,又向前迎了迎杆,把飞机的下滑点有意向跑道后面对了对。他非常谨慎地控制着飞机,极力不出现一点点的偏差。他知道自己必须这样,万一出错,控制不住飞机,就没有丝毫挽回的机会了。这次就这样了吗?我这次就要死了吗?着陆后我还活着吗?他在问自己,如果不成功,可能自己再也见不到母亲了,还有伦芭、隋媛。
桑飞在跑道头外面一百多米便拉平了飞机,由于速度比正常着陆需要的速度大很多,飞机升力大,明显的不往下沉,他只能逐渐向前揉着驾驶杆,控制飞机逐渐下沉,使飞机几乎是贴着地面飘进了跑道。在飞机飘进跑道后,他慢慢地收光了油门,速度表指示接近200公里。至此,他对自己的这次进场非常满意,如果说飞过无数次,哪次进场是最完美的,就是这一次了。这时,正如预料的那样,由于速度下降,飞机无法维持平衡,开始向右带坡度倾斜。桑飞此时已经无计可施了,只能听天由命了。
就在右翼尖即将先触地的瞬间,飞机的右轮也接触到了道面,传来橡胶轮胎与水泥道面高速摩擦的尖叫声。接着,在飞机接地时突然增加的阻力的影响下,整个飞机向左一摆,左轮也落了地,飞机像一个大弹簧一样一边高速滑跑一边上下震颤着、颠簸着。
桑飞听老苏喊:“干得好!桑飞,太棒了!”老苏确实大大地松了口气,桑飞确实非常优秀,让大家逃过了这次浩劫。
桑飞的心也踏实下来,立即用方向舵消除了飞机的交叉,把飞机逐渐调整到跑道中央线上,同时开始使用所有能用的减速措施使飞机尽快停下来。他迅速关掉了发动机,放下前轮,但没有急于刹车,因为这样大速度的情况下刹车,很可能刹爆轮胎,导致飞机偏出跑道。
在保持飞机沿着跑道中心线滑跑的同时,桑飞注意着飞机的滑跑速度,当感觉与以往正常着陆时的速度差不多时,便均匀地压下了刹车手柄。刹车后,他感觉到飞机明显开始减速,又放下了着陆襟翼,以进一步增加阻力,降低滑跑速度。这襟翼放早了也不行,它有双重功能,即能增加阻力,同时又能大幅度增加升力,如果滑跑时速大于一百二十公里放下襟翼,突然增加的升力足可以使飞机再一次腾空。
飞机在逐渐减速,凭着经验判断,飞机的余速已不足以使飞机冲出跑道,桑飞的心慢慢舒展开来,飞机和他们师徒二人,都平安了,终于脱险了,我们做得很棒!
走下飞机,桑飞感觉自己很疲惫,而伦芭却显得兴奋异常。她跳下飞机,忘情地扑向桑飞,一把搂住他久久不肯松开,又是跳又是叫的,也许她感觉和体会到了太多的恐惧,太多的感激,或者……
后来,桑飞听隋媛说,当他们的飞机在跑道上开始滑跑后,老苏也几乎瘫痪在塔台上,苍白的脸色许久才恢复正常。
苏明礼现在的心情糟糕透了,又恼又羞,又左右为难。一方面觉得上天和运气对他实在不公,怎么飞了几十年没有遇到的倒霉事偏让他碰上了?更让他无法接受的现实是,每次桑飞与他出现分歧时,运气总是在他那边,事情的结果都在证明他是对的。木库维停飞,伦芭违纪,编队相撞,都是这样。小童也实在不争气,偏偏他就没有做好编队飞行设置偏差的动作,应验了桑飞的话。一方面,在内心里说实在话,他不得不承认桑飞的建议是对的。如果桑飞提建议时能考虑一下他的感受,注意一下他的真实意图,讲究一下时机、场合、方法,多数建议他还是会接受的。比如进行遵守空中纪律的专题教育和编队偏差修正方法的调整的建议。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是自己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话,按照桑飞提出来的修正方法修正编队偏差,空中相撞的问题本来是可以避免的。自己除了爱面子外,实际上潜意识里对桑飞在专业上的那种过人的机敏有些嫉妒,对他那种天生的带有优越感的神态看不惯,所以对他才会有下意识的抵触情绪。实际上,他很羡慕桑飞待人接物的那种坦荡和轻松,那是一种很新鲜明快的生活观。他知道自己的活法要比桑飞累,但是如果让他像桑飞那样活着,他也很难做得到,那种已经深入骨髓的处世之道是无法改变的,这已经是一种习惯了。苏明礼很想去向桑飞表示歉意,取得他的谅解,但是这种叫他放下架子舍弃面子,向属下认错的事,他实在没有勇气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