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件事之后,我们才真正明白,养一只野生豹子是要负很大责任的。它毕竟是一只很凶猛残忍的动物,可以把人杀死。
“噢,真够悬的!”桑飞被这个故事深深地吸引,同时也是感慨万千。
“悬是什么意思?”
“啊,就是非常危险的意思。”桑飞笑着答,然后又好奇地问:“那么,你不担心艾米丽犯和它母亲同样的错误吗?”
伦芭笑了。“不怕。艾米丽和吉比不一样,它一生下来,就完全用人工抚养,天生的野性退化得也基本上没有了。”
“吉比不大听其他人的话,包括你妈妈,但是为什么会听你的话呢?”桑飞又问。
“我也不知道原因。我从小就和各种动物玩耍,我觉得他们就是我的朋友,可能我有这方面的天赋吧,能容易与动物亲近,尤其是跟野生动物。我用眼睛、用表情跟它们说话,用心灵与它们沟通。我能看得出,它们懂得我的意思,它们在回答我。它们做出一些动作,或者是用眼睛看着我,好像它们要说的话都从眼神里说出来。我知道这有点儿怪。但是,我就是用这种方式了解它们,并跟它们交上朋友的。”
桑飞看了看她那双眼睛,那双如梦如幻又会说话的眼睛,相信这双眼睛可以打动任何生物的心灵。
他们就这样走出去约有五六公里,眼前豁然敞亮了起来,出现了一片比较平展的草地。距两人不到二百米的前方,一小群长着长角的条纹大羚羊正在悠闲地吃草。艾米丽突然兴奋地低声吼了几声,然后鬃毛倒竖,双耳紧贴在脑后,压低了身姿,悄无声息地向大羚羊们摸去。它的天然本性此刻才显现出来,桑飞兴奋地等待着一出豹子追逐羚羊的好戏上演。桑飞瞧了眼伦芭,她眼睛里也放着光。
大羚羊发现了桑飞和伦芭,但是没有发现低姿潜行的艾米丽。它们知道站在远处的两个人不会对它们构成威胁,所以没有走开,继续吃起草来。但毕竟原来的宁静已经被打破了,它们时不时还会扬起头警觉地向这边眺望。艾米丽的身体已经完全隐没在近半人高的荒草丛中,顺着它行动的方向寻找,偶尔能看见它探出来观察目标的小脑袋。桑飞眼睛也不想眨一下,期待着动人心魄场面的出现。
在距离大羚羊还有五十米左右的距离时,艾米丽不再隐蔽自己,起身开始向目标低姿快步跑了起来,这是猫科动物准备冲刺攻击前所特有的举动。大羚羊发现了它,突然近距离出现的豹子让它们大吃一惊,立即开始启动、加速、狂奔起来。在它们刚启动时,已经经过预热的艾米丽立刻加速追击,迅速拉近了与它们的距离。一场生与死的激烈追逐在草地上展开了。
“快跑!”激动的桑飞拉住伦芭的手,也向它们的方向跑去。
桑飞看见,大羚羊们撒开四蹄在前面奔逃,艾米丽弓身塌背四爪生风在后面猛追,在干旱的草地上扬起了一阵不高不矮的灰土。渐渐的,一只小羚羊落到了羚羊群的后面,眼看着艾米丽那优美的身姿与它的距离越来越近。终于,艾米丽追上了那只小羚羊并扑倒了它,在羚羊蹄叩击地面和冲开灌木和草丛的声音中,传来一声小羚羊的哀鸣。
“抓到了!抓到了!”伦芭兴奋地喊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件不可思议的情况发生了。一只正在逃跑的大羚羊竟然返回身来向艾米丽冲去,只见它低下头来,两只长长的大角向前挺着,义无反顾地刺向艾米丽,显然这是那只小羚羊的妈妈。毫无思想准备的艾米丽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弄蒙了,丢开小羚羊逃到了一边。小羚羊翻身起来,跑回羚羊群中,而那只英雄母亲则不紧不慢地为整群羚羊断后,慢慢地向草地深处撤去。
艾米丽不敢再追击,沮丧地看着羚羊们远去。待桑飞和伦芭赶到艾米丽身边时,只见它卧在地上,张着嘴大口喘着气,胸部和腹部剧烈地起伏着。经过刚才激烈的奔跑和扑击,它储存的能量已经基本上耗尽了,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才能缓过来。猫科动物都是这样,不擅长长途奔袭,主要靠短时间的爆发力冲击猎物。只要被追击对象在短时间内不被追上,就可以逃过一劫,豹口余生。
伦芭用手抚摩着艾米丽,安慰着它,并仔细检查了一遍它的身体,生怕伤着它。见它毫发无损,才放心地在它身边坐了下来。
桑飞觉得自己刚才小看了艾米丽。虽然刚才因为那只羚羊妈妈太勇敢,导致它的捕猎行动功亏一篑。但是从它刚才发现目标后,隐蔽接近目标,正确选择攻击对象,勇猛追击,果断扑击的全过程看,说明它已经掌握了野外狩猎的基本技能,已经具备了野外生存的能力。看来伦芭的调教是很成功的,这是个制造成功的姑娘。
“伦芭,你成功了,艾米丽现在已经具备了野外生存的能力。”
“你真的这样认为吗?”伦芭那双眸子里闪烁着喜悦。
“是的。刚才你已经看见了,凭我的经验应该是没问题了。”桑飞讲得非常肯定。
“你的经验?你在中国也养过野生动物吗?”她的睫毛高高地扬了起来,用惊愕的眼神望着他。
“没有,但是我养过猎狗,打过猎。”
“打猎!一定非常有意思吧?”她的眼睛里洋溢起一片新奇和期待的光彩。
桑飞见伦芭特别感兴趣,艾米丽一时又缓不过来,便在她对面坐了下来,用还不是很熟练的英语给她讲了起来。
“我的家乡在中国东北部靠近蒙古国的地方,那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小村庄,东邻一条叫嫩江的大江,西北靠着一座叫大兴安岭的山脉,而大山和大江之间是宽阔的草原。村子里的居民主要是一个叫‘达斡尔’的少数民族,只有几家汉族人,我也是达斡尔族人。我们这个民族很擅长打猎,家家都有训练有素的猎狗。出猎时通常是骑着马,背着猎枪,带着猎狗。我就出生在这个村庄,有意思的是,到小学毕业时,那几家汉族的孩子,汉语讲得还没有达斡尔语讲得好。刚才看到艾米丽追捕羚羊的情景,使我想起了我家猎狗‘大灰’追捕猎物时的样子。在我读小学时,我们家有一条猎狗叫‘大灰’,它长得比艾米丽还要高大一些,一身灰白色的毛,非常凶猛而且聪明,我非常喜欢它。一天半夜,突然从猪圈传来猪的惨叫声,接着是‘大灰’与什么撕咬的声音。我父亲急忙提着猎枪冲了出去,我也跟着跑出去了。出门后,见‘大灰’正与一只大灰狼激烈地搏斗着,而且还略占上风。因为怕伤着‘大灰’,父亲没敢开枪,所以我们只能在旁边观战。很快,‘大灰’咬住了那只狼的耳根,然后用力甩着头,把狼整个儿地抡过来抡过去的。那狼疼得凄惨地叫着,渐渐地声音越来越低,只剩下哀鸣。后来,那狼不知怎么挣脱了,跑掉了。父亲把‘大灰’带进屋,发现它竟然毫发无损,满嘴都粘着狼毛狼血还有一只狼耳朵。冬天,每当下了大雪后,我都会带着它到野外去追野兔,每次都会有收获。等到了中学,一放寒假,我便会带着它出去追捕狐狸,因为冬季的狐狸皮毛特别好,可以卖个好价钱。它是个追捕狐狸的好猎手,奔跑速度非常快,狐狸一旦被它找到,便很难逃掉,往往是在高速追击中,一口咬住狐狸的脖子,借着惯性再跑出十几米远才能停住。有的时候,我会随父亲骑着马,带着猎枪,领着‘大灰’到山里打猎。主要猎捕对象是狍子和野猪。”
“狍子和野猪是什么动物?”伦芭眨着眼睛好奇地问。
“狍子是鹿科动物,长得很像你们这里的跳羚,也是跑得飞快。野猪和这里的疣猪非常像,但是长得比疣猪好看,个头儿比疣猪大一些。”
伦芭听明白了,点了点头,但对中国允许猎取野生动物有些不理解,于是说:“纳米比亚刚独立的时候,也有很多人打猎,后来颁布了保护动物的法律,还在艾托沙圈出了方圆几百公里的国家野生动物和植物保护公园,现在基本上没有人猎捕野生动物了。”
桑飞连忙解释道:“我讲的是二十年前的事,现在我们那里已经没有猎民了,政府早已经把猎民的猎枪收了,不允许再打猎了。”
“早应该这样。后来‘大灰’怎样了?”伦芭关心地问。
“高中毕业后,我参军离家和‘大灰’分手了,以后再也没有见到它。”
“为什么?”
“我走后半年,母亲得了重病,当时家里还不是很富足。父亲为了给母亲治病,忍痛将‘大灰’卖给了一位外村的猎民,用那些钱给母亲治好了病。”
“真是一条好狗!非常可惜!”伦芭叹息了一声。
“艾米丽也非常棒,以后你可以用它当猎狗使用了。”
“不!我没有那样的打算。我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培养它在野外生存的能力,如果它具备了这种能力,就把它放到艾托沙国家公园去。那里有成千上万的各种野生动物,艾米丽就不会饿死了。”伦芭非常认真地说。
桑飞心想,这个姑娘看来受她母亲影响比较大,是位地地道道的动物保护者,人小心气儿可不小。
见艾米丽好像已经休息好了,伦芭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说:“走,咱们该回去了,肚子饿了。”
艾米丽以为又要带它去追猎物,兴奋得一跃而起,急不可耐地向草地深处跑去。“艾米丽!回来!”听到伦芭大声叫它,它回头看了一眼,显然是没有尽兴,仍然非常任性地向前跑去。
见桑飞站在那里看艾米丽,伦芭拉了他一把说:“咱们走,不管它。”
桑飞不解,一步三回头地和伦芭往回走去。艾米丽已经跑了很远,见主人不理睬它已经向回走了,便停了下来,蹲在那里,一会儿看看远处的羚羊群,一会儿看看主人,即不敢再向远处跑,又不愿意回来。看到如此有趣的情景,桑飞禁不住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伦芭诧异地问。
“你看艾米丽现在多像一个在妈妈面前耍赖的小孩子。”
伦芭觉得也是,也咯咯地笑了起来,但仍然毫无怜惜艾米丽的意思,头也不回,继续大踏步地走着。他们就这样一气走到了丛林的边缘停了下来。很显然,不能再走了,如果走进丛林,有跟艾米丽走失的危险。
伦芭见艾米丽远远地蹲在原地,没有跟过来的迹象,便拉着桑飞背着它坐了下来,一点儿也没有妥协的意向。见桑飞不忍心,总要回头看它,伦芭用双手捧住桑飞的脸颊扳了过来,说道:“别理它!会把它惯坏的。”
桑飞会心地一笑,不再回头看了。“伦芭,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动物?”
伦芭长长睫毛下的那双眼睛凝视着远方,沉思了片刻,柔声说道:“我觉得动物和人都是一样的,都是生命体,都有思维和情感,只不过人类的思维和情感更深刻更复杂些。但是,也许是我性格的原因,也许是从小就在农场生活的关系,我喜欢与动物在一起。动物们的思维和情感没有那么复杂,很单纯,很好相处,你只要真诚地待它们,它们就会给你相同的感情回报。而人有的时候就太复杂,太虚伪,你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真累,真烦人,我不喜欢。与艾米丽它们在一起时才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桑飞这时听到身后传来了似有似无窸窸窣窣什么动物在草丛中走动的声音,刚要回头,伦芭拉了一下他的手,轻声说:“别动!”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可以猜出来了,是艾米丽回来了。这小家伙,到底没有拧过伦芭。果然,它从伦芭的那一侧冒了出来,伦芭则努着嘴在“生气”,正眼都不瞧它一下。艾米丽像个知错的孩子,开始向伦芭表示歉意。它亲热地用舌头轻舔着主人的脸颊,然后钻进伦芭的怀里用身体轻轻反复贴蹭着。在这个聪明而又通人性的小精灵面前,伦芭再也不忍心装下去了,终于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艾米丽,咱们回家。”伦芭抚摩了一下艾米丽的头,起身向农场方向跑去。
艾米丽一个小腾越,舒肢展背,撒着欢儿向伦芭追去。奔跑着的少女像一簇燃烧的火焰,和追逐她的猎豹一起在褐色的丛林和金色的草丛中跳动着,组成了一幅亮丽绝美气韵生动的图画。夕阳醉了,桑飞也沉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