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班准时从新加坡樟宜国际机场起飞,飞往南非的约翰内斯堡。整个下午,飞机都在高空薄雾中飞行。透过小舷窗往下看去,幔纱般的薄雾消散开去,下面始终是湖蓝色的大海,这样的画面有种在太空上俯瞰地球的感觉。但对于桑飞,一个资深的中国飞行教员,却在下意识地依据飞机与太阳的相对位置,不停判断着飞机的航向。飞机,是一直在向西南方向飞行。
客舱内过道上,新加坡航空公司的空姐正推着服务餐车给乘客们送饮料,那极具浓厚民族特色的蓝绿底儿小碎花衣裙将她们婀娜的身姿包裹得紧紧的,每挪动一步都显得那么有韵味儿,既甜美可爱又性感迷人。
中国外贸飞行服务公司的飞行教员桑飞为一种全新的体验即将来临而沉浸在微微的兴奋中。这是他第一次单独出国,从北京乘新航国际航班经过六个小时的飞行到达新加坡樟宜国际机场,然后转机飞往南非的约翰内斯堡,据说还要飞十个半小时,到达南非后,还要倒一次航班才能到达目的地,远在非洲西南部的纳米比亚。等拿到机票,知道自己是一个人上路时,他开始有一丝担心,担心靠自己那一点英语水平无法解决在途中遇到的麻烦。没想到,十几年前为了追女朋友所学的一点英语,现在还真要派上用场了。让桑飞后悔的是,当时与她结婚后,不该功利思想太重,媳妇追到手,英语一边丢。现在真要用了,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几个单词和短语了。也怪中国外语的教学方式不正确,整个儿违背语言学习规律,不是从基本的听和说学起,上来就背单词、学语法,结果学了一年英语,还是个哑巴英语,即听不懂,又不会说。不过,他觉得自己总比一点英语不会的人要好一些。不至于像某个飞行员,在执行援外任务结束后,单独回国时干脆在脖子上挂个牌子,上面用英文写着“我是中国人!去北京!”
过道左前侧有一位三十多岁的混血男子引起了桑飞的注意,空姐推着服务餐车过来给大家倒葡萄酒时,一般旅客都示意半杯就好,唯独他不一样,非要空姐给他加满。桑飞揣度着,估计是个酒鬼。果不其然,待空姐返回时,他又举着杯子拦住了空姐的推车,嚷嚷着要酒喝。像是要考验空姐的耐性,他不停地喝光一杯一杯的酒,又不停地要酒。桑飞不得不佩服那位空姐的职业素养,无论是那个酒鬼怎样无理取闹,她始终都微笑着应和。到后来,无论那人如何闹着要酒,空姐只是摇头拒绝。
一个小时后,那个酒鬼不知从什么地方弄到了一瓶威士忌,左手拿着半空的威士忌酒瓶,摇摇晃晃,已经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他从自己的座位起身,面带僵硬的微笑,开始拿着酒瓶挨个儿座位邀请别人陪他喝酒。桑飞打量了一下那人,身高与自己相仿,约一米七五的个头儿,深棕色皮肤,笔挺的西装已被他揪扯的皱皱巴巴,领带扣松着,从外观上看不出是哪州哪国的,看神态像个商人。他踉跄着走到每位男士身旁,嘴里不停叨叨着什么,像是在数和他喝过酒男人的数量。一旦有人与他搭上几句话,他会像是遇到一位知音一样,将内心压抑许久的心事滔滔不绝地倾诉给对方。渐渐地,酒鬼的眼神变得越来越迷离、呆滞,舌头越来越大,语言越来越含糊、语无伦次,步履也越来越蹒跚。
客舱内弥漫着忐忑不安的气氛,旅客对将要面临的麻烦感到极端的厌恶和烦躁,却又无可奈何,希望机组能尽早结束这种状况。桑飞知道,乘务员偶尔会遇到这种情况,处置起来也面临着难处:对酒鬼,好言相劝一般不起什么作用,而采取强硬措施又影响太大,所以一般都会采取加强监控、适时采取措施的措施。
过道左侧座位上,并排坐在一起的两位姑娘非常标致,看上去都是二十岁出头,体型匀称,皮肤光滑细腻。那位穿着黑色紧身裤和淡粉色露脐短衣棕色皮肤的姑娘,棕发高高地盘起,一双大眼流露出快乐和调皮,一看就是个风流灵巧具有个性棱角的姑娘。另一位是个黑人姑娘,身穿深蓝色牛仔裤,白色的露脐短衣,一头卷发扎成了几十根小辫垂在圆脸上。两位姑娘觉察到了桑飞在观察她们,几乎是同时转过脸来,微笑着向他点点头。他从她们短暂停留在他身上的眼神中,知道姑娘们对他的印象良好。
桑飞原以为,去那遥远的南部非洲,航班上中国人也许只应该有他一个,但是他发现,除了很多白人和黑人外,三人一组五人一队的中国人不下二十人。从着装上判断,可看得出有外派专家、商人、打工仔几类。哎!中国人真是无处不在!
桑飞用正常坐姿已经坐了很长时间,有些倦意,暂时又没什么事情可做,于是干脆将座椅的倾角调整到最大,闭上了眼睛,感觉着飞机在飞行中那轻微的震动,听着涡轮风扇发动机那熟悉的低频噪音,渐渐睡着了。
有人在晃动桑飞的胳膊,他睁开眼,是那个酒鬼!只见酒鬼的舌头费劲地在已麻痹的嘴里转动着,听着像是用英语说:“喝酒。”桑飞警惕地盯着他,摇摇头。酒鬼不甘心,瞪着带有血丝的褐色眼睛,举起酒瓶递向桑飞的脸。桑飞急忙用手挡开,并愤怒地低声用英语吼道:“走开!”酒鬼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转向过道左侧的几个黑人。
桑飞的睡意全无,近距离看着酒鬼如何给人劝酒。旁边的两位姑娘也都关切地回过头来。坐在过道边上的是位白人小伙,长得很帅气,鄙夷地斜视着酒鬼,不理睬他。酒鬼又将酒瓶递向第二位黑人小伙,小伙子眼里流露出厌烦,摇着头躲避着,同时用手挡着酒瓶。酒鬼仍不厌其烦地将酒瓶递向他,那黑人小伙突然腾的一下站起来,抓住酒鬼的胳膊,一把将酒鬼推倒在过道里。酒鬼起初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本能地把酒瓶子先捡了起来,然后才笨拙地爬起身来,见那个年轻人站在那里正凶狠地盯着他,有些犹豫地企图再扑回去。这时,身边的一位老人扯住他,将他拉坐在他身边的空位上。酒鬼的注意力被吸引到身边的老人身上,一场干戈暂时平静下来。
酒鬼开始向老人讲述着什么,桑飞听不大懂,只听老人偶尔劝着他什么。到后来,酒鬼已是声泪俱下,鼻涕一把泪一把,声音也越来越高。空姐们轮流过来劝他,也毫无用处。桑飞想,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这人也许生意上不顺心,也许是老婆跟了别人,或者两者兼而有之,也怪可怜的。
桑飞懒得再关注这件让人心烦的事,他扭头向窗外望去。暮色已经开始降临,深深地浸染着如天鹅绒般温厚的苍穹。一轮圆月已悬挂在空中,像一盏明亮的灯,用柔柔的光轻抚着天幕,直到那朦胧的长长的天地线。
桑飞正陶醉在这诱人的夜景中,忽听前座的那位好心的老人说了声:“不!”接着连续喊着:“不!不!不!”声音越来越高,人们都将头转向这边。桑飞预感到要发生什么,迅速解开了安全带。在遇到紧急情况时,他往往有一种激情的冲动,那是一种不容半点犹豫的冲动,那是一种让漠然的情感世界得到洗礼的冲动,但是也是理智的冲动,不是拿生命开玩笑的冲动。这时,只见酒鬼正欲挣脱老人的手,眼睛紧紧盯着右侧前方的安全门,身体也向安全门方向挣扎。不好!作为一名老飞行员,桑飞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迅速地意识到了情况的危急性。在这万米高空,舱外的大气温度约在零下五十度,而且由于气压低几乎是处于半真空状态,如果安全门被意外打开,没有系安全带的人会立即被吸出机舱。现在,大型客机的安全门都设计有飞行锁,当飞机在空中状态时,飞行锁会锁住安全门,防止被意外打开。但是,飞行锁的设计都仅仅是防止旅客以正常方式和力度的错误操作,面对一个身强力壮的酒鬼的肆意破坏,飞行锁能否起到阻止作用,就谁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