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胡克飞的故事
胡玉琢那个周末的上午鬼使神差地离开了天津的大学校园,坐火车南下回到了省城。后来她告诉父亲,她上午原本是想去学校图书馆复习英语的,还有几个月英语四级就要考试了,时不我待啊!刚刚走出宿舍,不知为什么就想起了家,想起了父亲拿手的麻辣豆腐,嫩沁沁的、辣润润的,真让人馋涎欲滴啊!想起三个星期前她离家时还未看完的那本书,那个漂亮的女孩最后到底怎么样了,和那个高傲的男孩好上了吗?想起她放在抽屉里,并且须臾也不能缺少的掌上电脑却忘了带回来了。腿往图书馆走,心却一下子回到了家里。图书馆的路就这样被她走断了,不知不觉来到了西站,乘上了南下的列车。岂料刚刚出站就碰上了“大碗茶”。大碗茶大名达云山,是她高中时的同学,现在本城一所工业大学读建筑专业,之所以冠以这个绰号,盖因他母亲曾在街头卖过大碗茶的缘故,据说他家卖大碗茶是“世袭制”,他祖母就曾经卖过,他曾祖母也曾经卖过。大碗茶一眼睃见她打老远老远就咋呼起来:“哎哎,胡萝卜,胡萝卜,别假装看不见呐,不认识了是咋的?”胡萝卜是她的小名。“胡萝卜”石破天惊地一下子就摇撼了她的激动,亲切了她的耳膜,一扭头看见了瘦削矮小、却神气活现地叉着腰乜斜着眼睛定定地瞅着她的大碗茶,一怔之下立即喜出望外:“嗨,大碗茶,你小子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大碗茶说:“哈哈,这叫赶得好不如赶得巧,巧是缘分,巧是功德,巧是天衣无缝哇!实话告诉你,我是来接鲍仕琴鲍大师的,没想到把你也接来了!”“哇,鲍仕琴呐?鲍仕琴今儿也回来?”胡玉琢乐颠了,一路上的疲倦不翼而飞。鲍仕琴也是他们班的,数学尖子,什么样的难题都能迎刃而解,号称“鲍大师”,现在上海上交大。这个鲍大师与胡玉琢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中三年级都是同班,她考上哪所学校她也考上了哪所学校,一个是数学尖子,一个是语文标杆,两人情同姐妹,私交甚笃。寒假时鲍仕琴去镇江的男朋友家过年,错过了见面长聊的机会,这会儿听说她要回来,胡玉琢焉能不欢喜?大碗茶瞄了眼车站钟楼上的石英钟,充满了喜气说:“前后脚,十分钟的差点,你出站,她进站,赶的就是这寸劲儿。站口去吧,也好让她来个意外的惊喜!”
一头披肩长发的鲍仕琴肩着小巧玲珑的坤包随着人流涌出了检票口,一眼瞅见胡玉琢,连大碗茶都忘了打招呼了,像朵浪花似的一下子就溅了出来,三蹦两跳地就出溜到了胡玉琢面前,当胸就擂了一拳嚷嚷道:“嗨,欠揍的胡萝卜,你想让我高兴死哇!怎么也悄悄的干活,打枪的不要啦?”
胡玉琢也颠儿颠地乐得不知天南地北了,故意板着面孔,老气横秋地说:“说谁哩说谁哩,回来也不给我打声招呼,是心里有我呀眼里有我呀还是话里有我呀?”说罢,冷不防的就捅了她一腰眼子,大叫一声:“受罚!”
两人连打带闹嘻嘻哈哈地拥在了一起。
大碗茶酸溜溜地冷眼旁观,夸张地嘬着牙花子,碎打零敲地满地找不自在:“哟,哟,找牙吧哎,找牙吧哎,两位艳光四射、目中无人的大美女怎么放肆到把小牙都笑掉了啦?不关风了嘛,‘呜’什么呀,咋只朝一个方向刮哇?”
鲍仕琴这才意识到大碗茶的存在,不过,她表达歉意的方式是:媚眼一嗔,脸色一绷,连讽刺带挖苦地强词夺理:“大碗茶,你知罪么?”
大碗茶摇头晃脑地说:“唷,辛辛苦苦来接你,不说有功,何罪之有?”
鲍仕琴数落:“谎报军情其一罪也,自作多情其二罪也,两罪并罚,本美女是理你还是不理你?”
大碗茶大呼冤枉,说他也是刚刚碰到胡萝卜的,说冯亮子他们几个已经敲定了单间正在海鲜城满腔热情、心潮澎湃地候着哩。“觉没觉出我委屈是你的事,反正我是将军额上能跑马,宰相肚里能撑船,忍久了受惯了,不和你们一般见识。不过,你总不能有了胡萝卜就想淡了我、晒了我一样淡了他们,晒了他们吧,粗茶一碗,薄酒一杯,旧在那里叙,新在那里言;盛情在那里滋芽,友谊在那里开花。胡萝卜,别挤眉弄眼的,帮你老哥我解释解释洗清这不白之冤哇!唉,自告奋勇来接站,死乞白赖挨埋怨。我明白了明白了,反正在一肚子鬼的你俩这里讨不着好,好男不与女斗,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小生大度,这厢有礼了。两位,请吧!”大碗茶猴头巴相地作出了可怜样子,不失时机地抬举自己,极有绅士风度地拦了一辆出租车,拉开了车门,殷勤地让着两位女士。一连串动作浑然天成,极其洒脱、利落。
胡玉琢倒犹豫起来,说:“我贸然回来我爸还不知道哩,是不是遛个弯儿先和他打个照面回头再去找你们?”
鲍仕琴大大咧咧地说:“我也没告诉家里嘛。大碗茶专程接站,人讨厌心不讨厌,给他个面子吧,先与同学们海阔天空一番,装满一肚子喜欢再与家人相聚不迟!”
大碗茶高兴了,翘着大拇指说:“还是鲍大师有情有义呀!家是不动的固体,固定在一个方位;同学们却是动的流体,四面八方难得一聚嘛。再说,聚会总有结束之时,回家把门这么一敲,你老爸睡眼惺忪的把门这么一开,嘿,你看看这时候你爸的脸色是怎么变化的,满是眵目糊的眼一下子就亮了,那才叫有趣哩!不是难得的惊喜?”
胡玉琢小嘴一噘,说:“你老爸才一眼的眵目糊哩!”拗不过他俩,推着搡着被摁进了车里。
出租车在黄昏的夕照中朝着城西的海鲜城驶去。
胡玉琢不知道,她离那个噩梦越来越近了。
名义上是接风,实际上莘莘学子们也是想借这个难得的机会美美地聚一聚,诉说诉说分别一年多的思念之苦。考上了济南山东师范大学的顾菲菲一经花枝招展地在大碗茶面前亮相,喜出望外的大碗茶马上就与同在工业大学读书的冯亮子进行了联系,冯亮子这时候恰巧接到了鲍仕琴的电话,说她有事坐下午的火车回来,两位好事之徒随即就兴致勃勃地通知了分散在省城各大学读书的同学们:童玲玲、赵长喜、白玉洁、常来庚,说晚上在海鲜城为顾菲菲、鲍仕琴接风洗尘。周六了嘛,要好的同学回来了嘛,大家岂能不乐呵乐呵,彼此放松放松?意外的是,大碗茶不仅将鲍大师接来了,而且还将远在天津就读的胡萝卜也接来了,一番高兴劲儿自不必说,问这问那在所难免,四男四女就在这热烈的气氛中开怀畅饮了。菜是家常菜,荤荤素素的都有,酒是家常酒,低度的“小糊涂神”。酒杯一端,无所顾忌的话就泡甜了有所顾忌的酒被干云的豪情一饮而尽!八个人中,就数胡玉琢沾不得酒精,好说歹说,也在似抿非抿之时不知不觉被灌进了两杯。两杯虽微,充其量也仅有半两,但胡玉琢的脸庞已渐渐艳成了一朵桃花,看人也有了重影,说一句话也颠三倒四被翻涌上来的酒嗝腰斩成了三截五截。只不过瓶中的白酒越倒越少,酒话却越说越多,兴味儿却越酿越浓,丰富而又枯燥的大学生活越品咂越令人兴奋、也越品咂越令人生出了厌离之心,加之她和顾菲菲都在百般推托得逞后喝上了“露露”,所以,谁也没对她格外注意。风卷残云似的杯盘狼藉之后,便是卡拉OK,冯亮子们野声野气地吼起了温柔的《牵手》,粗喉大嗓地摇响了深情的《驼铃》,含情脉脉地唱起《同桌的你》时,头晕目眩的胡玉琢忽然觉得心里一阵难受,胃里的东西也止不住地朝喉咙上翻涌,情知不妙的她赶紧抓起几张餐巾纸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座位,快步走出了包间,同样喝成了大红脸的鲍仕琴随之跟了出来,关切地问:“不要紧吧?”她摇了摇头说不出话,捂着嘴指了指不远拐角处的洗手间。那意思十分明确,酒涌上来了,她控制不住了,要吐,吐一吐或许就好了。鲍仕琴放下心来。其实她也没什么不放心的,胡玉琢虽不胜酒力,毕竟只喝了两小杯,两小杯能有什么事?吐出来就万事大吉了。所以,目送着她进了洗手间,随即就进了包间。《同桌的你》之后,就是她的《青春》了。
然而,她的每逢卡拉必定OK的《青春》博得了一阵掌声之后,胡玉琢没有回来;大碗茶的《童年》在精彩的变调中也有声有色地上演了,胡玉琢仍然没有回来;当常来庚与白玉洁的“真情像梅花开放”悠扬、悦耳地响起时,鲍仕琴再也坐不住了,赶紧去了趟洗手间,哪里还能找到胡玉琢的身影。胡玉琢不见了!
胡玉琢怎么就不见了呢?
冯亮子们慌了,雅间服务员找了,总服务台问了,食客们很多,人来人往的,谁也没有注意到“脑后扎着束油乌乌的马尾、上身着一件窄窄束腰米黄色夹克衫、细高挑个儿、翘鼻头、丹凤眼的漂亮姑娘”从面前走过,更没有发生异常引起喧哗、骚动哇,“没印象”,“别是提前走了吧?”没印象是可能的,提前走了却是不可能的,因为她的颇为时髦的牛仔书包还搁在椅子上哩,因为同学们还都在这里哩!但是,胡玉琢不见了,像一滴水似的忽然间就蒸发了。
大碗茶有些疑惑地说:“胡萝卜别是猫在哪儿吓唬咱们吧?没准儿此时看着咱们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正在暗暗发笑哩!”冯亮子没好气地说:“她像你那么没溜儿吗?肯定出了意外!”鲍仕琴说:“都别胡猜乱想了,我这里有胡玉琢的手机号码,先拨拨试试!”号码捺出的响声也捺出了众人心里的响动,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鲍仕琴的手掌上,但是,传出来的却是没有丝毫感情的提示: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除了梳篦式就近寻找,他们只能作模拟试验了:白玉洁从雅间走向洗手间,稍事停留后走了出来,在雅间门前略略停顿了一下就又走过去了。连续几次模拟也只能得出这种结论。洗手间里不可能发生暴力事件,一个活生生的人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无声无息绑架,胡玉琢离开了洗手间只能如此经过雅间,继而离开了海鲜城!问题是,这个时候她为什么要离开海鲜城?
胡玉琢后来心有余悸地说,她从洗手间一出来,感觉虽好受些了,但还是觉得有点头晕,就想到外面透透气儿。那时华灯初上,闪闪烁烁的霓虹灯将海鲜城门前勾勒出一片变幻莫测的朦胧色泽,连鱼贯出、进人的脸庞都被红红绿绿的灯光涂抹得光怪陆离。大门右侧有一条林荫小道,可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缓缓心神。谁知她刚选定了地方,一高一矮两个中年人便走来搭讪了。其中穿红色衬衫的长条脸彬彬有礼地问她:“您是胡克飞胡董事长的千金吧?”胡玉琢诧异地反问:“你认识我父亲?”矮一点的圆胖脸说:“怪不得门前一过就觉得面熟哩!”他解释:“刚才你出来,他说你是胡董的千金,我说你在天津上学,不可能来这里,我俩就打起了赌,所以,就来求证了。”胡玉琢的警惕与戒备顿时不翼而飞,全然没有想到她问的话对方为什么避而不答,只是颇感兴趣地问:“那你已经输了!哎,你们赌的什么呀?”圆胖脸有些沮丧地说:“能赌什么呀,你要是胡千金,我埋单,你说喝茶就喝茶,你说跳舞就跳舞,一切听便!”胡玉琢笑着说:“那就甭破费了,我可没那闲空儿,还有一干同学哩!只是喝了点酒,有点儿不舒服,出来透透气儿。”长条脸关切地说:“可别待久了,喝了酒,凉风一吹,要患感冒的!”圆胖脸说:“太遗憾了。不过,早罚晚罚还是要罚的,胡小姐有空通知一声,我认账!”三个人说着话出了林荫道。全然放下心来的胡玉琢怎么也没有想到,圆胖脸一拉开小道旁红色轿车的车门,她就被长条脸骤然推搡进了车内,随手捂住了她的嘴。轿车随即不慌不忙开走了。
没有人发现异常,甚至连门卫也没能听出动静。轿车转眼间就驶离了海鲜城,像一滴水融进了马路对向疾驶的车流。
“您的女儿被绑架了?”陆元盛这一惊非同小可,“为什么?”
“生意上的事,也是地盘之争吧!”胡克飞淡淡地说,“您在那家超市买过东西,离车站不远,属于黄金地段,有人觊觎它久矣,出高价收购我没答应。正路走不通,就使出卑鄙伎俩。那晚对于小女是个黑色的日子,小女一干人刚进海鲜城,就被同在此处消遣作乐的对手发现了,立即打电话雇人设伏,伺机下手。小女不胜酒力独自走出,恰好落进了他们预设的陷阱。幸运的是,她遇到了媛媛。”
“这么说是媛媛使令爱获救了?”陆元盛有些明白了,“媛媛是怎么帮助令爱获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