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主任又跛着脚,引韩克等返回到上山路上继续攀登。又一方巨石进入大家眼帘,上面刻着“古轩辕黄帝陵”七个字。韩克等举目四望,林荫之中,山顶正中,坐落一座屋角上翘、砖木结构的大屋顶庙宇,再往里看,庙宇供台上端坐着一尊金光四射的塑像。韩克仔细端详:一顶长方形的黄冠戴在头上,其下是一张长方形的面庞,两道剑眉之下,一双慧眼炯炯有神,目光微微下视,似在注视着自己,似慈祥,又似严肃。棱而高且长的鼻子下方,厚嘴唇的嘴自然地微闭着,好像欲言又止。两鬓下垂的长发与下巴上的长髯汇在一起,垂在胸前,象征其年龄和当时的峥嵘岁月。右手持着垂直而立的宝剑,左手自然地握成拳头,拳眼向下,置于左大腿之上,庄严肃穆地端坐在大椅之上。整个塑像,从头到脚,若乾坤在胸,又坚定沉着,恰恰是智慧的象征,又是力量的化身,让人浮想联翩,追思多多,肃然起敬。
双脚之下,供台之上,香火袅袅,青烟缭绕,台下正有一大群人在跪拜叩头。
面对此情此景,韩克毫不犹豫跪了下去,与一大片跪拜的人一起叩起头来。此时此刻,他感慨无限,思绪万千,切切情愫、绵绵心意皆涌上心头,迟迟不起,良久地跪在那里。不知不觉,跪拜的人都站立起来,离开蒲团之后,顺便左右一顾,方觉该起了,才缓慢站起,朝着已离开的同伴走去。
窦春芳看着跟上来的韩克调侃道:“你笑我求神拜佛,下跪叩头,你怎么也下跪叩头,求神拜佛起来?”
“我也说不清,”韩克道,“不知怎么的,今天我是由不得地跪下去,叩起头来。”
胡艳丽等也聚拢过来问道:“你今天是怎么了,像是心事重重,慢慢腾腾的,长跪不起,没完没了,我们也不好催你起来。”
“就是,韩克从不拜佛叩头,今天变成另一个人似的。”任沛道。
赵济仁也道:“我看着也是判若两人。平日里憨不兮兮,木不呆呆的,啥事都不在乎,今天却跪着不起来了。”
韩克面对大家议论,环顾古木参天、林荫蔽地、络绎不绝的谒陵人群,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大伙的议论,像“囫囵吞枣”似的,鼻子里又嗯嗯起来,没有词儿。
正在旁边听议论的赵济仁插话道:“看来,韩克是动了感情,转了脑筋,又像‘茶壶里煮饺子,腹中有,嘴里倒不出’。”
韩克这才说:“就是,今天谒黄陵,拜祖先,忽然情绪激动,想得很多。可是思绪如头发,乱糟糟的,理不出头绪来,不晓从何说起?”
赵济仁又道:“看来你并非没有头脑的马大哈,而是有心有肺、感情丰富的人,谒黄陵、拜祖先,触动了神经,触动了内心世界。也难怪,别说是韩克,对我也触动很深,感慨万千,语塞得很。”
胡艳丽也道:“我亦有同感。面对一大群人都在跪拜黄帝,回忆悠久历史,想到世事沧桑,人生苦短,解读人生价值意义,感慨万千,心潮澎湃,一时理不出头绪,讲不出道理。”
赵济仁回应道:“我也感慨多多。不过,归纳起来,不外两个问题。”
周菊英急问道:“哪两个问题?”
赵济仁回答说:“一个是,黄帝为什么受人民祭祀?二是我们怎样谒拜黄帝?”
“还是两个谜团!”韩克道。
胡艳丽道:“且听怎么回答。”
赵济仁道:“中华民族为什么自古至今祭祀黄帝不断,拜谒黄陵不停,成为优良的历史传统。水有源,树有根,人有祖,事有因,这具有深厚而久远的血缘和人文因素。从血缘角度讲,黄帝是中华民族的老祖宗。从混沌初开,盘古开天辟地,到黄帝族、炎帝族、九黎族等,华夏大地上的各个氏族部落共同融合,一起组成了中华民族,而黄帝则是中华民族的始祖。不论居住在中原地区的,还是居住在边远地区的,或者是汉族,或者是少数民族,也不论移居东南亚的,还是移居欧美及其他各国的,寻根问祖,追宗溯源,血脉都源于黄帝。黄帝是共同祖先,都直接、间接地承认自己是炎黄子孙。”
说到这里,大家都异口同声:“毫无疑问,我们都是炎黄子孙!”
赵济仁又说:“现在再回答第二个问题:怎样拜谒黄陵、祭祀黄帝。拜谒黄陵,除了血缘上的认同,更重要的在于文化认同,在于继承和发扬黄帝的价值观念。祭拜黄帝不是为祭拜而祭拜,也不同于求神拜佛,保佑子孙平安无事,而是为了继承和发扬黄帝的人文精神,高尚道德。”
刘主任插话道:“这里有一个形式与内容、礼仪与实质的关系问题。对此,孔子说过寓意深刻的话:祭祀祖先,往往注重祭品、礼记的形式,还应当重视仁爱,从内心深处自然地流露出对祖先的赡养、孝敬的人情味,如果仅仅赡养而不孝敬,那与饲养牛马有何区别?由此可见,孔子是重视仁爱等人文道德的。中华民族固有勤劳、勇敢、智慧、坚忍、自由、仁爱等传统,而这些传统是从黄帝时代开始的。”
“为什么这样说?”韩克不解地问。
赵济仁回答说:“黄帝开启了中华文明的先河,可以说,他是中华文明的奠基者,是中华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开创者。”
刘主任插话道:“比如,黄帝时代开始驯养牛马和使用牛马,发明车船,学会打井取水,养蚕织布,发明了铜质兵器,以文字代替结绳记事,创立历法和甲子,发展了原始农业,开创了美术、音乐、舞蹈,创制了衣裳、冠冕,开始设区安民,在社会制度、社会管理、社会教化方面都迈出了可贵的进步。总之,黄帝脱离了野蛮时代,开启了中华的文明时代。由于这些原因,世世代代的炎黄子孙,都薪火相传,传颂黄帝的功德,弘扬黄帝的传统,激励自己,教育后代。”
赵济仁补充道:“历史证明,凡是有利于人们生存、发展的人和物,凡是有利于历史进步和文明发展的人和物,都是祭祀的对象。社会传统表明,老百姓是不会忘记好人好事的,老百姓之所以缅怀黄帝,祭祀黄帝,就是因为他做了造福子孙、社会进步的大好事。”
“在理,在理。”韩克赞同道。
赵济仁又道:“面对黄帝陵,可以追思历史,缅怀祖先,懂得兴衰,把握现在,展望未来,开拓前进。拜谒黄帝陵,除了血缘认同、民族寻根,更重要的在于人文意义,价值追求,明了历史责任,推动社会进步。”
刘主任补充道:“在过去的年代,由于人们所处的时代不同,面对的时代任务不同,所以,不同时代的祭祀活动所表达的价值、意义,是伴随时代的变迁而变化的。唐太宗说过: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衰;以人为镜,可以知对错。我们拜谒黄帝陵,可以解读人生的价值和意义。明朝的明宣宗于宣德年间,在其祭文中表达了为天帝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的价值、理想。”
赵济仁强调道:“特别是外敌入侵、民族的生死存亡时期,中华民族的民族认同、文化认同,更加明显,尤其重要。”
说到这里,刘主任道:“往前走,咱们看看下一块碑。”来到碑前,他介绍说:“这块碑上刻的是陕甘宁边区苏维埃政府主席毛泽东、人民抗日红军总司令朱德的祭文,是1937年4月公祭黄帝陵时写的,你们看,‘各党各界,团结坚固,不论军民,不分贫富,民族阵线,救国良方,四万万众,坚决抵抗;民主共和,改革内政,亿万人心,战则必胜,还我河山,卫我国权,此物此志,永矢勿谖’。充分地表达了拜陵的宗旨,反映了中华民族的意志,抗日的决心。”
赵济仁道:“国共两党,尽管在国内问题上尖锐对立,而在民族危机、救亡图存的关键时刻,在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上则达成一致,国民党在拜谒黄帝陵的祭文中,表达了‘复我疆园,保我族类,还我河山,卫我国权’的主张,终于结成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夺取了抗日战争彻底而伟大的胜利。充分地反映了祭奠黄帝陵的时代背景、时代气息、时代价值,表现出了强烈的民族凝聚力和感召力。”
刘主任又补充道:“新中国成立以来的每一祭陵活动,都对当时社会主义建设的目标和路线作过概括表达。比如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针对当时的课题,表达了‘改革体制’‘活跃经济’‘加强法制’‘发扬民主’‘统一祖国’的价值观念。九十年代的祭文则是‘以德治国,团结自强,艰苦创业,团结兴邦’,‘与时俱进,同奔小康’,历史进入二十一世纪,在拜谒黄陵的祭文中,又突出了‘以人为本’‘求真务实’‘科学发展’‘和谐社会’的价值观念和人文精神。
“不说别的,黄帝陵周围的老百姓都认同与黄帝的血缘,弘扬黄帝的人文精神和传统观念,爱护这里的一草一木,厌恶五毒奸邪,力避坑蒙拐骗。尽职尽责地守护着黄帝陵,致力继承和弘扬黄帝的优良传统,讲究家庭和睦、父贤子孝、邻里团结、勤劳勇敢智慧、诚实守信,唯恐辱没老祖宗。”
赵济仁深有感触地说:“拜黄陵活动,既是问祖寻根,血缘认同,更是继承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追求美好理想,展望光辉未来的意义。我们理应担当历史使命,借以激励后代,发扬传统,培养民族精神,开拓进取,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
“精辟,透彻,”胡艳丽道,“你们把拜谒黄帝陵的意义说全了。”
韩克亦附和道:“你们把我想说而说不出来的意思,统统说出来了。”
任沛道:“这趟旅游值得,拜了老祖宗,听了一席话,懂得了许多道理,确实值得。”
“我也受益匪浅。”窦春芳若有所思地附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