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岛和平纪念资料馆是纪念广场的主题建筑物，灰黑色，扁扁长长，有如一具横放的棺木，前面喷水池喷出的水花，像是一对白烛和香炷。这里记录着1945年8月6日上午8点15分，一颗长达3米、直径0.7米、重量4吨、爆炸力相当于两万吨TNT的原子弹从万米高空投掷下来，在接近地面380米左右的高空上一声巨响的史实。这天空上突降的不是雨水，而是苍天为之恸哭的巨泪。呆望着这些资料，眼前仿佛一片高温，高达百万度的原子弹爆炸点出现了的热状态的火球。在万分之一秒后，火球的直径逐渐扩大到28米，它的光亮度比太阳强光还要大10倍。大地火烤，广岛在0.3秒钟之内变成焦土，变成了一座滨海死城。
馆内保留着广岛被炸后的一切惨状纪录。巨形照片中，可以看见在爆炸中心区，给热力化为乌有的人留下的黑影，皮肉被热风灼得像烂棉絮般的伤者。玻璃柜里放着破烂的用具、死伤者穿过的衣服。一进去就叫人作呕和起毛骨悚然的馆内，尽是日本人如何被残杀的留痕，却从看不见一丝毫追究引起这场惨剧原因的资料。年轻的日本母亲带着小孩子，站在那些可怕的东西面前，细细地解释当年的惨状，但无人会提及日本侵略的野心，正是此次惨剧的真正元凶。有谁会说自己国家是罪有应得？有谁会描述在广袤的中国土地上，日本军队对中国人民所施的残暴？年轻人可能知道，五十年前的电光一闪，立刻炸死七万多日本人，但却不知道，远在五六十年前，日本军人已经在分期宰割着无辜的中国人。七万？八年抗战中，我们同胞死在刺刀、炮火、皮靴下就只有七万那么少？一个南京大屠杀就死了整整30万！而广岛纪念馆是一座记恨的石碑，却没刻上一个悔改的文字！
站在人道的立场，对于七万死于原子弹下的日本平民，我很凄然。但，对于日本至今仍有些人有意向人民灌输“有恨无悔”的教育手段，却是无法宽恕的。二千多年传下来的恕道思想，横亘在心中，使我们中国人很轻易就忘掉仇恨，可是，面对充满记恨血液的悲剧民族，我们实在不该太轻易淡忘那惨痛的遭遇。
走进广场时我的心情已沉郁不快，走出广场时冷风依然。我站在街头，眺望这曾经沥风沥雨沥血沥火的城市，行人稀少。我们仿佛终于从血腥的梦魇中脱身而出，心头依旧沉重。我的父辈们八年抗战，无数死难军民的血泪压得我们步履凝重，半个世纪了，至今还在闹着脱贫；尽管流经广场边头的那一泓清水日夜地唱着慰灵的歌，却总无法使我平静心头波动的情绪。
1994.4.
水得州回梦
虽然已经过去了一段日子，一段令人窒息的阴雨气候，但我一想起得克萨斯州的日子，天空就好像晴朗了许多。
今天，就着朗日，我又记起了一次早已向往过多次的旅行。
还在北京上学的那阵儿，适值政府开禁了许多外国影片，其中“西部片”最开我们眼界，影片把得克萨斯渲染得大漠荒沙，长河落日，马蹄声咽，尘烟满目，一种惊心动魄的悲壮，成了我心中长久的风景。
这是简单的意象，简单的未必是永恒的。
这一回，去国万里，在圣露易丝飞往达拉斯，沿途千万里山川，皆是浓郁的森林与碧茵的芳草稼禾。在这陌生的国度里，我为那芳草无穷碧的景象深深震动。它的草色极纯，深深浅浅，绵绵密密，郁郁葱葱，肥肥壮壮。天地之间这一色清纯、质朴浑然的自然图画不是用笔墨、用文字、用摄影所能真正表达和再现的。人类要想真正传播、感知它，只有用心灵才能亲近它、体会它、拥抱它。因为任何美都是属于人类心灵的。
美国的朋友告诉我们，美国的环境美化与环境保护做得较早，具有较完善的水平，更重要的在于多数公民自觉自愿地参与美化，维护美化和净化的个人素质方面。
得克萨斯州在美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倒不是因为州长是前总统布什的儿子，而是因为它的物质文明与道德文明程度极高。小布什提出要建立“负责的社会”，主张人人勤奋努力，维护公德，积极开展志愿者活动。美国人虽声称鄙视贵族体制，但他们喜欢家族传代，即儿子接替父亲的事业，布什的家史正说明了这个问题。小布什度过了数年自由自在的生活，而今已年过半百，显示出他父亲的影子，他有父亲的气质，有母亲跟人坦率相处的优点。据说，他颇受公民的拥戴。
在得州的日子，我时常独自坐在绿茵的草地上，享受着在这块土地上让我感觉的一种默默无言的舒展，这是从电影或书本上无法获得的令人陶醉的舒展。
我想说，环境状态是人们心理面貌的反映，这又反过来影响人的感受和心态。对环境的美化，对人们的真诚友好服务和对大自然清纯气息的摄取，都是一种内心的美好意象在发生作用。并且，对美的感受和创造，又能激发生活的情趣和热爱，所以得州政府把投资建设生态环境的努力同解放人的自由精神和提高生活质量，创造社会价值的目标联合起来，是很有道理的明智之举。
不同的感觉和不同的观念可以存在，这一点我在得克萨斯有很深的感受。无论老少，装束没有任何规矩可循，红色、粉色、橘色，以至耀眼的湛蓝色火辣辣地任意点染。逍遥在街上，不会因为你年龄过大，而穿着质感紧身的长裤，有人会回过头来轻蔑地瞥上一眼；不会因为你着魔般地缅怀“垮掉一代”的风采，穿着从“跳蚤”市场淘觅来的金属扣的小牛皮外衣，有人为你的恋旧情结鄙弃地瞟上一眼；更不会因为你穿着雍容华贵的晚礼服，盘鬈高头，光芒逼人，在灯光下有人会回头羡慕地多看几眼。总之，你喜欢怎样活就怎样活，可以阔绰也可以节俭，可以奢华也可以简朴，别人的事与自己无关。那是一种多么从容、舒展和宽松的生活环境。我以为，这便是质量。
至今，我仍保留着得州的一个清晰的记忆。在公园里，一位显然已有60岁的老妇人，身穿一件长长的T恤，齐唐灰白的长发用蓝绸扎起，她缠绵而优美地搀着身边的先生，两人轻声曼语，步履悠闲，先生不时温情地吻着她，而她全神贯注地安谧地接受着。这种自如的内在的存在，该是一种多么畅达的靓丽。那不仅仅是一种表面风格斑斓的靓丽，那是一种喜欢怡然自得，在相安共处、相互给予、相互贏得的安静和睦气氛中各得其所，而具有的良好修养。这是生命天然与自然环境合一的充满活力的一种无拘无束、自信、自爱和欢乐的洋溢。我以为，这便是美好。
回梦得州，它的一切都像一片树叶那样随意、轻然地飘落。但我心中却涌现着一种切实的把握，那就是共同创建美好的、清明的环境，自己生活，让别人也生活，这是生命的一种原则，一种充满人性的原则。具有了这种生命的原则，就不会自欺欺人将自己的感情和欲望战战競競地掩盖起来，就不会畏惧而满怀妒意地时刻窥测着别人的所作所为，更不会有凌驾于他人之上的野心和拼命的追逐。
回望得州，天地一色的青草，张弛自如的人生早已使记忆中的西部片远去，而逼近我心灵的只有自然人类相谐的音符。这于今天，绝非梦境，毕竟，一切在于我们自己。
1995.9.
想起了埃尔姆街
世上就有一些人或事能长久地扎根于人们的记忆中，终于有一天，当你看到它的时候，你就发现它确实坚定不移地固守在那里，沉沉的有着无比的重量。
不久前，新华社发了一则专电，报道了肯尼迪家庭女家长罗丝肯尼迪在家中病逝，终年104岁。就是这位肯尼迪夫人，这位议员的女儿、大使的夫人，却是美国前总统和两名议员的母亲，在美国声誉显赫的肯尼迪家族中，她亲眼目睹了三代人在政治生涯中取得的胜利和他们所遭遇的个人不幸。她所生育的九个孩子中，就有四人死于非命。正如美国总统克林顿向她致哀时所称赞的：“没有几个美国人像罗丝肯尼迪那样为国家作出如此大的牺牲。”的确，她性格坚强，早年就跟着父亲从事街头政治，中年后积极为从政的儿子们出谋献策，在风暴来临时，她总是带领大家庭共渡危机。这位母亲的去世，使我想起了不久前我作短暂访问的得克萨斯州达拉斯市的埃尔姆街……
埃尔姆街并不宽敞，但却因为罗丝肯尼迪夫人的儿子约翰肯尼迪及其一个悲惨的历史事件令20世纪的人们无法忘怀，32年前，这里发生了历史上最著名的暗杀事件之一。当我驱车慢慢驶入这条可能是美国最赫赫有名的街道时，尘埃不见，喧嚣未起，扑面的便是它逼人的肃穆和庄严，我似乎能摸到了历史的脉博。
早在60年代初期，我就听说美国有个总统叫肯尼迪遭人暗杀，因为当时中美关系敌对，我们无法了解肯尼迪的一切。后来，国门开放后，在些许资料中，我渐渐地读到了关于他的书籍，如今，我又能在得州阅览了更多资料，对肯尼迪便有了更多的了解。
身为美国历史上最有威望的领导人之一，肯尼迪同时也是美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执政者。他们兄弟九人从小在父亲严酷的要求下，事业心极强，肯尼迪本人更以相当优异的成绩毕业于著名的哈佛大学，最可惜的是，聪明又上进的他，终年除了为背疾所苦，同时还患上了肾病，这两种病每天至少折磨他一半以上的时间，可是肯尼迪不但不因此而颓唐丧志，反而每天都坚持划船、游泳或做各种剧烈运动来砥砺自己。
肯尼迪个性十分开朗，所以人缘至好。他先后当选为州参议员，是个很有理想和很负责任的领袖人物。他常常以高格调的政治理想感动他的选民，他在总统就职演说中有一句想起了名言风靡全球，感动和鞭挞了许许多多的人们，那就是——“同胞们，别问国家能为你做些什么，该问你能为国家做些什么。”这么一位富于热力又有魅力的人却在46岁时遭人暗杀，实在是天妒英才，也难怪到目前为止，还有许多人深深地怀念着他。
埃尔姆街上的“六层楼”是肯尼迪遇害事件的博物馆，它原是前得克萨斯中学藏书楼的第六层，这座用红砖砌成的小楼，成为了人们关注的地方。30多年来这座楼除第六层之外，各层一直还在办公和使用。1963年U月22日，就是第六层上靠街的左边第一个窗户，凶手李哈维奥斯瓦尔德从这里开枪射击正在楼下埃尔姆街检阅市民的肯尼迪的。如今，六层楼的这一角一切都和当年的情形一模一样。
博物馆的解说员对我说，每天来这里参观的就达上千人。我详细地观看了这里收集的大量展品，馆内陈列和播映的录像带，从中更加形象地了解到肯尼迪短促的一生，以及他悲剧性结束生命的瞬间，还有如、《达拉斯晨报》头版刊登的欢呼肯尼迪将在当天晚些时候发表的演说的文字和照片。
据说初搞这个博物馆时遭到了肯尼迪的弟弟马萨诸塞州参议员爱德华肯尼迪的反对，他认为肯尼迪家庭宁愿公众把肯尼迪的一生记在心里，而不是让公众看到遇害的经过。不管怎样，这个博物馆作为历史材料，它的价值难以估量。我认为把它作为对一位在事业上蒸蒸日上之时不幸罹难的领导人的颂歌，应该是恰如其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