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半月谈》刊登评论指出,在一些地方“家长制”、“一言堂”还很流行。某些党员领导干部把个人凌驾于组织之上,搞一言九鼎、绝对领导,独断专行、权倾一方。河南卢氏县原县委书记杜保乾,在全县干部大会上公然放言:“你们要和县委保持一致,县委是什么呢?县委就是县委书记。”要全县人民都和他杜某人保持一致,这显然是荒谬的。上世纪的“大跃进”、“放卫星”大面积地说胡话,就是一场上压下、下欺上的悲剧。我国古代思想家荀子曰“从道不从君”。唐魏征在太宗赐诗“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时,便说:“作臣子的对人君言听计从,忠贞不二,乃忠臣也;犯颜直谏、匡正人君过失者,乃良臣也。臣,愿作良臣。”这是一个很深刻的界定。忠于职守,一切行动听指挥,方能令行禁止。但唯唯诺诺“顺杆爬”,不顾实际瞎起哄,不过是愚忠愚孝,敢于实事求是、犯颜直谏才是赤子之心。封建时期那种“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君主,对下边实行“愚民政策”,岂知下边也不跟他动真的,鲁迅称此为“愚君政策”。“上有好者,下必甚焉”,恶性循环。
古希腊先哲苏格拉底说:“上天赐人以两耳,但只有一口,欲使其多闻、多见、而少言。”当领导的一定要有容人之量,学会倾听。绝不能一听逆耳之言,便翻然做色。这样的人是成不了大事的。历史上从周幽王到殷纣王,从秦二世到隋炀帝,莫不是因钳人之口而一败涂地。真正聪明的领导,对拍马屁的人心生厌恶,他知道这是个小人,且“拍马”者必想“骑马”。相反,对那些“不唯书、不唯上、只唯实”的下级心生敬爱,这样才能“上下同欲者胜”。《团结报》载,温家宝总理曾问三峡工程总指挥:“谁对三峡工程贡献最大?”这位总指挥答道:“反对建三峡工程的人”。三峡工程举世罕见,具有防洪、发电、航运诸多重大作用。从1954年至1958年就有专家建议修建三峡工程,当时大跃进热潮已兴起,毛泽东也急于要上这一工程。但当时任水电部副部长、曾做过毛泽东秘书的李锐,根据自己掌握的确凿数字,反复论证,指出当时这一工程弊大于利,单是修筑拦洪大坝,就要移民100多万人。这是当时国力所无法承担的。毛泽东听了李锐的面陈,看了他写的文章,即宣布三峡工程“以后再说”。潘家铮院士曾向三峡工程论证过程中的“反对派”致敬,他认为:如果在1958年浮夸之风中三峡工程上马,很难想象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可见,报忧有时是胜于报喜的。在求真务实中,“千士之诺诺,不如一世之谔谔”。在三峡工程上,当年李锐的直陈和毛泽东的采纳,不都是值得我们再三玩味的吗?
别样滋味忆“两多”
上世纪约数十年里有两个“多”。一是票证多,二是帽子多。这两多,都叫人挺闹心。
粮票、肉票、油票、烟票、糖票、点心票、布票、麻酱
票……举凡生活必需品,大概除了高级点心和冰棍儿,几乎样样要票。具有古时“黔劓”意义、其强制性惩罚令人谈虎色变的政治帽子,如地、富、反、坏、右等等等等,纷纷扬扬。到“横扫一切”时,“东风吹,战鼓擂”,各种帽子满天飞。连国家主席都戴上了“大叛徒、大内奸、大工贼、党内头号走资派”等一系列大帽子。不过有考证者说,当年戴帽最多的还不是刘少奇,如陈独秀就曾有过托陈取消派、反苏、反国际共产、反中央、反革命、汉奸、叛徒、右倾机会主义、右倾投降主义……近十种帽子,可谓洋洋大观。上述种种,如确属祸国殃民那是罪有应得,但那时“左”得过头,扣帽子一概不经司法程序、没有自我辩护,一头雾水、兜头便扣,如家常便饭。
票子和帽子两色两味。票证能给人以小小的物质满足,帽子则给人以巨大的政治压力。但,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这两“多”,却有着一定的内在联系。票证反映的是“短缺经济”,帽子反映的是“高压政治”。越是绷紧阶级斗争弦,政治冲击一切,狠批生产力论,经济越是短缺;越是经济短缺,越有不平则鸣,遂有“帽子”来使人噤若寒蝉或假话连篇。于是乎,“短缺经济”和“高压政治”,两者互为因果、恶性循环,“落霞与孤鹜齐飞”,使国家到了经济崩溃边缘。
尝过这“票与帽”的滋味者,感到“味道好极了”的大概不多,除非是那些专门火中取栗的特殊人物。古代刑罚“黔劓”,是刺脸或削鼻以败其形容,这戴帽应该说人道多多。但它赋予无辜戴帽诸君一种贱民、原罪和“小的有罪不敢抬头”的自我感觉,且除了戴黑箍的都怕,不知何时便要“坐飞机”。批斗中,即便万般唾面自干,仍属罪不可赦。且罪孽深重、祸延六亲,在入党、入团、参军、提干上,统统成了“癞蛤蟆吃天鹅肉”。而这一切又叫你苦海无边,回头非岸。侥幸摘帽,七分像鬼;虽未“黔劓”,颜面全无;形影相吊,苟存于世。
不过,当年面对这不堪重负的“泰山压顶”,绝大多数人还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以国人特有的抗压性和阿Q精神,日夜苦熬总算熬过来了。最近看一些回忆录,物质极端匮乏时,康同璧母女省下侨眷专用的糕点票、粮票、布票赠与受难中的章伯钧,那是没齿难忘的相濡以沫。还有一位被错划的右派教师,在劳教农场节粮度荒时,饿得逮耗子吃,但省下点心票来买了糕点密密缝好,诚心诚意寄给敬爱的周总理,但被拦阻。呜呼,心地如此善良者竟遭此不幸!这个涉及“票和帽”的故事,令人唏嘘。
所幸的是,这一切曾是年复一年、带给人们恐惧和匮乏、似乎再也难以告别的“帽和票”,到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在一系列拨乱反正中,统统飞到九霄云外。现在那些票证一变而为收藏家的珍品,帽子则仅是难友相逢时的叙旧。未经世事的年轻人,会觉得这一切全是天方夜谭;但老年人则永远感念那一声春雷:“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豆腐渣”即是炸弹
不久前,衡阳一场火灾坍塌事故,导致20位消防官兵当场牺牲。望着他们那年轻的遗像,令人痛心地流下热泪。尤为令人震惊的是,这座竣工才五年的大厦,燃烧仅三个小时就轰然坍塌,原来它是一座未经施工许可、更未经验收的违章建筑,其施工质量、材料标准均存在严重问题。一句话,一个“驴粪蛋子外面光”的“豆腐渣工程”。这东西看去像模像样,一遇风吹草动,立即会变成杀生夺命的重磅炸弹!
人们还记得,前年土耳其发生地震,西部一些城市夷为平地,市民死伤惨重,并暴露出许多建筑物的钢筋仅三分之一合格,但那位建筑界巨富梅丁.科卡尔自住的三层小楼,却安然无恙。这说明,倒塌的房屋既有天灾的问题,更有人祸的问题。无疑,在我们铺天盖地的新楼林立或危房改造中,有许多过得硬的“鲁班工程”,有许多优秀的开发商,更有众多范玉恕那样被赞为“金刚钻”式的施工劳模,他们为人民提供了坚固美好的建筑物。但是,在当前所谓“腐败高发期”中,利润丰厚的建筑业一向也是腐败高发领域。人们难以忘记,1995年四川德阳新楼倒塌,活埋多人;1999年初广东东莞新楼倒塌8死3伤;重庆綦江虹桥垮塌死40伤14死;焦州湾大桥坍塌死11人;就是赫赫有名的北京西站,也出现了可恶的质量问题。尤为令人不寒而栗的是,这些“豆腐渣工程”并非都是出于什么不三不四的市井之徒,其开发领衔者往往是一些社会上“亮点频闪”的头面人物。以衡阳大厦而言,其开发商乃永兴集团董事长、省人大代表李文革是也。“希望工程”可谓神圣,1999年延安市宝塔区竟有个团委书记杨海滨伸手贪污工程款,使200多学童身处危檐之下。很显然,正是由于这些头面人物长袖善舞,特别擅长用“对策”对付“政策”,于是一座座“豆腐渣工程”拔地而起,一颗颗定时炸弹也就悄悄埋下了。解放军一位有名的“清廉将军”王建安,当年在视察战士宿舍时,发现被子叠得方正但很潮,听说是“怕晒鼓了不好整”,他向军委大声疾呼:“搞这种八路军糊弄八路军的把戏,平时可以马虎过去,打仗要付出血的代价!”将军这一金玉良言,不是值得我们每个人深长思之的吗?
种种情况说明,不管是无名之辈,还是“皇上他二大爷”,他们所经营的开发建筑,每一座都与众多生命攸关。因此,一砖一瓦都要一丝不苟、保证质量,每一环节都要毫不徇情地依法进行监督,对质量负责就是对人命负责。要知道,埋伏下隐患,一旦出事,就是高官也要问责的。说句题外话,笔者去吉林开会,招待所内一座楼房是当年日寇侵华时的“冈村宁次司令部”。历经六七十年,那红色钢砖建筑毫发无伤,犹如新盖的一样。当地同志不无感慨:小日本儿盖的这房子再过100年也坏不了。无独有偶,在天津采访海河下游桥梁涵闸时,有关技术人员叹道:现在有不少桥梁十几年就钢筋腐蚀水泥剥落,可当年小日本儿修的那些桥梁异常坚固,现在在改建时得用炸药炸开。我听后惊愕不已,心头五味俱全。建筑业诸公和一切涉及产品或劳动质量的同胞们,侵略者搞好质量为的是长期霸占,可生于斯长于斯的你我他,为了我土与我民,不是更得追求长治久安吗?
托尔斯泰的惊呼
托尔斯泰说过: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同。对于那些清官难断的家务事,托翁这个认知颇具洞察力。但假如看到近年来一处又一处的大火灾,想必托翁会惊呼:这些倒霉的单位,其原因怎么这样的相同呢?
吉林市“2.15”断送53条性命的特大火灾,其原因是“管理人员只顾自己逃走”。1999年的克拉玛依大火也是如此,校方人员逃之夭夭,烧死的300多人全是小学生。吉林大火再一原因是“逃生出口被占挡死”。2000年的焦作大火,就是经营者“把南门堵死,把东门锁死,仅有北口还拉上铝合金门,致使74人死亡”。吉林大火还有一个原因是“道路被堵,消防车无法靠近”。1999年的北京玉泉营家具城大火,就是因为“内外交通堵塞,消防管道难接通”。这都何其相似乃尔?而最致命的一点是,吉林中百商厦建成十年一直未验收,消防隐患一大堆,“但经营者放胆经营;相关部门心知肚明,却无人来管,既渎职又枉法”。焦作大火则“有关部门8名职务犯罪责任人被判刑,因为他们在进行所谓‘执业核准审批’时装聋作哑、玩弄人情!”这些都见过报道。总之一句话,都是倒霉倒在腐败上。
世上事,“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假如后来者接受前车之鉴,立即动手消除隐患,何至于灾害连连?只可叹,面对血的教训,有人患了一种在信息社会里最可怕的闭塞症,任你警钟震耳,我自耳聋眼瞎、重蹈覆辙。人之所以称为“万物之灵”,就在于其能接受经验教训,不断改进自己的生存能力。如失去这一功能,那就还不如嗅出哪里有毒药便易道而行之的耗子。后者接受残酷环境给予的信息,为延续族群生命而趋利避害,其生存智慧不较上述各位“万物之灵”们更胜一筹吗?
能否借鉴他人教训,从而扬长避短、消灾弥祸,是一人、一企业、一国家、一民族前进或倒退的决定因素。汉唐之所以成为盛世,就在于其多方交流、博采众长;而更多帝王闭关锁国,夜郎自大,使国家发展长期停滞、倒退。像吉林商厦这样的企业……管理违规引发祸端,烧得尸骨成堆、血流成河,我照样管理粗放。这些单位把精力放在用对策去对付政策,用“黑箱操作”去打通关节上。看似“降低成本”,实是草菅人命。放眼宇内,那层出不穷的车祸、矿难和贪官,其倒霉的轨迹不也大多是如出一辙吗?超载、超速、酒后驾车;野蛮开采、瓦斯爆炸;权钱交易、黑箱作业……在利令智昏的怪圈里,这些丑剧和悲剧反复上演,如同一个模子扣出来的。以火灾而论,假如不以求真务实的精神痛下决心拔除和根绝隐患,谁能保证第二次、第三次大火不会接踵而至呢?但在执政为民、以人为本的时代里,人的生命价值高于一切。无论经营者或监管者,那种财迷心窍、玩忽人命的做法,能够逃脱良心、舆论、道德和法律的严厉追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