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这只
握过沉重的犁杖
握过比犁杖更沉重的
超支款通知单的
爆着茧花的大手，
稳稳地举起了电话耳机，
举起了女野的信念，连同
匍伏在土窝子中的
命运！
于是，纵向和横向的生活
眨眼变得这么亲近！
时代的交响曲中，
忽地增添了亮度和神韵！
无名村的一则广告
硬铮铮一叠，印有
齿轮、麦穗、五星、城楼的货币
蓦地，幻化成
斑斓夺目的一块
商品广告
铅字，如同
墨玉般晶莹的眸子，
不断向世界
眨动诱人的清香，
频频传递
多情的信，息。
比四月荞花还要浓艳的
套红大字标题，
宛如猩红领带一条，
在体形粗犷的
北方汉子的胸前摇曳。
就这样
一个祖辈躲在
庄稼，荆榛棵子中的、
土头土脑的无名村子，
便蹬上亮闪闪的钢轨，
以百米冲刺的速度，
昂首从报端挺起，
赫然挤入高雅的舆论橱窗！
跟戴着浅茶眼镜的“汇丰”一起
跟身着银灰西服的“三菱”一起
向世界展露，
自己青春的风采，显示
比带露拔节的玉米苗
还要茁壮的活力，以及
突然进发的才华，开拓的魄力！
于是，经济学家匆忙地
录下它尚感拗。的名字，
世界大睁惊异的眼睛，
在新版地图册上，
寻找，确定它
不容忽视的位置……
仿佛境况优裕，条件平和
附有近照的一则征婚启事，
乡村，这位粗犷的北方汉子，
是这样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地
向着当代文明求爱，
大半个中国，
为它不凡的风度，
久久地，久久地，
心摇神驰！
请填上我的姓名
派出所长同志，
请打开户本，
请写上
我的姓名！
我是这座新兴女镇的
又一户居民，
一个新办企业的主人
我的
散发蒿莱气良的姓名，
曾刻在黄土深埋的界碑上，
缠在咿呀呻吟的石碾上，
嵌进沉重的黄牛蹄窝里，
像铜印打下历史戳记，
跟饥荒的古老、窘田的漫长结邻。
可这刨土窝的谥号，
并非我永远所专有。
当骤雨洗出新晴，
眼中忽地扑进一个
万花筒般旋转的早晨。
我的姓名，
开始签上崭亮的车床，
签上彩漆喷香的柜台，
签上银行新开的户头，
签上电信局新编的，
电话、电报号码簿子。
如同我的那些早醒的乡邻，
已经把自己的姓名
签上
第一架“蜜蜂”闪光的银翼
第一排音韵铿锵的键盘，
第一份出国考察的护照，
第一辆碾平沟壑的轿车……
我的姓名，也将用
气势如虹的大字，
签入
弥漫东方大地热流，
用血，用汗，久久浇灌的
那株参天巨松的年轮！
派出所长同志，
请朽开籍苯，
请写上我的姓名，
写上属于这片古老土地的
一位当代中国农民的姓名
主人！
咣咣乱弹
陕北的信天游到关中
游成？咣咣乱弹
关中没有粱峁沟岔山道弯弯
关中的信天游平直如硬戳戳的田埂
平坦的关中走在并不平坦的小路上
硬戳戳的调门唱出硬戳戳的步子
唱卖华山唱走西凉唱在寒窑唱实可怜
唱来婆娘唱来儿子唱出一头黄土捏的牛
老子唱儿子唱孙子唱祖祖辈辈都在唱
唱成了一个永不会拐弯的关中
不会拐弯的关中有一天忽然拐弯了
硬戳戳的调门里蹦出了蒋大为张明敏
关中的咣咣乱弹将关中一下弹乱了
乱得关中目瞪口呆乱得关中不再像关中
大睁昏花老眼的关中匆忙寻找自己的信天游
寻来寻去只听到一声硬戳戳的叹息
地窑废址
命运，跟榆条筐一起
缠在辘轳上
沉落地底
牛羊猪犬与主人
各自有了深邃的归宿
这里的日月永远残缺不全
连灶烟和声音
也被分割成上下两半
偏有人说冬暖夏凉
仿佛来自几万年前的
周口店
收苇谣
一年一度泾水北，
秋风又白十里苇，
十里轻烟十里雾，
十里淡云沉碧水。
收苇哟
好年景
收苇哟，
醺人醉。
一夜新刃蘸炉火，
镰刀声里星月坠；
亭亭苇秆扑人怀，
飘飘苇絮沾满背，
收苇哟
呜儿喊
收苇哟，
嗓门脆。
码起苇堤银一抹，
垒起苇山黄金堆；
织新席哟编新囤，
溅起万里蹄花脆。
收苇哟，收苇哟，
苇絮心花竞相飞！
明铮铮
亮晶晶
白莹莹
光灿灿
十五月儿
十五月儿
挂天上。
圆溜溜
饱鼓鼓
薄棱棱
闪悠悠
十五月儿
落地上，
颤巍巍
灵巧巧
一只只
一摞摞
十五月儿
掌心上！
铜锣一面，
宝镜一方，
玉盘高悬，
银环呛啷。
比铜锣更迷人，
比宝镜更俊样，
比玉盘更玲珑，
比银环更灵爽。
秸辫儿，怀中弹，
十指儿，戏鸳鸯，
新月轮轮怀中抱，
满月盘盘照脸膛。
喜滋滋，姑嫂就着月辉坐
沙沙沙，白草帽儿编百双
咯？叭，责任田里秋拔节
香喷喷，囤里溢出新麦香
心上月儿，
最亮堂！
灯市归来
喜盈盈，干巴老眼分外明，
醉醺醺，脚步儿既高且轻。
粉莲乍开，石榴火红——
一支竹竿，挑回十里春风。
嘿嘿，庄户人灯市归来，
一半心儿，还在灯海留停——
多会儿，咱养的猪羊鸡兔，
活蹦蹦齐化作喜庆明灯；
听长尾红鲤一声泼啦，
心头十年冰封，顿作春水溶溶。
碎崽子有福噢，刚结新亲，
便赶上这好年胜景！
日话：莲藕通心，红榴多子，
咱选灯送节，只图个日月吉庆。
嗯，嘿，老婆子呀，看这灯，
敢再嘟囔咱眼力不行，
……嘻嘎嘎，耳畔似闻笑语夸赞
步儿一颠，差点儿走西奔东……
且莫笑老头子乐颠坏喽，
如今庄户人心里，谁不亮着一盏明灯
村午
太阳——一只烤得金黄的馒头
溢出漫天灼人的香气。
村中，涝池岸上，
歪脖柳披拂慵倦的长发，
马莲花的蓝色火焰上．
有只粉红的蜻蜒倒立。
一池凝固的水晶中，
泡涨一朵洁白的云絮。
憩卧槽头的秦川牛，
惬意地拉下弹性的眼皮
熔蜡般下垂的胃沫，
沿嘴角撇下透明的纤丝
小黄狗挥动柔软的舌扇
召唤云中的风儿小憩：
篱旁，醉卧的月季花下
鸡子铺开斑斓的翎羽；
谁家一柱淡淡的炊烟，
升腾起羊奶白的静谧…
枕着老皂荚树的浓荫
影蓬哎窘誉
躺倒一条汉子，
一架喷粉器；
酱抹的膀子上，
悄悄爬过一只赭红的蚂蚁
一本书，倒扣在脸上，
掩住一片诱人的秘密……
村外，云霞般的棉蕾
和着阳光的斑驳，
鼻息的轻雷，
悄然绽放在梦里……
麦稍儿黄
“小满”儿近啦，近啦
麦稍儿黄啦，黄啦！
阿家争着倒柜翻箱，
媳妇忙着擀面出汤。
——嗨，灶房里的，还磨蹭
到底有没那个娘？！
这是几把儿挂面，
这是一包儿砂糖，
炕墙旮旯里，
红皮儿鸡蛋兜里装；
过小集，记准买斤泡儿油糕
让亲母把新鲜尝！
还有，还有，捎句话：
别忘麦罢，来家一趟，
老姐妹好拉几句顺心家常…
（像是怨恼又不是，鱼尾纹里真意藏！）
——嗯，急啥？娘！
小姑子准还没出庄。
“头亲，头亲”，
咱得拾掇个样儿！
滚刀面，擀一案板，
四样菜，盘子里装，
再出半盆儿黄花汤！
到时辰，
风箱响，饭停当；
娘，跟妹子多扯几句，
省得再着慌……
（说是“犟嘴”又不像品品话味儿知短长！）
媳妇的身影儿远啦，远啦
阿家的泪花儿亮啦，亮啦
麦稍上南风打个滚儿，
头顶上喜鹊啼声脆响！
瓜庵
瓜庵子是西瓜藤上结出的第一颗瓜
第一颗瓜是苦的
像脊梁上泛白的汗霜
第二颗瓜才渐渐甜了
像母亲喂给的第一。乳浆
最馋人的是那嚓地一响
嚓地爆裂一颗高原的太阳
好红好甜好凉的太阳
黄土地的七月
在嘴角流淌
夜晚的瓜庵子里五味俱全
不倦的风
谱写一首无标题的乐章
涝池
女人抡起沉腾腾的枣木棒棰
咣地砸出一个深幽幽的涝池
从此，岸上便响起咣咣的声音
漂起皂荚泡儿镶起的音符
唯独马莲叶冠绿发蓬松
不倦将缕缕蓝色火焰高擎
涝池是高原人眼中的大海
沉淀着一个永远打捞不起的梦
司马迂祠缀拾
攀完九曲十八折的坎坷
始觅得一爿栖身的宁静
崖这么大
你这么小
笔呢？筒呢’
唯郁郁北顾
尚留得
几分幽愤的姿影
碑石斑驳
古柏萧萧
重重山门
如斗大字常新
足踪纷沓
凿得石径成坑
塑造
一个民族的魂灵
东望黄河
雄涛不绝轰鸣
心声？史声，
告别刹那
肃然回首
一钩牙檐的劲挺
执著地翘上晴空
铁干虬枝
遍体烙印
却不带丝毫奴性
是一只巨掌
将一个浪漫世纪
托上无垠的时空
是一束散发
紧挽纷乱的风云
至今犹闻雷电轰鸣
抑或是历史的呼吸
晒干岁沧桑
依然郁勃青葱
一出伟大的悲剧
安息在这里
古柏
倔强地高擎墓顶
是点缀舞台的唯一图形
黄河禹门口写意
一斧砍出
一峡黄色的声！
黄色的雷声里
滚动着五千岁
黄色的辉煌
屈辱的泪
呼啸的血
滚动着
座座液体的
黄土高原
唢呐的凄厉
腰鼓的雄浑
于是
大河有了
棱角分明的个性
华夏有了
值得骄傲的标记
星球的裙裾上
有了一根神秘的
金色飘带
一个神话
铸一把巨斧
砍开情感的
闸门
奔涌着
黄色的沉思
黄色的燃烧
黄色的痴恋
年月日禹门。
在高原湖上泛舟
我们泛舟
在高原湖上
橡皮舟
一把锋利的餐刀
切开一盘
翡翠的果冻
一块一块
让泛舟者
尽情品尝
湖岸
黄褐的崖柱
浸在湖中，露出
肌腱隆起的胸膛
几朝沐浴
黄土高原啊
你这其貌不扬的
北方汉子
竟变得这般光艳照人
这般健美漂亮
紧贴船舷
我谛听
一个沉淀湖底的岁月
那独轮车嘶哑的呻吟
那黄尘弥漫中
逃荒者的沉重叹息
那湿润的梦
焦渴的向往……
烟水空漾的湖面
一只水鸭
在逡巡
扑啦一声
溅湿我苦涩的沉思
溅起一簇诗的喧嚷
我们泛舟
在高原历史的
结合部上
捕虾少年
一朵洁白的云
沉落潮中
浴着夕阳
网啊
一团洁白的
遐想
高原
粗厉的风
干燥的阳光
雕不出如此
红润的脸庞
黑葡萄般的
阵子里，闪动着
齐白石笔下
活泼泼、水淋淋的
希望
哈！还自称渔民哩
黄土般新鲜的幽默
一无遮拦地
奔泻，流淌
真遗憾！
他不愿告诉他的名字
他要我去猜，去想
他刚满十五岁
——生命的
扬花吐穗的时光
是山峡雄沉的闸门
十五年前
在铿然声中
溅落于大西北
饥渴的黄土高原上的
第一朵
吉祥的
浪花么，
不会是
荷花淀中那个水生
那篇本属硝烟熏染的史章
也不会是
蛤蟆滩上那位后生
那页属于昨天的辉煌
今天
你该有一个
崭新崭新的名字
响亮，一如
石化纤维，电子激光
丰富，如同
高原金色的十月
一任时代的雄风
鼓荡饱满的胸膛
多谢啦！
聪明的捕虾少年
多谢你留下一个谜
一部命运的启示录
我真乐意
去猜，去想……
夜，南京路
当生活，昂首登上“百一”大厦
闪烁多层立体的辉煌
大上海，打起缤纷的领带
阔步走上华街，潇洒而又铿锵
人流
车辆
人流
车辆
人流
车辆
岗楼如大潮拍击下的序列小岛
报话器神经般冷静、紧张
长长的展橱眨动电子的眸子
频频宣示斑斓的信仰
爱情，紧紧挽着手臂
给钢蓝的夜，添一笔玫瑰色的畅想
一声雄壮的船笛掣动夜空
多少游子的心锚，纷纷沉泊浦江
有秩序的拥挤
拥挤中的前进
有秩序的碰撞
碰撞中的希望
南京路，大上海一方魅力迷人的窗。
向世界，昼夜兼程开放！
一个民族挥动花环站在窗前
迎迓黎明，聆听第三浪潮的喧响
梅园，两只眼睛
在梅园新村
我面对两只眼睛
一只满贮太阳的热能
一只饱盛严霜的酷冷
一只大山样凛然
一只夜狐样狰狞
一只明亮如星星
一只昏瞎似枯井
一只复写黎明前的黑暗
一只再现黑暗中的黎明
一只永远属于人
一只本应属于犬鹰
一只叫号
一只叫号
两只眼睛都在凝视一段历史
两只眼睛都在向我注释人生
车过使馆区
短暂的数分数秒
仿佛环游？地球一遭。
各色各样的旗帜招着手，
五洲奇异的云彩在眼前飘。
黧黑、淡黄、深赭、粉白……
阳光染红的窗子，盛满各种肤色的笑。
啊，整个世界的肩膀
正向祖国紧靠。
首都国际机场
这是鸽的巢，
宁静中充满喧闹。
蓦地里一片啸声——
欢乐的鸽群咕咕在叫。
飞起来，衔一张碧绿的叶子．
落下来，抖万里湛蓝的波涛。
严寒冻结晴空的日子，
鸽群啊，艰难地把航道寻找
飞翔吧，我们星球的和平之鸟
中国，在日夜替你操劳。
啊，湛蓝湛蓝的眼睛
报载：斯里兰卡前总理约翰.科塔拉瓦拉逝世后，将两只眼
睛分别献给科隆坡、印尼，供角膜移植用。
大洋水波一样碧澄明净，
棕榈姿影一般顾盼多情，
南亚海风那样热烈温柔，
啊，湛蓝湛蓝的两只眼睛
哦，约翰.科塔拉瓦拉，
我——长城脚下的一公民
对于你，如同你的名字一样陌生！
然而，我敢说：
你爱，蓝宝石一样的岛国，
你爱，各色皮肤的亿万弟兄，
因此，你宁肯留下令人遗憾的面容
也要派遣眼睛，继续为人民出征！
啊，留下这双湛蓝湛蓝的眼睛
那些君临人民之上的政客，
将会立刻萎缩，如同一只死蝇
留下这双湛蓝湛蓝的眼睛．
人民头顶，将升起两粒
撕破黑幕的金星！
小小的
——巴黎，周恩来同志旧居揭幕有感
这是一条小小的街面，
就像巨人巴黎的一根毛细血管；
这是一座小小的旅舍，
就像塞纳河溅出的水珠一点；
这是一个小小的房间，
就像空荡的火柴匣儿一般；
这是一面小小的雕像，
金星一粒，在墨绿的天幕镶嵌。
不正因为有着这根毛细血管，
才听到法兰西激动的心脏怦阡跳弹？
不正图为有着这么一滴水珠，
巴黎才闪烁着彩虹般绚丽的情感’
不正是从这火柴匣般的房子开始，
中国的声音，终于震动五洲大山？
不正因为有？这样一块朴素的薄砖，
无数友谊巨厦，才顶住了风摇浪撼？
不正因为有着这样一粒璀璨的金星，
整个世界，才跷起脚跟把中国观看！
飞机城拾絮
在禾浪的摇篮里成长
在果香轻拢下呼吸
一个时辰的从容
便丈量完东西南北
阎良
小小的
丰富的乡音大展
多彩的。味荟萃
一张缩小的
华夏版图
楼群的铁灰峰巅
是鹰的巢
峡谷幽深如超级音箱
录下
巨翅呼啸万里
偶一弯腰
便采到总统、亲王
了
黔枣A峻囊茹
足迹的样本
地球，在阎良
很小，很小
候车思绪
没有比等侯
更使人折磨的了
有人将等侯
硬拉来演出
彼此都盼快些闭幕的惜别
有人将等侯
装入锥形纸袋
一个个嗑个粉身碎骨
有人将等侯
挎上肩膀
沉甸甸地
拽得肌肉发酸
也有人将等侯点燃
让它自鼻孔里袅袅飘散
也有人干脆将等候扔在冰冷的站台上
来回踩着
我将等侯
摊在书页上
加工成喜怒哀乐
皖南掠影
在水墨淋漓的宣纸上，
我们早就结识了，
结识你
童话般莹洁的
粉漉漉的墙；
砚钵中浸泡过的
墨润润的瓦；
白天鹅双翅一样展开的
劲挺的牙搪……
恬静而又闲适，
湿润而又浪漫。
但毕竟在画中在纸上
毕竟还不时有料峭的风
穿透你娟美的窗帘。
此刻，我们相见了，
在飞转的车轮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