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1年9月,寿安王耶律璟在屋质拥戴下正式继位,是为辽穆宗。登基大典上,穆宗无限深情地称谢屋质:“朕得登大宝,皆贤卿之力也!”
屋质谦辞:“圣上应天顺人,众望所归,臣顺水推舟而已。”
“不然,若非卿整军平叛,诸王皆不能免,朕之性命,实出卿手。”穆宗倒也说的真心话。
屋质感到惶恐:“臣越发不敢当了。”
“贤卿不必过谦,”穆宗当众宣布,“为表彰贤卿佐朕即位之功,将察割、盆都、郎五、牒螭四家财物,尽都赐予贤卿,所有妻妾、使女、家奴,亦倶归卿享用。”
屋质迟疑一下:“请万岁恕臣不恭。”
“卿这是何意?”
“臣现有家财,足以维持生计,当今国库空虚,国家正用钱之时,恳请充实国库。”
太师唐古德在一旁说:“大人此举十分不妥,万岁赏赐哪有拒绝之理,应即谢恩。”
“贤卿清贫,朕为王时便知,这些聊补日常用度。”穆宗催促。“臣实不敢受。”屋质又说,“察割等首恶业已伏诛,还望万岁不要祸及其妻妾家小,给他们一条生路,必然感戴万岁恩德,使普天下皆称颂圣上宽仁德慈。”
“怎么,赏赐的女人你也不要?”穆宗大为感叹,“卿真乃无私之忠臣也,朕命你总知军国事。”
“臣谢恩。”
唐古德见屋质格外受到器重,心中很不好受。他深知,论资历,凭声望,比功绩,还是文韬武略,都远远不及屋质。所以,尽管屋质与他并无丝毫个人恩怨,但他却感到屋质的威胁。散朝后,唐古德跟到后宫,他见穆宗高兴,便趁机说:“万岁以为屋质如何?”
穆宗大加赞誉:“堪比中原汉代之张良、萧何、韩信,难得的柱国之臣。”
“万岁可知权臣难役使?”
“你此话何意?”
“屋质工于心计,文武兼备,又深孕众望,只怕对万岁不利。”
“你这是从何说起?”
“横渡之争,屋质败太后、李胡而立兀欲;火神殿之乱,只因屋质干预,察割功败垂成,万岁得以登基。”唐古德明显挑唆,“焉知屋质明日不扶别人继立?”
穆宗心一动:“他对朕忠心耿耿,朕对他优礼有加。”
“当年太后对屋质也算天高地厚,他平素对太后也敬若神明,关键时刻不还是背太后而拥兀欲吗?”
“屋质对朕断不会如此。”
“这人的心思神鬼莫测,换别人,谁敢拒绝万岁的赏赐?”穆宗不觉默然无语,暗自沉思。唐古德见状,恰到好处地住口不说了,识趣地退下。俗话说,耳不听心不烦,自此,穆宗对屋质就处处加以提防了,态度也是不冷不热。屋质的话在穆宗面前也不灵了,比如屋质提出,耶律安博公正廉明应予重用,而穆宗则因安博带头拥立兀欲而永不任用。屋质提出何鲁不平察割有功应予擢升,穆宗则以其父耶律吼拥立兀欲为由不纳此议。穆宗还听信唐古德谗言,认为屋质这是扶持党羽、培植亲信。如是几次三番,屋质在大臣中的威望自然下降。百官谁不会察言观色,看出天子对屋质怀有戒心,谁还敢靠近屋质?屋质是精明之人,于是,他就主动提出请求外任。这正中穆宗、唐古德下怀,立即准奏,并加封屋质为北院大王,总领山西军政大事。于是,一力扶持穆宗即位的功臣屋质,就这样明升暗降被贬出京。
对此,唐古德自然满心欢喜,但是最高兴的却是李胡。自从与兀欲争帝位失败被软禁,李胡从未死了君临天下之心,世宗在察割政变中丧身,穆宗即位给他带来了希望。他上表穆宗,要求在驾前为臣,却被屋质一眼看破他的企图,驳回了他的本章。如今屋质贬离京师,李胡感到又有了可乘之机。他把儿子耶律喜隐叫来,商议如何上表章动本。
喜隐听罢十分冷漠:“依孩儿愚见不写也罢。”
“何以见得?”
“如今是唐古德专权,父亲不打通他的关节,便上一百道表章亦无用。”
李胡恍然大悟:“我儿言之有理,快挑选珍奇礼品。”他亲自动手,选出珍珠、玛瑙、翡翠、珊瑚、兽皮、人参等各种稀罕物件,装了满满四大盒。“喜隐,你代父送到太师府,只要唐古德收下,以后的事就好办了。”
喜隐端坐未动:“儿不能从命。”
李胡不由得动怒:“你敢违抗父命?”
“非是儿不听话,这些东西还不如不送。唐古德身为太师,府中不乏珠宝,粮仓内添粒粟,岂不多此一举?”
“你说送什么?!”李胡仍然带着气。
“依儿之见,再添一样礼品。”
“你说嘛,只要我家所有,便十件八件也舍得。”
“恕儿直言,只恐父亲口不应心,须再搭上您的宠妾萧古娘。”“你放屁!”李胡狠狠扇了儿子一记耳光。
喜隐眼冒金星,脸颊辣痛,冷笑着说:“父亲今生难成大事。”李胡依然怒气不息:“小畜生,亏你想出来这样的好主意,我乃皇太弟,总不至于无耻到把老婆送予臣下!”
“送不送父亲自作主张,总之那唐古德好色贪淫,萧古娘妖娆妩媚惯会迷人,送上她才能使唐古德动心。”喜隐犹在劝说。
“你与我滚!”李胡又狠狠一脚,将喜隐踢出房,“我自己前去,不信这四盒珠宝唐古德就无动于衷。”
当晚,李胡真就亲自携带礼物去太师府拜谒。出乎李胡意外,唐古德闻信迎出大门,并恭恭敬敬将李胡拥至客厅,而且就要大礼参拜。李胡赶紧用手搀住,“这如何使得?”
“太弟皇室宗亲,便当今万岁也当敬让三分。”
“被罪之身,承蒙太师如此器重,些许薄礼,乞请笑纳。”李胡命从人将四盒礼物呈上。
“下官实不敢当。”
“莫非嫌轻?”
“太弟恩赏,却之不恭,下官就愧受了。”唐古德命人收起,“容日后再过府答谢。”
吃过一盏茶后,唐古德又主动问道:“太弟光临,想必有所见教?”
李胡正愁难以启齿:“确有一事相烦太师,不知可方便?”
“能为太弟效劳,乃下官福分。”
李胡将写好的本章递过去:“烦请太师呈与万岁,并望代为天口。”
唐古德粗略一看:“下官知晓了,以太弟之才早该重掌朝纲,只因屋质作梗,才延迟至今。如今屋质外任,依下官看太弟复出有望。”
李胡不由喜上眉梢:“还要仰仗太师美言。”
“下官敢不竭尽全力。”
李胡感到已经说妥,便起身告辞,唐古德一直送到大门外。临别时李胡又说:“事成后定当登门厚谢。”
“太弟见外了,”唐古德口气肯定,“不需挂记,静候佳音吧。”李胡满心欢喜返回,叫儿子来讲了经过:“怎么样,生姜还是老的辣吧!只要我一复出,就广交朝臣,抓来兵权,争取在一年之内代立……”
喜隐冷笑一声截断他:“父亲,你高兴得太早了!”
李胡不悦地瞪儿子一眼:“唐古德已收下礼物,满口答应,难道我重新出头还不指日可待?”
喜隐依旧冷笑:“我看唐古德十有八九是虚情假意,不信,我们且拭目以待。”
李胡对儿子的见解嗤之以鼻,相信不日定有好消息。可是十几天过去了,一点动静也没有,李胡有点沉不住气了,他又亲身造访太师府,唐古德还是那样客气:“太弟,本章我已呈给万岁,同时还口奏了你许多好处,万岁说考虑一下。听万岁口气,看万岁态度,还是有意任用你的,这事急不得,且耐心等待几日。”
李胡高高兴兴转回,又等了十数日再去太师府,唐古德答道:“近来万岁心绪不佳,此事不好提出,若驳下来反为不美,且待时机。”
以后第三次、第四次,数月过去,李胡往太师府也跑了七八次,事情依然尚无头绪,有时唐古德说:“别急,过几日我再催促一下。”有时又说:“万岁本来已被我说通,不知是谁进了谗言,便又犹豫起来,看来还需我相机再进美言。”至此,李胡才承认儿子预见不差。他有些无可奈何地对儿子说:“要不然就依你之见,把萧古娘送去吧。”
“父亲想通了?”
“为了有个出头之日,也只得割爰了。”李胡心中实在难舍。
“父亲,中原蜀汉皇帝刘备说过,妻子如衣服,你连一妾都舍不得,怎能成就大事?如今就对了,有了江山,天下女人还不尽你挑?”
李胡如开茅塞,下了决心:“别说了,你现在就把她送到太师府。”
哪料到喜隐却说:“不,不送她了。”
李胡大为诧异:“你如何又变卦了?”
“父亲,据儿从内监处探得的消息,唐古德根本未在圣驾前说好话,而万岁对你也不无猜疑,父亲若实现复出之志需花费较大气力。”
“你说怎么办才对?”
“把萧古娘送与万岁。”
李胡怔了一下摇摇头:“这如何使得,按辈分我是当今叔父。”“父亲未免迂腐了。”
“我们是皇家,这样做岂不叫群臣笑掉牙齿?”
“就因为是皇家才不算什么。”喜隐又开导他的父亲,“中原唐帝李世民的妃子武则天,还不是被儿子李治收用并立为皇后?唐明皇李隆基闻侄媳杨玉环貌美,不也收进宫来册为责妃?萧古娘乃一妾侍,又算得了什么呢?”
李胡的茅塞又开了:“便是我肯给,当今肯要吗?后宫不乏佳丽。”
“父亲放心,我相信萧古娘的魅力,自有办法让皇上上钩。”喜隐似已胸有成竹。
“既然如此,凭你安排吧。”
四天之后,喜隐匆匆来找李胡:“父亲快把萧古娘交我。”
“有机会了?”
“正是。”
事到临头,李胡又有些恋恋不舍了,千叮咛万嘱咐把萧古娘送上车,又不放心地训诫儿子:“你可不许从中占便宜。”
喜隐回敬一句:“舍出的孩子,你就莫管被狼吃了。”他命人赶车上路。
李胡又追上去问:“去哪里?”
喜隐头也不回:“怀州。”
李胡直到望不见车影了还站在道边,他默默祷告上苍,但愿萧古娘得手。
6月的怀州,树木葱茏,花草繁盛。比肩而立的黑山、赤山、太保山,掩映于绿色的帷幕中。蜿蜒明澈的溪流,像银色的琴弦,淙淙潺潺弹拨着醉人的乡音。成群的糜鹿在溪水边、草地上、丛林间追逐嬉戏。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辽穆宗耶律璟跨下“追风兽”,臂挽雕龙弓,抛开众随从,当先冲入这如诗如画的禁苑中。
弹指间,穆宗即位快一年了,经过一番辛苦经营,他感到皇位已经稳固,兴趣和精力开始集中到游宴围猎上来。而山水秀绝的怀州,则是他时常光顾之地。穆宗见鹿群受惊四散狂奔,喜得开怀大笑,急拈壶中穿云箭,如连珠般发出,一只只鹿接二连三栽倒。穆宗射得性起,盯住一头肥硕的雄鹿又发一箭,然而刚好偏过,雄鹿更加全速奔逃,如飞跃过一道没人高的树丛,挡住了穆宗的视线。穆宗发誓要把这只鹿射杀,一提缰绳,坐下马腾空而起,也跃过了树丛。但是,穆宗的目光却顾不上追逐鹿的踪迹了,面前的情景使他猛地勒住了坐骑。
这是一块两亩方圆的草地,如丝的嫩草翠绿翠绿,点缀着满天星般的鹅黄色花朵。边缘处有一弯新月状的水泡子,碧蓝的湖水,被微风轻轻拂动,如同一幅厚厚的蓝缎子。水边有个一丝不挂的女人,左臂枕头,右臂舒展,仰面静卧,一动不动,好似象牙雕像。穆宗好不纳闷儿,莫非是具死尸?他怀着好奇心近前来细看,阳光明丽,衬着碧绿的草地,照得她那水灵灵的身躯越发如雪似玉……
穆宗简直看呆了,尽管贵为天子,后宫嫔妃不下数百,可何曾见过这如诗如画的环境中,这蓝天丽日下的裸体美女?他情不自禁地下马,似乎怕将睡熟的美人惊醒,轻手轻脚踱过去,俯下身细看,目光恰与女子的秋波相遇。那女子异常平静,眉梢轻挑,星眼微睁,櫻唇略启,冲穆宗嫣然一笑。穆宗就觉得魂魄被她凭空抓去,平生第一次感到女人的笑这么甜,有这样大的魅力……
穆宗贪婪地上下看个不住:“你叫什么名字?为何在此?”
女人依旧仰卧,对穆宗下达指示:“叫他们靠后。”
穆宗回头看,才知护驾官兵已到树丛外,此刻他竟忘了天子的至尊,甘心听这女子摆布:“尔等不得近前。”
随行的三位大臣,太师唐古德、侍中萧思温、飞龙使女里,远远望见皇帝脚下躺着一个光身女人,都不知何故,只得站下遥望。
穆宗却已是心猿意马情难自禁,望着那堆玉似的一双乳峰,忍不住伸过手去。
那女子笑吟吟轻轻挡开他的手,也不言语,往头顶一指,示意他安静。穆宗这才看见,那女子泻墨般的秀发,铺展在草坪上,发梢边有一小巧的香炉,正燃着一炷檀香,檀香的上方,轻烟袅袅。香炉两边,各有一个金盅。穆宗好生奇怪,忍不住又问:“你这是做甚?”
女人并不答话,双手合十,口中似乎念念有词,只见嘴唇动,听不出说什么。少顷,又伸出玉手凌空抓去。穆宗瞪大两眼,也看不出在抓什么东西,每次全都是手心空空呀。少顷,那女人终于起身了。面对太阳跪倒双膝,接连叩了三个头,而且开口吐出了祷告之词:
混池初开始分地天,
阴阳媾和方有人寰,
曰精月华孕育万物,
三才五行化诞山川。
曰落花谢人寿有限,
万劫不灭何必神仙,
徐福东去葬身鱼腹,
吾心精诚求得金丹。
穆宗听了似有所悟:“莫非你是丹师?”
“正是。”
“那你是在?”
“采阳补阴以求不老仙丹。”
“真有长寿金丹?”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心诚则灵,你看。”女丹师将两只空金盅扣在地上,又对日而拜,念念有词。穆宗不错眼珠地看着,少时,女丹师将金盅翻开,每只下面竟都出现一粒金光闪闪的仙丹。穆宗伸手要拿:“吃了它能长生不老?”
女丹师将他手挡开:“一粒令人神清气爽,百粒使人却病延年,服用千粒寿与天齐。”
“可否让我尝尝?”穆宗伸出手要。
“金丹求来非易,岂能随便送人?”
“我乃当今天子,愿用珍宝与你交换。”
女丹师抬眼上下打量一番,似乎才知对方身份:“原来是万岁驾到,理当奉赠一粒。”纤纤素手,拈起一粒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