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芸又弹了一曲《渔舟唱晚》。曲调悠扬平缓,激荡着一片水波声。听众眼前仿佛出现了夕阳西下的江面上的一只渔舟,正满载着渔人劳作一天后得来的活蹦乱跳的满舱鲜鱼,以及渔人丰收后的喜悦,缓缓地划动木桨由远而近地驶向了江边靠上了码头。
好!李白再次鼓掌,对宗芸有了迸一步了解。他向她回敬了一杯热茶:喝茶吧,弹累了!
宗芸接过茶来一饮而尽,报以嫣然一笑,觉得此茶水特别滋润可口。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天色由暗转明。一轮红日又高悬于高空。雨后的树木花草分外鲜亮,空气也分外新鲜。
宗璟说:你们谈吧!我要去安排午饭了。
高适也知趣地找了个入厕的借口,一个人走到后花园中去赏花,从而留下两个人,好谈一些心里话。
第一次单独面对一个成年男子,而且是一个心仪巳久的大诗人,宗芸封闭已久的芳心狂跳不已。她有满肚子的话要说,可又不知从何说起?毕竟是一个女儿家,不好自己谈自己的婚事,便没话找话地说:太白先生,你走南闯北见识多,你看我们汴州地方可好?
好呀!汴州是大梁古都,可谓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听说你的许氏夫人是故宰相的孙女儿。
对,和你一样。
听说她为人非常贤淑?
嗯,可惜好人命不长!我永远忘不了她。
听说,你在任城还有一双小儿女?
是呀,可怜两个没娘的孩子。
你,你应该替他们再找一个娘。
这——李白见对方把话已经递到自己嘴边上了,心头一阵狂喜,很佩服对方的大胆追求,本想立即把话挑明,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叹了一口气:唉,中年丧妻乃人生一大伤心事。为了儿女不缺母爱,我又何曾不想此事。可是,人海茫茫,知音难觅。谁又愿意来当这个后娘呢?那可是件费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哩。
如那有如果有人愿意……自自寻苦吃呢?
她定是个大傻瓜!
有人就愿意当这个大傻瓜!
谁?她……她……她是谁?
我!
你?
是我宗芸!
真是毛遂自荐!真叫李白佩服宗芸的勇敢大胆。他有点受宠若惊。但顾虑并未完全打消,便又问道:宗小姐,你的好意我领受了,只是,你不嫌我的年岁大?
不大,四十多岁正当壮年正是人生秋天!秋天正是收获的季节。
你不嫌我无官无财,婚后受穷?
不嫌!我喜欢你的是“天生我才必存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你不嫌我是个酒鬼,见了酒就忘乎所以?
不嫌!你的酒和诗结下了不解之缘。斗酒诗百篇嘛!你的兄弟会答应这门亲事吗?
他是求之不得!
那,眼下还缺什么呢?
缺你的点头应允。
这——要是我不点头而摇头呢?
那——我就发誓不嫁人,正式出家当道姑!永敲木鱼,长伴经卷!
真的?
真的!奴家说得到做得到。你要不信,我可以对天盟誓。
别,别盟誓了。我,我点头应允了!
真的?
不骗你!
谢天谢地!宗芸一阵狂喜,两行热泪像成串的珍珠一样的往下洒落。
李白周身的热血沸腾,想不到这次梁园之游竟然无心插柳柳成阴,得到了一个好伴侣。这下一双儿女就有了依靠,自己浪游四方之后也有个安身的家了。他用双手抓着宗芸的双手直是摇晃:宗小姐,愿我们携手并肩,永结同心。
宗芸也重复了一句:携手并肩,永结同心!
说得好!高适的一声喝彩,使得两双紧握着的手骤然分开。宗芸更是满面羞惭得埋着头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一样地急忙逃回闺房中去了。剩下个李白像个天真的孩子一样,对着高适傻笑。
高适说:这下该请我喝谢媒酒了吧?
该清!该请!李白连连点头。
你们何时办喜事?
还没商量,不过,我想等我的亡妻周年忌上之后。
行,喜新不厌旧,我赞成。
雄鸡啼午了。宗璟来请客人去客厅进午餐。他得知李白当面向姐姐允婚后,喜之不禁地说:谢天谢地,我姐这下可终身有靠了。
午餐仍然很丰盛,好酒好菜仍然摆满了宽阔的八仙桌。人却少了一个——宗芸不好意思再出席了,躲进厨下去帮老宗成炒菜。
宗璟在席间与未来的姐夫商妥,明年夏天石榴花开时,来梁园宗府与姐姐操办喜事。他代表姐姐先向高适进了一杯谢媒酒。高适喝酒后告知李白:准备回宋州家中小住几日之后,就要去陇原,到陇西节度使哥舒翰处去做幕僚,以求进取。
李白鼓励诗友说:你的边塞诗写得很有特色。这下再边塞体验会更深,定会写出更多更好的上乘之作。
午餐之后,高适高兴地就要走了。两个主人留不住,就与李白一起送了一程又一程互道珍重后拱手而别。高适到了陇西不但写出了大量的边塞诗,与另一位诗人岑参共同成了边塞诗派的领头人,而且不断升迁,在后来的安史之乱中,忠于肃宗李亨,官至淮南节度使,是唐朝诗人中少有的大官之一。
李白在宗府住了下来。他与宗家姐弟俩朝夕相处,谈诗论文,弹琴说乐,甚是融洽。宗璟知道李白浪游惯了,不会长住,便有意地将更多的时间让与姐姐,好让这对未婚的夫妻有更多的机会交谈与了解。
宗芸把李白以往的诗歌工整地抄写成册,背得烂熟于心,信口便可在说话与作文中加以引用。李白以赞赏的口气说:宗小姐,你真是我的知音啊!
宗芸说:恐怕还不止于知音吧?
李白想了想后说:对,还是个知心人!
两人相视而笑,幸福感浦遍了全身。李白禁不住张开双臂拥抱着宗芸狂吻了起来。宗芸第一次经受此感情的冲击,激动得浑身燥热发抖,闭着眼睛尽情地享受起来。
晚上,在客房的雕花床上,李白做了一个梦。梦见任城发了大水,到处是一片水乡泽国。一双儿女在滚滚而来的洪流巨浪中没命地挣扎,不断地呼喊着:爹爹,救命啊!儿女被一位船夫,好像是荀山夫救上岸以后,又饥又寒,浑身瑟瑟发抖。伯禽哭得像个泪人儿一样连连呼叫:姐姐,我冷!我饿!平阳哄着弟弟说:别哭别叫,我们去找爹爹,找着爹爹就有饭吃有衣穿,就不冷不饿了。伯禽说:我们找不到爹爹。爹爹忘了我们,不要我们了。李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连忙大步奔上前去抱起伯禽说:乖儿子,爹爹不好!不该忘了你和姐姐。伯禽像是不认识地大叫:你是谁?我不认识你!李白大声分辩:我是李白,我是你爹爹!突然,一个小山一样的大浪从河心卷来,卷走了伯禽。李白连忙奋不顾身地跳进大浪中去抢救。几经搏斗,终于救回了儿子。儿子一身水淋淋的,李白也是一身水淋淋的……
喔喔——一声洪亮的鸡啼声传来,李白睁眼一看,天已经发亮了。他怀抱的不是儿子,而是走到哪里也离不开的酒葫芦。葫芦的塞子掉了,酒水淋湿了内衣与床垫——原来是南柯一梦。回想梦境,历历如在眼前。李曲为之感到可笑,同时又勾起了思亲之情。
早饭后,李白把昨夜的梦向宗芸作了讲述。讲着讲着,不觉眼中流出了热泪。宗芸用罗巾替李白擦干泪痕后说:莫伤心,你这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都是假的嘛。
李白说:是的,梦都是假的,可是,我真替这两个没娘的孩子操心啊。
不是有丹朱与荷香在照看吗?他们跟随你日久,挺可靠嘛!
可靠是可靠,可是小儿女毕竟没有母爱啊!
这——母爱二字激起了宗芸的天性,便动情地说:你去把他们接到梁园来,由我照管行吗?
行是行,可我们还没有成婚呀!
那又如何呢?
你没成婚就当娘,不怕别人机笑吗?
我不怕!你不要优虑过多了!
行!我先回任城去看看。如果孩子愿意来,我就把他们接来。
那就好了嘛!
二人当即商定:李白第二天回任城。接着宗芸就忙着为李白准备行装,洗衣刷靴,喂马备鞍,葫芦里装满了酒,行囊里装满了银子。
早晨,太阳还未升起,露水打湿了小草。宗璟手牵着白龙马的缰绳与宗芸一道送别李白。他们送了一程又一程,千叮咛万嘱咐,希望他早日携一双儿女归来。二人一直送了十里之遥,李白一再劝说姐弟俩让去后,然后才骑上白龙马,向着太阳升起的东方扬鞭疾驰而去。李白在马背上转头一望:宗芸还在向他挥手哩!
丹朱、荷香在任城开的杂货铺仅有两间门面,因为地点不在大街旁而在小巷内,来往的人较少,所以生意不甚红火,再加捐税较多较重,贏利不是太多。单是一家三口生活还算过得去。自从平阳和伯禽姐弟俩自南陵来此寄养以后,开支就有点拮据。荷香不时有些怨言,对待三个孩子也有亲疏之分。丹朱为此在房中指责妻子说:平阳和伯禽都是你许淑小姐的亲生骨肉。许淑小姐是你的老主人,生前对我们都不薄,吃水不忘挖井人。我们不能忘掉许小姐与李公子的恩。家中有啥作难处,我们要咬着牙过,宁肯饿着自家孩子,也不能叫他们姐弟俩少吃一口。再说,人家也不是白吃。李公子临去梁园时曾给了我一两银子。
荷香憋了憋嘴说:可你打肿了脸充胖子,不要嘛!
李公子外出要花钱,我能要吗?
你好,你讲义气,却白添了两张嘴。咽喉深似海,那是永远也填不满的!
啥叫白添了两张嘴?快闭上你的臭嘴!
荷香见丹朱动了大气,就没有再还嘴。她深知丈夫的为人,再吵下去,也是死认理,没个完。
有一次,贵贵正在吃一块点心。伯禽看见了馋得直流涎水,嚷着要吃,又哭又闹地坐在地上撒泼。平阳走来劝他说:莫哭莫哭!弟弟小,你是哥哥,怎么好意思和弟弟争食呢?伯禽不听地说:我要!我要!平阳说:你咋不听话呢?咱娘死了,这儿又不是咱的家,等爹爹来了再给你买好多好多的点心!
这话刚好叫送货归来的丹朱听见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立即火冒三丈地找到荷香说你怎么不给伯禽点心吃?
荷香说:点心只有一块,叫我有啥办法?
丹朱瞪着双大眼说:只有一块也得先给伯禽吃。
荷香生气地说:你不是贵贵他爹吗?怎么胳膊肘老往外拐?
你呀你!丹朱气极了,夺下贵贵手上吃了一口的点心就拿去给了伯禽。伯禽这才不哭了。可这边贵贵却嚎啕大哭了起来,边哭边叫:我的点心!我的点心!
荷香见儿子哭得那么伤心,顺手就打了儿子一巴掌,然后指桑骂槐地说:哭啥哭啥?谁叫你有个偏心眼的爹呢?这话又叫丹朱听见了,气得直咬牙顺手就给了妻子一耳光。这是荷香第一次挨丈夫的打,很觉丟人和气愤,顿时把儿子往旁边一放,就哭闹了起来:好啊,你,你竟敢打我?
打你这个没良心的坏婆娘!
我怎么没良心?
你的良心让狗吃了!你忘了一个穷了头,一个穷书童是怎么成婚的?你忘了这开店的本钱是谁给的?
这些嘛,你最清楚。难道我们侍候了他们的老一辈,还要侍候他们的小一辈?我荷香的骨头没那么贱!
啥叫骨头贱?这叫受人滴水之恩,须当涌泉相报!许小姐去世了,这没娘的孩子多可怜?我们侍候他们下一辈又怎么啦?我看完全应该!
要侍候你侍候吧!我可不干!
离了金针菜照样做席!你不干我干!
好,你千你干!我是没良心的坏婆娘。我走人还不行吗?
你有本事就给我走!走了就别回来!
不回来就不回来!荷香气极了,用手抹了抹眼泪横下一条心埋着头就往店外走。哟!没走几步,迎面和一个高个子的白衣人撞了个满怀,她看也没看就开口骂道:你瞎了眼啦?胡撞啥?
对不起!对不起!高个白衣人连忙带笑赔礼。
听声音彼此都觉得有些熟。抬头一看,两个人都脸红得像关公——原来高个白衣人正是从梁园赶回任城的李白。
丹朱见荷香负气出走,急忙追出店来,头眼就看见了旧主人,不禁惊喜地说:公子,你回来啦?快进屋!快进屋!
李白见荷香一脸泪痕,就猜想夫妻俩干了仗:怎么?吵架了?为啥?
为——荷香不敢说出真情,欲言又止。丹朱脸上很尴尬,抢着掩饰: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家务事。
李白笑着调侃说:天上下雨地下流,小两口吵架不记仇!看在我的面上,你们和好吧!
荷香脸皮薄,一时还放不下。丹朱给了她一个台阶:娘子,我向你赔礼还不行吗?先到灶房去与公子准备茶水酒饭。刚才的事就不要再说了。
荷香也觉得自己欠理,并且过于冲动了,便无言地转身去抱起了还在地上嚎哭的儿子哄劝道:贵贵乖,我娃乖!别哭!别哭!伯禽爹来了,快叫伯伯!
才会走路和说话不久的贵贵瞪着眼不认识眼前这个人,害生地没有叫。倒是闻声从店内跑来了平阳和伯禽,惊喜地大声叫着:爹爹!爹爹!
李白抱起脸有泪痕的伯禽亲了一口说:儿子,想爹爹了干吗?
想,想得很。
爹爹也很想你呀!你刚才哭了吗?
哭了?
为啥要哭呀?是不是想爹爹呀?
是为了想爹爹!平阳毕竟十二岁了,懂得一些人情事故了,她怕弟弟说出了刚才和贵贵争食才哭的原因,惹得爹爹一进门就不愉快,急忙加以掩饰。
平阳把爹爹引进了她与伯禽睡觉的卧室。李白放眼一望,室内有吊着白色蚊帐的双人床,一个梳妆台和两张木靠椅。
公子,先洗洗脸!荷香正在做饭。丹朱端来了一盆温水,称呼还是老样,态度还是那样的亲切,就如同他初当书童时一样。
李白说:不用同时忙活两个人。你们的门面上还要人照应哩。
平阳说:我去帮婶婶做饭,叔叔去照看门面。
李白高兴地对丹朱说:我闺女,一向还勤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