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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梁园情深(2)

店是人非,好像处处都有花正芳的倩影出现。李白梳洗一番,喝了点茶水后就快步来到城北的一条小巷中,找到杜甫姑母家。杜甫姑母告知杜甫已于昨上去了大梁。两个熟人都不在,李白像是迎头被淋上了两盆冷水,凉透了心。杜甫虽走,很快在大梁就能见面,花正芳一走却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又去哪里找她?何时才能再见呢?李白站在天津桥上,斜倚着玉石栏杆,两眼呆呆地看着桥下的流水,猜想着花正芳之所以能舍弃下这么好的酒店生意,大概物色到意中人了?女大当嫁嘛!她当初如此苦苦地追求我李白,甚至不惜以处女之身相许,可是却被回绝了。这对她不是很大的打击吗?三十出头的老处女了,可能熬不住了,这也是人之常情嘛!算了吧,人和人相聚相守是一种缘分,不能强求。我祝愿她能够幸福和快乐。李白没有强将花正芳和崔敬昌联系起来往坏处想,就带着这种失落感和自我安慰感,在嵩山酒家住了一个失眠之夜,第二天一早便又骑着他的白龙马扭头东向,奔大梁而去。

大梁(今河南开封市),唐时叫汴州,曾是战国时魏国的都城,汉文帝封他的爱子刘武为梁孝王。大梁是其封地。梁孝王在魏国国都的废墟上大兴土木,大建宫室,十分豪华。其中有一个高达数十丈的高台名叫吹台,矗立其间。当时著名的文学家枚乘、司马相如等人常陪梁孝王在此高台上,吹拉弹唱吟诗作賦。几百年时间如流水一样地过去了,梁园与吹台的遗址仍在,不少文人墨客来此仍要发思古之幽情前去游玩凭吊一番。

李白到大梁后,按预先约定的地点,在梁园酒家打听并找到了杜甫。旧友相见,分外亲密。两人举杯共饮时,杜甫得知李白新陚悼亡,哀悼之余,又加劝慰。李白询问花正芳的干落,言及峨眉酒家换成了嵩山酒家之事。杜甫叹了一口气说:太白兄,女人家水性杨花见异思迁,你就不要再提她了吧!

怎么?她跟哪个男人走了不成?

是有那么一回事。

那个男人是谁?很有权势吧?

提起此人大大地有名。他就是当今的皇亲国戚,杨贵妃娘娘的干儿子!

你是说安禄山?

对,安禄山!花正芳做了圣上新封的安平郡王安禄山的,说不清是第几十位的王妃,也就是小妾了。

她她她,是自愿的还是被人强迫的?

这就说不清了。小弟我只在安禄山北去幽州的车驾当中,在掀起的轿帘后边看见了花王妃一眼。当时,花王妃头戴凤冠,一身珠光宝气,周围前呼后拥的,好不气派,好不威风!安禄山身穿王服,骑马佩刀杀气腾腾的骑在马上,谁敢多嘴去自找苦吃?说不定还会落下杀身之祸哩!

这消息像是平地里一声惊雷,把李白给惊呆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杜甫安慰地说:太白兄,你乃当今诗坛泰斗,胸怀壮志,不要为一个背叛了你的女人而伤心伤肝了。来,喝酒喝酒!三杯通大道,一醉解千愁嘛!

李白喝着酒,并没有解了愁,而是举杯浇愁愁更愁。他不相信花正芳会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不相信她会那样快地就忘情我这个干哥哥,心甘情愿地做一个又矮又胖又粗鲁的异族胡人的小妾。其中定有缘故:一定是崔敬昌满肚子的花花肠子从中使了坏,一定是安禄山仗势欺人,住进她店中,见她美貌便强逼成婚的。可是自愿也好,强迫也罢,反正她做了王妃这是无情的事实。侯门深似海,幽州远在北疆,从今以后恐怕就很难见面了,还是忘掉她吧!

喝酒!喝酒!杜甫猜想到李白此刻在想些什么,便极力劝酒,想借酒来浇灭李白心中的阴云与不快。他见李白长时间地不说话,便转变话题说:明天,高适兄就要由宋城来了。我们三人携手同游,岂不快哉?

宋城就是今天的商丘,曾是春秋时宋国的都城。高适辞掉封丘县尉的官职后就携妻家居城里。他与杜甫以诗会友交谊甚厚。夏天时,他得杜甫来信,告知与李白在洛阳相会之事:两人相见恨晚,文人相重,甚为得意,并且约定中秋节时在大梁的梁园酒家,三个诗人相聚。

如今,高适应约按时前来,在梁园酒家后院,一株盛开的桂花树下,摆满了月饼的茶几旁,高适与李白第一次见面还不认识。杜甫出面为二人作了介绍。

高适比李白小一岁,中等个子,不胖也不瘦。一双眼睛中透露出精明强干的光芒。经杜甫介绍后,一把拉着李白的手直摇晃说:太白兄,久仰久仰了!自从杜二贤弟告知有今天之约后,我便日思夜盼地盼望着这一天。如今见面胜似闻名,可谓三生有幸也!

李白叫着高适的表字说:达夫贤弟,如同春天我同子美在洛阳初次见面一样,你我以前虽不相识,但神交已久。你的大作我早就拜读不少了。

高适谦逊地说: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小弟那些小诗,比起你斗酒诗百篇的李谪仙来简直是侏儒见了巨人一般。贤弟过谦了。李白如数家珍地说:你的“拜迎长官心欲碎,鞭挞黎庶令人悲”多么叫人敬佩!你的“战士军前半生死,美人帐下犹歌舞”多么叫人叹服!

杜甫插话说:我最佩服达夫兄的名句“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友谊之情,溢于言表。

高适说:那些雕虫小技,怎能比得上大手笔太白兄的《蜀道难》、《将进酒》、《静夜思》、《清平调》呢?

杜甫说:风格不同,各有千秋嘛!

李白说:此言甚好!诗比不得米麦菜蔬,可以上秤去量个轻重。凡属佳作警句都各有风采,自有神韵。读诗者也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因此你我三人以后应多多激励,各人走各人的路子,让大唐诗坛上出现更多风格多样的传世之作!

高适连连点头说:言之有理!言之有理!走走走!酒逢知己千杯少,时逢中秋佳节,为了我们今天的喜相逢,我做东,同上酒楼去痛饮三杯桂花酒吧!

好好好!李白与杜甫异口同声地表示赞同。三位诗人手拉手地走上了酒楼。

三位同时代的大诗人的相会,在汴州城里成了特大喜事。太守张会也是个诗歌爱好者,得知此事后,特意在州衙大堂里设宴为三人开了欢迎会。大小官员,地方名流都应邀出席。

张太守在会上发表了热情洋溢的欢迎词,并且当众宣布,三位诗人在汴州游历的一切开销都由他负责支付。李白等三人一同起立当众表示感谢。人们频频举杯,为三人,特别为李白祝酒深表欢埤。

这中间有一个青年人名叫宗璟,是故宰相宗楚客的孙子。平素最喜爱读李白的诗,他和其姐宗芸合作将社会上流传的李白的长短诗篇都收集起来抄写装订成册,时时加以诵读,爱不释手。姐弟二人就像当今的发烧友崇拜歌星影星一样的崇拜李白,平时很注意李白的行踪,盼望能早日相见。宗璟今天有幸相见,便欣喜若狂地提起酒壶走上贵宾席去为李白敬酒:翰林诗仙,小可宗璟和家姐宗芸都是你的崇拜者。今日得见,可谓三生有幸!请接受我姐弟二人的敬酒:祝你万事如意,写出更多更好的诗篇!

高适认识宗家姐弟,当即向座旁的李白介绍道:他叫宗璟,乃汴州城世代簪缨的贵公子。

李白接过宗璟斟上的敬酒一饮而尽后说:谢谢宗公子!李白初来乍到贵地,人生地不熟的,有甚言行不周之处,还望多加指教!

宗璟退居自己座位后,双眼仍不离开李白左右。他见李白一身素白衣装,高个长脸大眼,三绺青须,气宇不凡,便与三十多岁了还未出嫁的老姐关连了起来。心想:要是李白能做了姐夫,那该有多好!

无独有偶,宗璟的这种想法,刚好高适也有。他得知李白中年丧妻后,在惋惜同情之余,就有了代为作伐助人为乐的想法。他刚才见宗璟提到其家姐,脑中豁然一亮:这不是天生的一对吗?等两天我就设法让他们见个面,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吧!

悦耳的乐曲响起来了。几个妙龄歌妓轮流唱曲助兴。她们唱的全是三位在座诗人的诗。其中尤以李白的诗居多。大伙面对诗人耳听其配了曲的诗,感到分外亲切入耳,因而掌声不断,把欢迎会推向了高潮。

次日天气特别晴朗。蓝天万里无云,红红的太阳像一只红灯高挂。虽有阵阵秋风,但扑面不寒,还送来了阵阵桂花的香味,正是出游的好天气。

三位诗人步出了梁园酒家的客房,各人骑了一匹骏马,同游大梁名胜古迹。他们走进了古梁园,面前都是些断壁残垣。这夺某些慕名而来的人,可能要发出看景不如听景的感叹,但对熟悉历史典故的诗人们来说,却是看景胜似听景。他们从魏砖汉瓦中可以发出思古之幽情,想象出当年国都和王都的繁华。

他们来到战国四君子之一的信陵君魏无忌的墓前。四周全是农田,墓上芳草凄凄,仅有一块墓碑上书魏信陵君之墓六个大字。他们想起了信陵君的礼贤下士,广招天下名流,养有食客三千,哪怕曾是鸡鸣狗盗之徒,只要有一技之长就以礼相待而收养起来。后来在抗秦救赵以及从秦国脱险归来中,这些食客都做出了各自的贡献。

高适说: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可惜今天太缺乏信陵君这样的人了。

杜甫以自己到长安赴考落第的遭遇附和道:是呀,想我中华之大,人才济济,可是权奸当道,阻塞贤路。李林甫身为宰相,在一次考试之后,竟然不录取一人,说是野无遗贤,真是可恶之极!

李白说:他们也发现和重用了一个大贤才嘛!

谁?高适和杜甫同时问。

李白故作高深地回答:安禄山嘛!

杜甫冷笑一声说:他一个粗野的边地胡人,大字不识一斗,算是什么大贤才?

李白说:不是大贤才怎么会官运亨通,一升再升,不但被杨贵妃收为干儿,还被圣上晋封为东平郡王,开了我朝非李氏而王的先例。

高适鄙夷地说:安禄山贤就贤在会阿谀逢迎,见风使舵;贤就贤在会轻启边衅,杀良冒功。我看他贪得无厌,早晚会反叛朝廷!

杜甫说:早就有人向圣上奏闻此事。可皇上充耳不闻,反而对安禄山赏赐不断。这就叫养痈遗患,迟早会祸及自身。李白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唉,到了安禄山造反的那一天,皇上可就船到江心补漏迟了呀!

莫谈国事!莫谈国事!高适中断了话题说。

对!杜甫当即响应,吾辈多读了点子曰诗云便天生的忧国忧民,国事一谈起来就没个完,而且越谈越久。

那——还是喝酒吧!一醉解千愁嘛!李白取下随身背带的酒葫芦交与高适。高适接过来就喝。然后三个人轮流传着喝了起来。

喝/酒后,二个人又一同去登吹台。吹台保存得还比较完好,是一个四方的砖砌高台,台上有亭,盖以飞檐翘角的瓦顶,正面有数干级台阶。春秋时晋国的大音乐家师旷,在此处为晋平公吹奏《清角》的名曲。汉代的司马相如和枚乘曾来此登临。三个人并肩拾级而上到了台顶。风吹衣角,放眼四望,但见四野一片空阔。远处,黄河如一条长龙奔流东去。近处,农人们正在忙着收割苞谷黄豆。

杜甫说:古人登高必赋诗。你我三句话不离本行。我等各吟自己诗一首,互相加以切磋,二兄意下如何?

李白说:好嘛!这就叫以诗会友!请达夫开个头!

行!高适毫不推辞,我先来献丑!

杜甫说:不是献丑,而是亮宝。

李白说:是驴子是马牵出来溜一溜再说嘛!

高适说:我这首拙作题名为《听张立本女吟》。当即吟诵了起来:

危冠广袖楚宫妆,独步闲庭逐夜凉。

自把玉钗敲砌竹,清歌一曲月如霜。

杜甫说:好!可谓诗中有画,画中有诗!

李白说:此诗很空灵,与达夫的边塞诗的豪放比起来又是一番纤巧的情趣。现在请子美亮宝!

杜甫说:我这首题名叫《春日忆李白》,是与太白兄在洛阳分手后,去长安时写的。有何不妥,当面赐教!

高适听说是写给李白的,感到分外有趣地说:快吟吧,我洗耳恭听!

杜甫当即吟诵了起来:

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

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

渭北春天树,江东曰暮云。

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

高适鼓掌叫好:好!子美把太白兄诗作的清新比作北周的庾信,俊逸又比作南朝刘宋的鲍照。这清新俊逸四个字高度概括了太白兄的格调,十分中肯,我非常赞同。

李白说:子美起句说我“诗无敌”,三字欠妥。这倒不是我故作谦虚。作诗不是打仗,没有常胜将军,谁敢说他没有敌手呢?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嘛!我的诗中也有不少败笔哩!

高适说:这是一种比喻。比喻总是有点蹩脚的嘛,我看尾联“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十个字洋溢着友谊之情。今天,我们不是正在饮酒论文吗?

轮到李白了。他说:我这首名为《登高望四海》,是刚刚即兴吟成的。这就叫热炒热卖,差错难免,清加斧正!

杜甫说:不必客套了,快吟吧!

李白开口吟诵了起来:

登高望四海,天地何漫漫。

霜被群物秋,风飘大荒寒。

荣华东流水,万事皆波澜。

白日掩徂辉,浮云无定端。

梧桐巢燕雀,枳棘栖鸳鸾。

且复归去来,剑歌《行路难》。

高适说:太白此诗意在讥讽朝政,可谓锋芒毕露。杜甫说:燕雀与筠鸾的栖巢来了个移位颠倒。这是当今小人与贤才不同遭遇的真实写照。难怪太白兄要学陶渊明归隐,并弹剑而歌《行路难》了!

走下吹台,三人又登上了梁孝王的平台遗址,同样发了一番思古之幽情,感叹岁月的流逝和人生的短暂。

夕阳西下,坎烟四起。农人们肩担车拉地带着秋收的果实陆续归家。三人都觉得肚中饥饿了。高适说:今天我们游得非常痛快,明天还要到宋州打猎。我看今天就适可而止,回城去吧!

李白和杜甫表示赞同。三个人下了平台,寻到了拴在大树上的各人的坐骑,然后上马并辔缓缓地闽城。三个人都觉得今天游得十分痛快,而且将永远长存在友谊的史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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