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诗人都有一颗童稚之心。贺知章年过七旬,大李白三十多岁,并且官居三品,对于布衣的后生李白仍视为知已。他—把拉着李白,离了招贤馆,径直向大街走去。二人来到安平坊的一家豪华的酒楼,找了一处雅座。贺知章吩咐酒家:不论价值多少,好酒好菜尽管上。
酒过三巡,菜上五道。贺知章迫不及待地说:三句话不离本行,老弟有何新作?让老朽先睹为快。
李白乘兴从衣袋里取出一卷诗稿,双手递上道:这是近作《蜀道难》,敬请老前辈指教。
贺知章接过诗稿,揉了揉老眼展读了起来;才读几句,就被深深吸引。啊,想象多么丰富!比喻多么奇特!气势多么磅礴!反复吟咏,如饮醇酒,如醉如痴,摇头晃脑地就开口朗吟了起来:噫吁哦,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颠。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上有六龙回了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揉欲渡愁攀援……贺知章越读越兴奋,一门气读完后不禁拍案叫绝:太好了,太好了!杰作,杰作!空前的杰作!
李白谦逊地说:不敢当,不敢当,老前辈过奖干。
不是过奖,不是过奖,老弟你是天上神仙谪居到人间的呀!
老前辈越发地过奖了!
嘿,你真是个谪仙人啊!难怪令堂是梦长庚星入怀才生的你呀!
这时酒保端来了新的酒菜。贺知章斟满两杯说:来,为老弟的传世杰作《蜀道难》干杯!
谢谢!
两个人砰地一声碰杯后同时干杯。真是酒逢知已千杯少,他们边唱边谈起当今的诗坛,评论起当代诗人的一些诗作。彼此都为唐诗的繁荣而感到由衷的高兴。酒足饭饱之后,贺知章说:老弟,你天生我才必有用。老朽我面见圣上时一定要大力保荐!圣上也是个诗人。他的诗你读过吗?
读过,读过!李白当然读过玄宗皇帝的一些御制诗,诗多好的少,却不敢恭维。但物以类聚,还是有同类相亲的亲切感。他不由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乐观与向往。
算账!贺知章叫来酒保。酒保算清了。李白要抢先付给。贺知章不答应:老朽久居长安,是主人,老弟你是客人,焉有主人请客,让客人付钱的道理?说毕就伸手从衣袋中去掏钱,可是久掏不出来,不禁脸上发红,心想:糟糕,今天出门忘了带钱了,怎么办呢?稍一思索就摘下官衣上佩戴的饰物金龟交与酒保道:你先拿去顶酒钱吧,这可是纯金的!酒保不敢接,说道:贺大人你是本店的常客,今日忘了带钱,就暂记账上吧!
不不,贺知章连连摇头说:哪有为官之人,欠民钱财之理?你先收下,明日我带钱来赎还不行吗?
酒保这才勉强收下。李白还要掏钱付帐,贺知章坚持叫酒保走了。这就是金龟换酒典故的由来。从此一老一壮两个诗人便结成了忘年交。
又过了几天,玄宗皇帝随带杨贵妃娘娘一行,从华清池回到了长安。贺知章特意到招贤馆告知李白,并请他住进自己府第,以便次日早朝时蒂他去大明宫外,听候陛见。
天色微明,早朝的钟声响了。金碧辉煌的大明宫内的金銮宝殿上,文武两班朝臣朝衣朝冠,手持笏板,庄严肃穆地站列两厢。身着龙袍,头戴平顶冠冕的玄宗皇帝在宫女太监的簇拥下临朝议事,高坐于正中的九龙椅上。朝臣们跪拜如仪,山呼万岁。随行的总管太监,无须的高力士手执拂尘高声宣布:圣上临朝,文武大臣有事早奏。
臣有本奏!贺知章第一个出班跪奏:臣启圣上,诗人李白,正当壮年,下笔千言,倚马可待,乃天下奇才,宜当重用!
玄宗皇帝说:朕已三次传诏,诏其进京,可否到达?贺知章回奏;李白早已在招贤馆久待,现在午门外候旨。
宣他上殿!
遵旨!高力士当即大声叫道:圣上有旨,宣李白上殿啦!
天不明就随贺知章到大明宫的大红宫墙外的李白,早已等得不耐烦了。此刻,他在一个小太监的引导下,疾步进到皇宫大内。由于心情激动,来不及仔细观赏重重的宫殿与诸多陈设。他慌不择路步步登高上了金銮宝殿,只见朝堂内分列文武两班,正中的九龙椅上端坐着一个龙袍着身须发灰白的老人。李白心想:这定是玄宗皇帝了。他走上铺有大红地毯的丹墀下,按照贺知章事先教给的礼仪跪了下来,高声说道:臣,西蜀布衣李白奉诏参见陛下,愿吾皇万岁万万岁!
玄宗李隆基作为承平时代的太平天子已久,因武惠妃的去世,心情忧郁,为寻新欢,在高力士的精心策划下,于华清池偷看了寿王李瑁妃——儿媳杨玉环入浴之后,便为其倾国倾城之貌深深吸引而神魂颠倒,为掩人耳目将其度人道观(道号太真)作为过渡;然后从道观中接进宫中纳为妃子。从此,玄宗心情一直很好。玉真公主推荐李白后,便立刻下诏召其进京。时间一久,不见人到,又连下两诏,以表其求贤若渴之情。此刻,他见下跪的李白年富力强品貌端庄,就下位来就近细看。李白也有机会细看这位风流天子。他见皇上虽然年过六旬,但肤色红润,步履尚健。心想他自从发动宫廷政变,平定韦后之乱执政为帝以来,重用姚崇宋璟两个贤相,广开言路,发展农商。因此继太宗贞观之治以后,又出现了开元之治的盛世。如果我能有机会在其位而谋其政施展平生抱负,扶佐明君,继续励精图治,兴利除弊,鼓励农商,减轻百姓陚税徭役,那么国家就会更加富强,人民就会减少不少苦痛。玄宗皇帝一直走到李白身边,躬身搀起李白道:贤卿请起!
这是一种特殊的礼遇,表明了皇上的礼贤下士。贺知章等正直大臣感到高兴。宰相李林甫、礼部尚书杨国忠和高力士则很不高兴了。李林甫曾对皇上说过野无遗贤的话,如今这位遗贤居然受到了皇上的特殊青睐,不是打了他的嘴巴吗?高力士不高兴的是:他的干儿子,现任斗鸡令崔敬昌早就进了李白谗言,并且多次扣押了地方官员推荐李白的奏章,使得李白多年像闲云野鹤一样到处浪游不得人朝为官。如今不经过自己之手,李白居然大模大样地来了,来了之后,也不像其他人一样,走自己的门子,送上点金银财宝之类,真是目中无人。他日如果知晓我高总管多次压他之事,并让皇上知晓了,那还了得?所以此时此刻,他与李林甫两人都怀有一种嫉妒心情而作冷眼旁观。
玄宗回到御座上说:朕观李白虽为布衣,但诗名远播。我大唐乃文明诗礼之邦,多年来以诗取士,岂能冷落了出名的诗人?
贺知章趁热打铁出班启奏:恭喜圣上,喜得贤才,请为李白授官!
现为尚书右丞的诗人王维也出班启奏:臣禀圣上,贺老慧眼识英才,李白著作等身,臣愧不如,大才必当大用!
这——玄宗微微点头,拈须沉吟了起来,一时想不起授与李白什么官职合适。手执拂尘侍立在御座旁的高力士心情非常紧张,怕皇上一时兴起封了李白高官。两个浑浊的眼珠子咕碌碌地一转,当即不怕旁人讥其多嘴地在皇上耳边私语道:依奴婢之见,李白新来乍到,尚无尺寸之功,如封高官恐诸臣不服。他既为文人,就量才使用,封他在翰林院中供奉待诏吧?
好,依卿所奏!一向视高力士为左右手的玄宗皇帝觉得他言之有理,就不假思索地传旨封李白为翰林学士,随时待诏。
谢主隆恩!李白叩头拜谢。
这时为了表示爱才惜才,玄宗又当殿特赐了李白锦袍一件,玉带一条。
散朝了。李白身着御赐的锦袍玉带,满身荣耀地走出大明宫。贺知章临下殿时,狠狠地瞪了高力士一眼,见高力士年老无须的嘴上挂着一丝得意的狞笑;怨恨这个权势很热的太监多此一嘴。因为,不是他吹耳风出这个主意,李白本可以受封为有实权的官职的。这翰林学士既无官品又无实权,仅是随时待命听候皇帝诏唤去草拟诏告或写诗作文,用现今的话来说,就是个御用文人,只能做一些等因奉此的诏告或歌功颂德的官样文字而巳。贺知章虽然心中不快,但老成持重地并不表示出来,而是和王维一起向李白表示了热情的祝贺。李白没有从政的经验,对官场一窍不通,对翰林待诏一职,也没有体验。自己从一介布衣,突然身着锦袍,能够经常待诏听命于当今皇上,他已经很满足了。他在向贺知章和王维两人表示谢意后,在回归招贤馆的路上,又在继续酝酿他取名为《强唐鸿策》的策论。他要在此策论中旁征博引,有论有据地谈出自己对于富国强兵,兴利除弊的多项改革主张,如蒙皇上采纳实行,就能实现自己多年来济苍生,安社稷的宏图大志。走着,想着,不觉面带笑容,步履生风,披着阳光,向着美好理想的未来大步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