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巴交的刘阿林红了红脸，不好意思地将手中的花枝伸过去，面带歉意地连连陪着不是：“小姐，不好意思！对不起，真对不起！把花还给你，向你道歉，赔个不是：行吗？”
“道歉？赔个不是就行了？说得好轻松，好像一点事也没有！”少女神情严肃，脑筋一转，做个手势，语带揶揄地说：“也行，你不必道歉了，我只要求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说吧！”刘阿林一头雾水，摸不透她接下来要耍什么花招，茫茫然问。
“凡是我做得到的，十件也不成问题。”
“不必，只做一件：你既然能把它摘下来，现在我不为难你，请你还橹给它，让它长回树上去。”少女一笑不笑，正儿八经的样子。
什么话？让它长回树上去？这岂不是有意开个国际玩笑，存心捉弄人么？这个难题一出来，弄得刘阿林啼笑皆非，满脸难堪，木木地望着少女好气又好笑，一时不知如何回应的好。
“怎么？有困难？这就怪了，你有本事把它摘下来，却没有本事叫它长回去？”少女不依不饶，穷追猛打，语气听来轻松又平和，细细品味，既荒唐又刁钻，叫人哭笑不得。稍停，她又说，“既然如此，那你自己说说看，该怎么办吧！”
“小姐，你是开玩笑吧？这不是给我出难题，存心叫我出洋相吗？对不起，要怪就怪我一时糊涂，做事不当，要赔要骂悉听尊便，我绝无半句怨言。”刘阿林脸孑L红红的，说到这里，突然打住，等待她的答复。
少女不由得微微一笑，对他的态度似乎有了变化，看上去甚至有了点好感，“看来，体这个人比较憨厚老实，不会耍刁，也不会赖账，敢作敢当，是好样的！”
“耍刁？赖账？我从来不干这种事！”说到这里，刘阿林心头一亮，来了主意，马上绝地反击，“不过，如果你一定要我让它长回去，也行……”
“也行？好哇，有意思，本事不小，快说下去！我很想听听！”少女对他的话颇感兴趣，甜甜的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小姐，你既然能想出这么个主意，我有理由相信，你的本事一定比我高明，比我有能耐，一定能让它长回树上去。太好了，小姐，请你指点指点，有什么诀窍，我照单全收，依样画葫芦，照着你的意见办！”刘阿林变得沉着起来，不甘示弱，以退为进，妙语回敬。
少女听罢，咧开小嘴，露出洁白的牙齿，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
因了她灿烂的一笑，满天乌云一扫而光，气氛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顷刻间，柳暗花明、满目阳光，出现前所未有的轻松与和谐。
少女狡黠地笑笑，灵机一动，敛起笑容，正色道，“好吧，既然如此，我也不为难你，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如果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所有的是是非非一笔勾销，谁也不欠谁的，怎么样？”
因了氛围的微妙变化，刘阿林不再拘谨，平静从容，泰然应允，“行，说吧。我听着。”
“其实，问题简单又简单，请你回答我，为什么摘花？只要说出的道理能让我口服心服，我二话不说，马上礼送出境。”说罢，她用一种并无恶意的目光审视着站在面前的不速之客，略微停顿一下，节外生枝地附带追加一句，“看来，你是外地来的难民？这点，我没猜错吧？”
“是又如何，不是又怎样？这和摘花的事毫不相干，风马牛不相及，不属于我应该回答的范围，我看，就不必多费口舌了。”经过几个回合的小小较量，刘阿林对眼前这位说话带刺的美丽少女反倒产生了莫名的兴趣与好感。兴致头上，他刻意跟她兜圈子，捉迷藏。他装出软硬不吃不买她账的样子，迅速发起反攻：“对不起，小姐，我无需怜悯，更无需宽恕，错了就是错了，该怎样就怎样，听天由命，你看着办吧！”
“嗬，好家伙，话说得那么重！看不出，你还是一盏费油的灯，挺有脾气，挺有个性，嘴巴硬，脾气不小啊！”少女觉得好笑，故作不依不饶的模样，“好吧，既然如此，你心甘情愿受罚，那我就成全你，你就听我的了。”
刘阿林毫不介意地笑笑，泰然自若，没有丝毫求饶的意思。
少女存心卖卖关子，好一阵子，笑而不语。
“说吧，”刘阿林反客为主，再次主动发起攻击，“道歉不行，赔礼也不行，你打算怎么办？说吧！悉听尊便，我没有意见，照单全收就是。”
“不用急，我自有办法。”少女故作神秘，引而不发。
没想到的是，他们斗嘴正斗得起劲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有人快步朝“肖府”走来。刘阿林和少女蓦然回首，苍茫暮色中，从巷口走来一个三十大几的中年人。刘阿林心头“咯噔”一跳，觉得此人好生面善，似曾相识，只是一时三刻想不起何处何时见过面。他拍拍脑门，想了又想，终于恍然大悟，眉开眼笑，乐呵呵地高声大叫：“刘老师，刘老师！你是刘老师，我没认错人吧？”
几乎是同时，少女也是喜上眉梢，高兴地叫着，“刘老师！你来啦？”
天下的事就是这么的巧，巧得不能再巧了。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何须在梦中。
千真万确，这个世界着实太小了，好像绕个圈子又回到了老地方。刘阿林做梦也没想到，节骨眼上，来的不是别人，恰恰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刘向阳。想想，巧也不巧？刘向阳听见刘阿林高声叫喊，立马认出了对方，咧开嘴巴，孩子似的哈哈大笑，三步两脚飞跑过来，重重地拍了拍刘阿林厚实的肩膀，一口气问个没完没了，“好哇，阿林，有缘千里来相会啊！我刚回新州就听小宋说起你们一家的情况，说你们住一条小巷祠堂旁的破屋里，那是什么巷子呀？我们本来打算过两天去看你们，没料到在这里提前见面了。阿林，这是缘分呀。怎么样？你们一家人可好？小妹呢？长大不少吧？还是从前那么俏皮捣蛋吗？”
“好，好，一家人托你刘老师的福，餐餐三碗饭，没病没痛，好好的。”刘阿林憨厚地笑答。“我们三天两头少不了要提到你，大家想念你啊。”
“老样子，有什么好想的，大家好就行。”刘向阳察言观色，隐约感到这里的气氛有点怪异。他先是侧脸看了看刘阿林，继而转过头去看了看一脸困惑与迷茫的少女，弄不明白眼前的情景究竟是为了哪般。风趣幽默的刘向阳，没有一语道破，狡猾地笑笑，望着渐渐黑下来的天空，拖长尾音，绕着圈子，自言自语地说：“怎么？今天天气好像不大对头，闷得有点慌啊。”
只要不是傻瓜，谁都能听得懂此话的弦外之音。刘阿林和少女会心地相顾一笑。
“哈哈，不是冤家不聚首，你们针锋对麦芒，头一回见面就干上了？”刘向阳风趣地笑道，“怪事！萍水相逢，桥归桥，路归路，谁也没踩着谁的脚，谁也不欠谁的账，怎么会对着干起来啦？”
几句风趣幽默的玩笑话，逗得刘阿林和少女哑然失笑。
刘阿林不好意思地涨红着脸，自我解嘲道：“刘老师，千错万错是我的错，祸根是我种下的。刚才，我路过这里，没经主人同意，擅自摘了她家几枝桂花……”
“哈哈，原来如此！问题果然严重！照你这么说，还真是你的不对了！”刘向阳笑容可掬地反问：“不过，据我所了解，你刘阿林一向老实巴交、循规蹈矩，不可能无缘无故随便摘人家的桂花，个中必有缘由，必定事出有因，说出来听听，也许情有可原。我看，这样吧，不打不成交，你如实说清楚，化干戈为玉帛，化冤家为朋友！如何？”
“刘老师，人家挺有脾气，挺有个性，死活不肯说，你能撬开他的嘴巴我服你了。”少女赌气地噘噘嘴，忍住笑，说着气话，“不过，他人还爽快，马上认错认罚，一点不耍无赖。”
刘向阳哈哈大笑，“有意思！有意思！不就是两枝花，有什么了不起，难道还有不可对人言的秘密？”
刘阿林被他们半开玩笑地逼到墙角没有了退路，加之他为人耿直，肚里藏不住东西，经他们一番敲打，只好硬着头皮，如实道来：“刘老师，实话说吧，今天是中秋节，是我妈的生日。刘老师，你是知道的，我妈含辛茹苦，起早摸黑，省吃俭用，操劳一年，一心一意抚养我们兄妹，我们穷人家填饱肚子已经不容易，能拿什么给她做生日呢？想来想去，没有别的办法，一时糊涂就做了蠢事……”刘阿林言至动情处，眼睛发涩，声音哽咽，心头一酸，说不下去了。
“明白了，明白了！我猜得不错！果然事出有因，情有可原！我看，这事不能怪你，你的心情完全可以理解，换了我大概也会这样做的。”刘向阳指着身边长得不俗、满脸甜笑的少女，热情地给刘阿林介绍说：“来来来，古人有句名言：不打不骂不相识。你们应了这句老话，见面先吵一吵，接下来相识了，生人变熟人了，甚至变成好朋友，这是可遇不可求的缘分啊。来，认识一下吧，这是我们省立高中肖校长的千金，也是我的得意门生，高中一年级的优秀生，大名叫肖素芳。”说着，他转身指着刘阿林，又向肖素芳介绍说，“这位嘛，他叫刘阿林，是从江北逃难辗转来到新州的，初中刚毕业，是个有热血有抱负的优秀青年。我们也是有缘分的。想想，逃亡路上成千上万的人擦肩过去，偏偏我们有幸相识又相知，不是缘分又是什么？走吧，走吧，有缘千里来相会，一块上‘肖府’，上肖校长家喝杯茶，聊聊天。”
经刘向阳三言两语的介绍，刘阿林和肖素芳大大拉近了感情的距离，反而有了些许亲切感，信任感。无奈的是，刘阿林牵挂着刘满嫂的生日放心不下，抬头望望天空，暮色四起，一轮明月从天边冉冉升起，空气中弥漫着炊烟，他不敢耽搁时光，为难地解释说：“刘老师，实在对不起，天快黑了，我妈和小妹在家等着我，我不回去，她们牵肠挂肚，会着急的。”
“也好，回去吧。以后我们想见面并不难，有的是机会，”刘向阳想了想，觉得刘阿林的话言之成理，赞不绝口说：“我知道，你阿林是孝子！好好好，儿行千里母牵挂，省得她多操心，快回去吧。”
刘阿林心怀歉疚地双手将那枝桂花交还肖素芳，不好意思地低声说了句，“肖小姐，对不起，实在不好意思，请你多多包涵。”
肖素芳毫不介意，大大方方一笑：“阿林，一场风雨过去，雨过天晴，云开日出，没事了。这几枝花嘛，小事一桩，反正我也没有本事叫它长回树上去，你就带走吧。礼轻情义重，是你的一份心意，一份孝心，难得啊！”
刘阿林感激地朝刘向阳笑笑，再朝肖素芳笑笑，挥手告别，拉着车子转身就走。
“回来！”肖素芳记起一事，大声叫住他。
刘阿林回头茫然地望着她。
“阿林，请你记住，从现在开始，不许你开口小姐闭口小姐地叫我，让人听得恶心，我有名有姓，你索性开门见山，叫我素芳就好了。”她如是说。
“知道了，你不见怪就行。”刘阿林莞尔一笑。
刘向阳看得有趣，笑了笑，挥挥手，和肖素芳一起目送刘阿林渐行渐远，消失在夜色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