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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冯孙廖彭列传

冯延巳,字正中,一名延嗣,广陵人,父令囗,事烈祖,至吏部上述致仕,尝为歙州监铁院判官,刺史滑言病笃,或言已死,人情颇询询。延巳年十四,入问疾,出以言命谢将吏,外颇以安,及长,以文雅称,白衣见烈祖,起家授秘书郎。元宗以吴王为元帅,用延巳掌书记。与陈觉善,因觉以附宋齐丘。同府位高者,悉以计出之,于是无居已右者。元宗亦颇悟其非端士,而不能去,延巳负其材艺,狎侮朝士,尝誚孙忌曰:“君有何解而为丞郎?”忌愤然答曰:“仆山东书生,鸿笔藻丽,十生不及君,诙谐歌酒,百生不及君,谄媚险诈,累劫不及君,然上所以宾君于王邸者,欲君以道义规益,非遣君为声色狗马之友也。仆固无所解,君之所解者,适足以败国家耳。延巳惭不得对,给事中常梦锡屡言延巳小人,不可使在王左右,烈祖感其言,将斥之,会晏驾,元宗立,延巳喜形于色,未听政,屡入白事,元宗方哀慕,厌之,谓曰:书记自有常职,各有司存,何为不惮烦也。乃少止,保大初,拜谏议大夫翰林学士,迁户部侍郎,翰林学士承旨,又进中书侍郎,四年,同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罢为太子少傅,顷之,败抚州节度使,以母忧去镇,起复,冠军大将军,召为太弟太保。领潞州节,俄以左仆射同平章事,延巳居柄仁,揣元宗不能察其奸,遂肆为大言,谓己之才略,经营天下有余,而人主躬览庶务,大臣备位,安足致理,元宗果谓然,悉委以政,凡是奏可而已。延巳初以文艺进,实无他长,纪纲颓弛,吏胥用事,军旅一切,以委边帅,无所可否,愈欲以大言盖众,而惑人主,至讥笑烈祖戢兵,以为龌龊无大略,尝曰:安陆之后,丧兵数千,辍食咨嗟者旬日,此田舍翁,安能成天下事。今上暴师数万于外,宴乐击鞠,未尝少辍,此真英雄主也,九年,湖南平,而朗州刘言叛,势张甚,元宗亦知用兵之难,谓延巳与孙忌曰:湖湘之役,楚人求息肩,吾之出师,不得已耳,今若授刘言旄节,使和其民,亦得休养衡湘之民。国其庶几乎,忌即欲奉行,延巳方以克楚为功,乃曰:“本朝出偏师,平一国,宇县震动,今一旦三分弃其二,伤威毁重,非所以示天下,且诸将行奏功矣,持不下,又不欲缘军于取资于国,以损其功,遣使于长沙,调兵赋,苛征暴敛。重失民心,言遂取长沙,尽据故楚地,周人亦伺衅而动。朝论籍籍,延巳力求去,而元宗待之如初,及周师大入,尽失江北地,始罢延巳。犹为太子少傅,数月,复相会疾,改太子太保,建隆元年,五月乙丑卒,年五十八。谥忠肃,延巳工诗,虽贵且老,不废如宫瓦数行晓日,龙旗百尺春风,识者谓有元和词人气格。尤喜为乐府词,元宗尝因曲宴内殿,从容谓曰:“吹皱一池春水。何干卿事?”延已对曰:“安得如陛下小楼吹彻玉笙寒之句。”时丧败不支,国几忘,稽首称臣于敌,奉其正朔,以苟岁月,而君臣相谑乃如此。延巳晚稍自厉为平恕。萧俨尝廷斥其罪,及为大理卿,断军使李甲妻狱。失入坐死,议者皆以为当死,延巳独扬言曰:俨为正卿,误杀一妇人,即当以死,君等今议杀正卿,他日孰任其责,乃建议,俨素有直声,今所坐已更赦宥,宜加弘贷,俨遂免,人士尤称之。弟延鲁。

延鲁,字叔文,一名谧,少负才名,烈祖时,与兄延巳俱事元帅府,元宗立,自礼部员外郎为中书舍人。勤政殿学士,有江州观察使杜昌业者,闻之叹曰:封疆多难,驾御贤才,必以爵禄,延鲁一言合指,遽宾高位,后有立大功者,当以何官赏之,然元宗爱其才,不以为躐进。尝内宴,出宾器,贮龙脑数斤,赐群臣,延鲁曰:“臣请效陈平均分之。”比遍赐,犹余其半,辄曰:敕赐录事冯延鲁,拜舞怀之。元宗为欢笑而罢,保大中,师出平福州,以延鲁为监军使,诸将欲乘胜遂取福州,枢密使陈觉欲自为功,乃请衔命宣慰,召李弘义入朝,既见弘义,不敢发,还至剑州,矫诏起边兵,命延鲁将之,元宗虽怒觉之专,兵业以行,因命延鲁为南面监军使,陈觉及王崇文魏岑会攻福州,取其外郛。会吴越将余安援兵,自海道至白(虫遐)浦,将舍舟,而泞淖不可行,方布竹筚登岸,我军曹射之,筚不得施。延鲁曰:“弘义不降,恃此援耳,若麾我军稍退,使吴越兵至半地,尽剿之,城立降矣,裨将孟坚争曰:援兵已陷死地,将尽力与我战,胜负殆未可知,延鲁不听,顷之,吴越兵至岸,鼓噪奋跃而前,与城中夹击我,延鲁败走,俘馘五千人,孟坚战死,诸军遂大溃,死者万计,委军实戎器数十万。国帑为之虚耗。延鲁引佩刀自刺,人救之,不殊,朝廷议即军中斩延鲁及觉,既有命矣,会宋齐丘以尝荐觉使福州自效,乃诏械延鲁还金陵,属吏皆止流窜。延鲁流舒州。会赦,复少府监。元宗择延臣为巡抚使。分按诸州,延鲁在焉,右拾遗徐锴上疏,论其多罪无才,不足辱临遣。不听,使还,迁中书舍人,以工部侍郎出为东都副留守,周师南侵,分兵下东都。延鲁窘蹙自髡,衣僧服而逃。被执,世宗释之,赐衣冠,授给事中,问江南事,占奏详华,赐予加厚,留大梁累年。迁刑部侍郎,得还,拜户部尚书,宋兴,扬州节度使李重进叛,伏诛,元宗遣延鲁朝于行在,太祖将乘兵锋南渡,旌旗戈甲,皆列江津,厉色诘延鲁曰:“尔国何为敢通吾叛臣。”延鲁色不变,徐曰:“陛下徙知其通谋。未知其事之详也,重进之使。馆于臣家,国主令臣语之曰:大丈夫意而反,世亦有之,但时不可耳,方宋受禅之初,人心未定,上党作乱,大兵北征,君不以此时反,今内外无事,乃欲以数千乌合之众,抗天下精兵,吾宁能相助乎,太祖初意延鲁必恐惧失次,及闻其言,乃大喜,因复问曰:诸将力请渡江。卿以为何如,延鲁曰:“重进自谓雄杰无与敌者,神武一临,敢不旋踵,况小国,其能抗天威乎?然亦有可虑者,本国侍卫数万,皆先主亲兵,誓同死生,固无降理,大国亦损数万人乃可,况大江天堑,风涛无常,若攻城未下,饷道不继,事亦可虞。太祖因大笑曰:朕本与卿戏耳,岂听卿游说哉,会捕重进叛卒,日戮数十人,延鲁因奏事言曰:叛者独一重进乎,亦众人乎,谓众人,则陛下应天顺人,乌有此理,独一重进,则胁从者何罪,太祖感悟,后获者皆贷不诛。厚赐遣延鲁归,南渡之师,由是亦辍,后主嗣位,延鲁颇自伐奉使之功,尝宴内殿,后主亲酌酒赐之,饮固不尽,诵诗及索琴自鼓以侑之,延鲁犹自若,后主优容不责也。楚国公从善入朝,太祖授旄节。留之阙下,后主复遣延鲁入谢,疾作,不能朝,太祖待之素厚,至是尤怜之,遣使挟太医护视。诏放还金陵,卒于家,子僎。韩熙载知贡举,放及第,覆试被黜,后与其弟侃、仪、价、伉入宋。继取名第,南唐公卿家莫能及者。价仕至殿中丞,知福州,至道咸平间,历典藩郡,以政绩闻,延鲁锐于仕进,然喜言高退事,尝早朝集漏舍,叹曰:元宗赐贺监三百里镜湖,非仆所敢望。得赐玄武湖,亦遂素意,徐铉笑答曰:上于近臣,岂惜一玄武湖,恨无知章尔,延鲁不能对。

孙忌,高密人,一名凤,又名晟,少举进士。始济阳为进士者。例修边幅,尚名检,忌豪举跌宕,不能蹈绳墨,遂亡去,渡河,客赵魏间,唐庄宗建号,以豆卢革为相,革雅知忌,辟为判官,迁著作郎,明宗天成中,与高辇同事秦王从荣,从荣败,忌亡命至正阳,未及渡,追骑奄至,亦疑其状伟异,睨之,忌不顾,坐淮岸,扪弊衣齿虱。追者乃舍去,渡淮,至寿春,节度使刘金得之,延与语,忌阳喑不对,授馆累日,忽谒汉淮南王安庙。金先使人伏神座下,悉闻其所祷,乃送诣金陵,时烈祖辅吴,四方豪杰多至,忌口吃,初与人接。不能道寒暄,坐定,辞辩锋起,人多憎疾之,而烈祖独喜其文辞,使出教令,辄合指,遂预禅代密计,每入见,必移时乃出,尤务谨密,人莫窥其际,烈祖受禅,历中书舍人,翰林学士,中书侍郎。元宗立,齐王景遂排之出,为舒州节度使,治军严,有归化卒二人,正书挺白刃入府,求忌杀之,入自西门,吏士仓卒莫能御,适忌间行在东门,闻乱,得民家马乘之,奔桐城,叛卒不得忌,乃杀都押衙李建崇而逸。忌坐贬光禄卿,元宗素重之,不以为罪,累迁右仆射,与冯延巳并相,每鄙延巳,侮誚之,卒先罢,保大十四年,周师侵淮南,围寿州,分兵破滁州,擒皇甫晖,江左大震,以忌为司空,使周奉表,请为外臣,忌见延巳曰:此行当属公,然忌若辞,则是负先帝也,既行,知不免,中夜叹息,语其副礼部尚书王崇质曰:吾思之熟矣,终不忍负永陵一抔土。周世宗以楼车载忌于寿州城下,使招仁赡,仁赡望见忌,戎服拜城下,忌遥语之曰:君受国恩,不可开门纳寇,世宗诘之,忌谢曰:臣为唐大臣,岂可教节度使外叛,于是遣王崇质归,而留忌,会暑雨班师,忌亦从至大梁,馆都亭驿。遇入阁,使班东省宫后,履召见,饮以醇酒。问江南事。忌但言寡君实北面无二心,周将张永德。与李重进不相能。倡言重进且反。唐人闻之,以为有间可乘,遣蜡丸书招重进,重进表其书于世宗,皆斥渎反间之言。世宗遂发怒,时钟谟亦奉使在馆,俱召见责让,忌正色请死,无挠辞。又问江左虚实,终不肯对,比出,命都承旨曹翰护至右军巡院。犹饮之酒,数酌,翰起曰:相公得罪,赐自尽,忌怡然,整衣索笏,东南望,再拜曰:臣受恩深,谨以死谢,从者二百人,皆诛死于东相国寺。世宗性暴急,莫敢救者,忌已死,乃始追悔,元宗闻之流涕,赠太傅。追封鲁国公,谥文忠。厚恤其家,擢其子为祠部郎中,赐名鲁嗣。

论曰:南唐之衰,刘仁赡死于封疆,孙忌死于奉使,皆天下伟丈夫事,虽敌雠不敢议也,区区江淮之地,有国仅四十年,覆亡不暇,而后世追考,犹为国有人焉,盖自烈祖以来,倾心下士,士之避乱失职者,以唐为归,烈祖于宋齐丘,字之而不敢名,齐丘一语不合,则挈衣笥,望秦淮门欲去,追谢之乃已,元宗接群臣如布衣交,间御小殿,以燕服见学士,必先遣中使谢曰:小疾不能着帻,欲冠帽,可乎,于虖。是诚足以得士矣,苟含血气名人类者,乌得不以死报之耶。传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讵不信夫。

廖偃,彭师暠,皆楚马殷之臣,偃,虔化人,祖爽,父匡圆,仕皆至刺史,偃少倜傥,喜奇节,通左氏春秋,班固汉书,马殷有国,自秘书郎为裨将,戍衡山县,殷子希萼,与弟希崇争国。希萼败见执,师暠不知其世家,自殷时为将,与希萼有旧怨。希崇避杀兄名。于是命师暠幽希萼于衡山,使甘心焉,师暠叹曰:留后欲使我弑君耶,岂为是哉,至恒山,偃在焉,相与护视希萼甚谨,未尝失人臣礼,希崇意不快,复遣召希萼归长沙,终欲加害。偃择勇士百人,执兵衙希萼,尽夜击柝。以警非常,遂筑行府。与师暠奉希萼为衡山王,请命于金陵,元宗为出师定楚乱,希萼遂入朝。偃师暠俱从行,而偃为部署辎重指挥使,尤勤瘁。希萼流涕曰:吾逐于逆竖。非偃尽忠。岂能免祸,至金陵。元宗召见两人,叹奖之,授偃左殿直军使,莱州刺史,师暠殿直都虞侯,而使偃守道州,以备南汉,会朗州叛,潭州亦溃,偃所部多潭人,中夜作乱,偃率亲卒力战。不能支,极骂而死。元宗下制哀悼,赠右领卫大将军,宁州刺史,谥曰节,而师暠不见用,卒于金陵,后主时徐铉为史官,有丰城令刘虚已,移书明偃大节云。

论曰:史之失传者多矣,廖偃师暠之事,可谓尽忠所事者,而五代史以为马希崇遣师暠偃囚希萼,而师暠奉希萼为衡山王,是偃亦同受囚希萼之指,而师暠独能全之也。江表志,则以为师暠且从希崇害希萼,偃百计诱谕而寝其谋,及卫希萼也。师暠之计乃无所施,是师暠实欲害希萼。独赖偃以全耳。呜呼,何其异也。惟十国纪年言两人者俱有功,差可考信,故多采之,大抵忠于故君,两人实同,而偃功为多,不可诬也。张巡许远之事,著若日星,两家子弟,犹有异论,况偃师暠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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