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凉王府如果不是新挂了个门匾,上面孤零零的刻着“凉王府”三个大字,恐怕没有人会以为这是一座王府,这座院落似乎以其特有的沉默的方式向外人诉说着主人无意久住的心境,只是院落主人下一个居所意指何方,恐怕外人是无从得知了……
一座冷清的宅院门前停了一乘灰色的小轿,也自然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
不久,几声轻轻的叩门声传来,小厮出来应门,见来者是两个女子,一主一仆。
小姐打扮的来客低着头站在一边,看起来很有娴静的大家闺秀风范,站在门口的丫鬟也是规规矩矩,一看便知主人家调教有方。
丫鬟模样的小姑娘客气的对王府应门的小厮说道:“小哥,烦请进去通报一声,殿前司都指挥使郭大人之女求见凉王爷。”
应门的小厮闻言进去通报,不一会儿便又出现在王府门前,看来是得了应允,前来领来客进府。来客也不是别人,正是郭婉碧还有她的贴身丫鬟。宫宴之事一过,郭婉碧并没有听取她的父亲——郭广昌的气话,而是亲自来到了凉王府,欲要和祝典一谈。
郭婉碧对应门的小厮温和的笑了一下,随即从衣袖中拿出一锭碎银交到自己的丫鬟手中,由丫鬟递给应门的小厮。
凉王府不似荣王府,风水上没有什么讲究,占地也不大,甚至整个王府空落落的,连个绿植也看不见一株,可见主人根本没有对这所宅院花任何心思,没有人情味的院墙和冰冷冷的房屋构成了王府的一切,如此精简的布置在无心之人看来是荒芜,而在有心人看来却是疑惑,是看不清,是看不懂……而郭婉碧恰恰就是这样一个有心人。
“王爷,客人带到。”应门的小厮将郭婉碧引入屋内,之后便退了出去。
祝典也终于放下手中的书卷,抬起头来。
郭婉碧向祝典温文尔雅的一福身,脸上挂着娴静温柔的微笑,声音柔和的开了口。
“殿下,许久不见,婉碧给殿下请安了。”
“婉碧小姐别来无恙。”祝典的语气里并没有怠慢冷落郭婉碧,可是……也没有刻意的殷切之情。
“三年不见,殿下和当年大不一样了,可是,爱书这一样却是没有变呢。”郭婉碧笑着说道,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宫宴一事的影响,和祝典说话就如多年不见的老相识一般亲切,毫无违和之感。
祝典看了眼被自己放在案上的书,笑了笑。《千株阁草木谱典》……正是祝典放在案上的那本……
“婉碧小姐前来,所谓何事?”有时候,明知故问的话也得问出口,不然,眼前的这个大家闺秀又不知得绕到何时。
“殿下回京也有些时日,婉碧早就……早就想……”郭婉碧说着说着红了脸,接下去的话到底说不出口来,当然了,有些话说一半比说全了的好……
“回京事多,未来得及前去拜见都指挥使大人。”祝典何其敏锐,出言替郭婉碧解了围,那些郭婉碧说不出口的话,祝典并不想听。
郭婉碧看了眼祝典桌案上的书,不动声色,郭婉碧可不是不识时务之人,虽然心知祝典宁可在府上看书也没有去郭府,所谓“事多”只不过是托词,实则怕是根本没动登门拜访的心思吧……不过这种话郭婉碧可是不会说的……
“爹爹和我都盼着殿下呢……殿下在封地一待就是三年,远离京城,远离皇后娘娘身边,也没个知疼知热的人照顾,婉碧很是担心殿下身体……”郭婉碧说完,羞答答的看了祝典一眼。
不知郭家大小姐这三年是怎样担心的,可是眼下的凉王祝典,别的不说,身体是不用郭婉碧担心了,那颀长的身量,健硕的体魄,和三年前瘦瘦小小,独自远赴封地的七皇子殿下再不相同。这也让郭婉碧心里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无论她再怎么装作熟络,眼前的人实际上也只有一丝疏远的熟悉,而那种陌生之感却是那样巨大,无所不在……
“有劳婉碧小姐费心。”
“听说前些日子,皇上派张巡检使去凉州,六皇子也向皇上奏明,想让殿下和张巡检使一道回京城,殿下三年未回,正好能赶上今年皇上的大寿,可是据说殿下却失踪了好久,凉州王府的人里里外外找不见殿下,婉碧真是要急死了,只恨自己远在京城……”
“是了,受了点伤……”
受伤……失踪……山涧……深谷……与世隔绝的小丫头……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日……祝典的眼光移向远方,神情没有太多波澜,语气也很轻,轻得像百望山顶上的一缕清风,轻得像万张山崖下的一羽白衣……
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
……
“殿下千金之躯,何以这样不知爱惜自己,竟致受伤……”郭婉碧将娇嗔与埋怨拿捏的恰到好处,适时的打破了祝典短暂的沉默。
“是啊,不过幸好得人相救。”此时的祝典已经收回目光,说话时直视郭婉碧的眼睛,这话,自然是说给郭婉碧听的。
说者有心,听者……有意……郭婉碧的脸上,一丝不自然的神情一闪而逝。
“是哪个这等有幸,有机会救下殿下,与皇亲国戚结识,也是这人的福气,只是不知是谁有这样的机缘?”
“呵……是个行医的小姑娘。”
郭婉碧心里一凉,果然不出她的所料,即便郭婉碧心里千般百般的不愿想起、提起那日宫宴一事,可是这事显然已经成为横亘在她和她心心念念的七皇子凉王殿下之间的一道鸿沟,躲之不及,避之不去……
“难道就是殿下在宫宴之上提起的那位?”郭婉碧毕竟不是一般的女子,她既然主动来找祝典,不可能毫无心理准备,因此,面色和语气还是温婉柔和。
“正是。”
“哎……真是个好命的姑娘……”
这样的对话,关于花骨朵儿的对话继续进行着,并不会就此打住,而这样的对话对于一直站在祝典身边的展卓俊来说,无疑是一种煎熬,展卓俊以前不懂得,可是现在似乎愈发能够体会得到祝典平静外表之下隐藏的是什么。这样的场景,展卓俊尚且觉得煎熬难耐,那么祝典呢……他此刻心里又是怎样感受呢……
距离百望山顶花骨朵儿坠崖已有数十日之久,在这数十个日日夜夜,祝典对此绝口不提,也没有任何人敢在祝典面前提起花骨朵儿的名字。
而那日之后,祝典第一次开口,“心爱之人”这四个字便坦坦荡荡的传遍了大岓皇宫上下,传遍了大岓京城内外,第二次开口,是为断绝眼前这位权臣之女对他的幻想。
其实,能够拥有郭广昌这样的政治盟友,对于祝典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弊,然而,他的少楼主没有因为花骨朵儿的坠崖而退求其次,对于一个逝去之人,他的少楼主没有忘记……祝典在所有人面前承认了花骨朵儿的身份,可是人后却从不提起,原来,人最难面对的是自己……
只是那些在街头巷尾,朝上朝下议论皇家轶事的人又怎么知道,皇子殿下的心爱之人,如今只留白衣一缕……
“听说王爷此次回京一路骑行,未带家眷,难道王爷没有把这位姑娘带回京城?”郭婉碧又问道。
“没有。”
“王爷怎么没有让她一道回京?这样一位命好的姑娘,婉碧也很想见见呢……”郭婉碧决口不提相救之功,倒是一直在强调花骨朵儿“命好”……
“不急。”
吾愈稳,敌愈乱,果然,郭婉碧不似刚才那般平静。
“殿下……想要娶她为妃?”郭婉碧到底按捺不住,问了出来。
“嗯。”
强烈的自尊心让郭婉碧几乎想要夺门而出,但是理智还是及时阻止了她。
“皇后娘娘对殿下寄予厚望,恐怕不会同意这桩婚事……”郭婉碧在这个时候搬出了祝典的生母,当今的皇后。
“来日方长。”祝典依然不动声色。
郭婉碧暗自喘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稳住阵脚,之后才又开口。
“自古帝王之家,妻妾成群也是自然,只是朝中爱说闲话之人甚多,殿下要小心,不要被人误会,受人中伤才好……”郭婉碧的一席话是把花骨朵儿摆在了“妾”的位置上,只要不娶为正妃,皇子纳个民女也不为过,而郭婉碧不在乎祝典有多少女人,她最在乎的,眼下只是凉王妃的位置。
“寻常百姓家常常能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帝王之家却往往不能,本王偏不信邪,就要试上一试。”祝典的话再明白不过,这是要彻底断绝郭婉碧的念想。
“殿下……殿下不为自己考虑,也请多为皇后娘娘着想啊……皇后娘娘在后宫之中举步维艰,殿下岂能不知?艰难抚养殿下长大成人,殿下怎能置皇后娘娘于不顾?”
“母后本王自会侍奉,劳婉碧姑娘操心了。”
见祝典脸上已微露不悦之色,郭婉碧心知今日的对话已经绝难达到她预想的效果,再说下去不仅徒劳无功,而且还会适得其反。
郭婉碧心里不断告诫自己,她已经苦苦等待了三年,三年的杳无音信,所有的鸿雁传书悉数石沉大海,她从未得到眼前这个男人哪怕只言片语的亲笔回复,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感受到失望,她对被他拒绝的感觉并不陌生,三年的时光熬了过来,绝不能急在眼前一时,绝不能功亏一篑,她是凉王正妃的最佳人选,也是不二人选,相信他终有一日能够意识得到,她才是那个能够辅佐他登上宝座的女人。而现在,是时候结束这场艰辛的对话了,于是,郭婉碧识趣的先开口告辞。
“殿下所言极是……殿下旅途劳顿,要多休息才是,婉碧这就告辞,不打扰殿下了……”
“嗯,文儒,送客。”祝典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可是,祝典的身边还哪里还有范文儒的身影……
祝典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顿了一下,可却并没有开口纠正。
而展卓俊在这个时候及时的站了出来,默默引郭婉碧向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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