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四更，夜风更凉，篝火添了又添，水幻却依然觉得寒冷无比。穆婆已经进去快一个多时辰，只听得篝火燃烧噼里啪啦的声响，青碧原本在里面帮忙，不一会也青着脸走了出来，看她样子水幻的心落了又落。
“啊，出来了，出来了！”是李稳婆惊喜哽咽的声音，水幻猛地站起来，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腿都麻了，若不是青碧眼疾手快扶住，只怕要栽倒火堆里去。
她拂开青碧的搀扶，匆忙往内室而去。
内屋血腥味更浓，稳婆手臂里稳稳抱着一个健康的孩子，此刻正嘹亮的啼哭着。水幻只匆匆扫了一眼孩子，然后就赶去看望连翘。
穆婆轻轻拦了一下，最后还是叹息道：
“娘娘有什么话快些说吧，她已油尽灯枯，撑不了多久了。”
望着穆婆身上的斑驳血迹，以及憔悴的面容。水幻深吸了一口气，虽然知道奇迹发生的可能太小了，但她还是奢望着，而如今……她必须要坚强。
“莲姐姐……”水幻轻声唤她。
连翘微微睁眼，嘴唇轻合：“孩子……”
“恭喜娘娘诞下一位小少爷。”穆婆安慰道：
“孩子很健康，一定可以平安长大。”
连翘微微颔首，遥遥望着稳婆怀中的孩子，水幻急忙让稳婆站近一些，连翘却摇摇头：
“兰儿……从现在开始，你……帮我照顾他……好不好？”
水幻郑重点点头：“即便你不这么说，我也将他视如己出……”
“安生……就叫安生……”连翘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当年殿下……还曾欠我一个愿望，请……转告殿下……莲儿的愿望是……天下安生。”
再也不要有阴谋，不要有纷争，江湖也好，宫廷也罢。
愿千千万万如她一般的女子，都可以有一个幸福的童年，有一个美满的人生。
再也不要骨肉相残，不要妻离子散……
“哥哥……”连翘轻叹：“若他们……兵戎相见，哥哥必败，望请殿下……饶哥哥一死……所有的罪孽，愿以我一死……承担……”
水幻咬唇，摇着头言：“别说了……他如此丧心病狂……，莲姐姐……”
“求……求他……”
“好，水幻以生命起誓，一定保陆连成一命！……莲姐姐，你……安心去吧……”
“好想……好想……沉医谷，连翘……味苦，性微寒……，师父当年所言……一语成谶……兰儿，我去陪师父啦……你……”
连翘声音渐弱，水幻只是伏在她的脸前怔怔地听着，耳畔的声音仿佛一下子变得模糊起来，那声音仿佛是被浸在水里面一般。
莫云忽然发出预警，被甩开的杀手还是不依不饶地找了过来。
房门外噪杂的马蹄声，莫云三人刀剑出鞘声，孩子的啼哭声，稳婆的嘶喊声……
那么多声音里，再也没有连翘的回应了。
褥间的鲜血早已经温凉，那是生命流逝留下的痕迹。
她抵在连翘冰冷的额头上，一时间千头万绪，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的眼前早已经模糊，朦胧之中连翘的容颜看不真切，她就像是睡着了一般，乖巧地躺在床上。就像很多次她们一起同睡一样，微卷的睫毛上还沾着盈盈泪珠，可是她再也不会微微抖动睫毛，然后冲她露出温婉的笑容。
……
“我叫连翘，兰姑娘你的身体还很虚弱，不要乱动。”
这是她们第一次遇见时她说的第一句话，那是她昏迷在夏侯宸回京的马车之上，刚一睁开眼，入目的便是那样一个笑容浅浅，温顺从容的女子。
她医者慈悲，为水幻身中之毒不惜奔袭千里向信姑跪求一颗金风玉露；她开朗大度，身为夏侯宸的枕边人从未图一朝欢愉，反而助他康复身体，任劳任怨；她看重亲情，即便陆连成几次要杀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却选择原谅。
身为姐妹，她宁愿冒杀头之罪也要替水幻伸冤；身为人母，她甚至可以不惜用自己的生命换得孩子的平安。
……
“我……可以跟公子要一个承诺么？”
那时的她还如此生涩，身为夏侯宸的主治医师几乎寸步不离身地照顾他。
……
“兰姑娘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就算没有两全的办法……我也会尽力一试！”
“殿下难道忘了连翘的嘱咐，没有连翘在，决不可取血么！”
“汀兰，对不起……”
“我不该瞒着你的，你把我当成亲姐姐，可我却昧着良心……你知道么，我回去翻查师父留下的医书，终于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我可以救殿下，也可以保住你的性命……”
……
莲姐姐……为什么上苍会这么残忍？
你这么好的人它也忍心让你受尽痛苦死去……
为什么我们一忍再忍，一退再退，可是他们却还是一步步紧逼，恨不得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为什么……
为什么！？
“主子！”
恍惚间，却听青碧一声惊叫，目光紧张地看着她的衣裙，水幻恍若未闻，只是一动不动地抱着连翘冰冷的身体，好像这样她就不会死去一样。
“主子，血，血！”
裙裾上斑驳血迹越来越多，却不知道是连翘的还是她的。
身体像是被重重碾过一样，每一寸肌肤火一般燃烧着，她抬头，想要挤出一丝笑意，可转瞬就将自己埋入幽深的黑暗之中……
……
水幻昏厥的那一刻，青碧大惊，急忙呼喊道：
“医师，医师！娘娘她怎么了，裙子上好多血啊！”
穆婆刚才查看完婴儿，又急忙过来，一看水幻的状态沉声道：
“方才你怎么不好好注意着，她恐怕也要生了！”
刘稳婆上前查探一番，脸色焦急道：
“哎呀，娘娘早就发作了，她，她怎么忍着不说呢……医师赶紧想想办法让娘娘醒过来，再晚些时候，可就……”
穆婆知道水幻是因为悲伤过度才会晕过去，但这个时候她必须保持清醒才行，这要是出了差错，到时候帝尊怪罪下来，他哪里担得起……
都已经发出去消息那么久了，帝尊怎么还不到啊……
真是着急！
穆婆指使两名稳婆将水幻扶到了唯一的草榻上，又让青碧安顿好连翘的尸身，照顾好孩子。同时还让她密切注意外面的动静，现在敌人已经围上来了，那两名侍卫也不知道可以撑多久……
一切都在和时间赛跑，穆婆定了定心神，利用剩下来的药材配了几幅临时救急的药，然后立刻用金针刺穴法让她痛醒过来。
水幻分不清剧烈的痛感究竟来自哪里，只是觉得好痛好痛。
她模模糊糊醒来，就听见穆婆一针见血地话语：
“娘娘，你的孩子就要降生了。你必须强大起来，他是我们的希望，更是你和他缔结的骨肉，娘娘……”
